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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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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廳的經理一路引著凌日禮來到霍文謙獨自坐的靠窗桌子旁,“介不介意我在這裡坐下啊?”聽到凌日禮聲音,霍文謙楞了一下才抬起頭看他,擺擺手,“坐啊,凌先生。”他桌子上只放著一杯咖啡,騰騰冒著熱氣。凌日禮也叫了一杯咖啡,在霍文謙對面坐下,“凌先生這麼好興致啊,還是專程來找我。”凌日禮望著霍文謙永遠淡定溫和的表情,眼角眉頭間,竟然像是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忽然冒起些許的心悸。
霍文謙並沒有因為來了客人而把自己的注意力從燈光海景里收回來,剛好咖啡端了上來,凌日禮往杯子里加了一包糖,不緊不慢說,“Vincent,我查到了一些事情,不想再兜圈子了,我們明說吧。”他半靠著椅背,輕輕攪動著瓷杯裡的褐色液體。霍文謙望著落地玻璃外面,廳裡的音樂還在婉轉流動著,今天走的,好像是懷舊路線。他輕笑,“明說,凌先生想跟我明說些什麽?”凌日禮停止了輕巧的攪拌動作,把花邊的金屬勺子放回底碟邊上,沒有一點聲響。“我知道你外公是霍志偉,你媽咪是霍淑玲,而你.........”話到這裡,他還是不由得頓了一下。霍文謙抬眼望他,“而我,是你的兒子。對吧!”
凌日禮過來之前,早已經掂量準備了所有,但面對霍文謙依然淡定的架勢,心裡還是咯了一下。“你一早準備了要讓我知道?”霍文謙笑笑,“這個問題,連我都在不停問自己。我究竟是不是想讓你知道一切。一會兒是,一會兒不是。但是轉過頭來,如果不讓你知道我身份,我到底回來香港幹什麼。”“你.....”凌日禮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才算恰當,他和霍文謙之間多了一層永宏和P&G的聯繫,就絕對不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霍文謙還在微笑著,眼睛里卻醞釀著苦澀,“Sorry啊,凌先生你今天專程來找我,但是我外公剛剛過了身,我想我現在不是那麼心情,去討論有些事情。”他拉了拉西裝外套,不等凌日禮答話又說,“不好意思,我想我要先走了,剛剛花店打來說定好佈置靈堂的百合已經到貨了,要趕在關門之前過去看看。今天這杯咖啡我請你,下次再聊吧!”
凌日禮見他這時才顯露出的倦容,也不好得再說什麼,只點了點頭,“好啊。”霍文謙對他笑笑,竟然跟之前沒什麼區別,然後就起身走了。凌日禮忍不住扭過頭看他背影,發現的確找不到任何一個形容詞可以講清楚自己這會兒的心情。
“Audrey你搞什麽啊?整天都不開電話,office也不在,我找了你一天了。你怎麼這幾天都這麼晚才回來啊?”葉梓琪才剛打開家門,葉梓琳就是副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的架勢。她忙把門關上,像怕被人聽到動靜一樣,“哦,我不記得告訴你下午臨時要上庭,這幾天很忙嘛!我電話沒電了,什麽事情啊?”“哇,你昨天說忘了開機,今天又沒電,你的電話就快成擺設了。Sam說週末想再去馬場那邊,好像爹哋也要去,想叫你請了Vincent一起。但是你說Vincent的外公剛剛過了身,他應該沒什麼心情出來應酬吧!”“哦,是啊。”葉梓琪換了拖鞋,嘟囔著答了一句。“但是怎麼Vincent家裡做白事,外面一點沒聽過什麽動靜啊?他是不是沒打算大搞啊?”葉梓琳問,“好像是吧,”葉梓琪好像入了神一樣,楞了下才說,“等會兒我打去跟Sam說。哦,對了姐姐。”她繞過來沙發上坐下,“我剛好可以放大假,想趁著這個機會出去走走,我想去羅馬。”“你自己一個人?”葉梓琳很意外她忽然說要去這麼遠。“是啊,”葉梓琪點頭,“但是你很怕冷的,現在去歐洲不是很麻煩?”“其實無所謂了,這半年事情太多,剛好出去可以散散心,放鬆一陣子。”葉梓琳望著她,好像明白過來什麽,但還是點點頭,沒有馬上說穿。
“哦,對了。我下午遇到嘉銘啊,聽他說Ken的案子基本上已經擱置了,兇手還是沒能確定究竟是那陣子很活躍的偷渡客或者本地的慣犯,不過這段時間西貢山郊那些地方治安也好了很多,也算是有點交代了。”葉梓琳知道她其實一直都很留意有關新聞,但又不去主動問資料,下午見到徐嘉銘的時候,特意多問了幾句。“哦。”葉梓琪頭又低了些,只盯著自己面前那塊地方,她感覺臉上有些燒,有種被人抓到做錯事時的無地自容。
連著下了兩天雨,溫度又下來了些,電視正說著未來幾天也放不了晴,凌日禮坐在玻璃茶几後面,明顯注意力沒有擺在剛才的新聞上。“Lawrence,過來吃糖水吧!”林蘊晴從廚房端了東西出來,擺好調羹碟子。“好啊。”凌日禮起身走過來,“嗯!你今天的腐竹白果雞蛋賣相不錯啊。”他頗有風度地幫林蘊晴拉開椅子讓她坐了,自己才在一旁坐下,“還在想那個Vincent的事情啊?”林蘊晴撥了撥頭髮問,凌日禮苦笑一下,“究竟他回來是爲了什麽,又是怎麼看我和他媽咪當年的事情,我的確是摸不清楚他的底啊!”林蘊晴抬著湯匙也皺起了眉頭,“我都覺得太蹊蹺了,這個人真的是很奇怪啊!如果說他回來是有什麽不良企圖,偏偏他幫了永宏那麼多次,而且P&G入股了永宏快一年了,如果他要搞小動作,早就應該有動靜了。如果他回來是想認回你這個爹哋,爲什麽這麼長時間了都沒動靜,而且照你說他聽見你知道了他身份,好像早就做好了準備一樣,這個人的確不簡單。”凌日禮點點頭,霍文謙一直以來對他的態度,根本就只是晚輩拍檔該有的禮貌和尊重,不見任何的感情色彩。他一向自負看人準確透徹,這次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霍文謙身上撞板,這個所謂自己的兒子。
在聽到霍志偉三個字的時候,連他自己都現在都還沒想通,竟然是驚恐多餘意外的。腦子里幾乎是第一時間跳出了二十年多前的畫面,那個瘦瘦小小的男孩,跟在霍淑玲背後,生怯怯地一聲不出。算起來該是有十歲的孩子,却只像七八歲的個頭,頭髮有些長了,前面幾乎要遮住眼睛,更是顯得身子瘦弱。霍淑玲從苦苦哀求到聲淚俱下,而那時候的霍文謙只是緊緊拉著她衣角,盯著自己。凌日禮在他們走了很久以後,都還能隨時想起,那孩子的眼睛。並沒有怨毒仇恨,就是這麼靜靜直視著,一直看得人心裡發毛。他終於明白爲什麽次次面對霍文謙以後都會無端端想起些往事,就是他的那對眼睛,不帶過多情緒,卻又好像隱藏著太多秘密,怎麼都看不到底。
凌日禮搖了搖頭,“不管他什麽目的,到底對當年的事情是怎麼想的,我都只可以應付到底,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可以影響到永宏的發展。”林蘊晴知道他心煩,也不再多說話,伸手握了握凌日禮的手,只讓他快點先把糖水喝了。
“Audrey!”才剛從出大廈里出來,葉梓琪就聽到霍文謙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後背一下子熱起來,恨不得當做沒聽到馬上繼續離開。霍文謙已經追了上來,擋在她面前。“Audrey!你整整四天關機不聽電話避開我了。”葉梓琪深吸了口氣,終於抬頭看著他,“你找我什麽事情啊?”霍文謙看樣子在樓下等她時間不短,所以葉梓琪提前了一個鐘頭出來都還是被他見到。霍文謙雙手抬著,幾乎想伸過去拉住她,“我有話想跟你說,那晚......”“那晚我們喝多了而已!Vincent,我們都是成年人了,那天晚上只是一個意外,可不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啊?我不想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看來這兩句話葉梓琪準備了很久,一口氣倒出來沒有一點咯噔。
霍文謙緊緊盯著她,看得葉梓琪忍不住扭頭避開,“怎麼你覺得我們真的還可以做回朋友嗎?”葉梓琪望著街邊欄杆不出聲,霍文謙又說,“對,那晚我們是有喝酒,但那時候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我想你也是。我想你也清楚,我們之間的感覺,根本一早就不是那麼簡單了!如果不是,你就不會在外公生日那天躲在樓下的公園騙我說有事去不了。”葉梓琪很意外,但更是尷尬,“我,Sorry啊!我現在很混亂啊!可不可以暫時放過我,不要再說這件事啊?”霍文謙頓了一下,忽然猛地抓住她雙臂,葉梓琪被嚇了一跳,有些驚恐地望著他。霍文謙說,“我知道,我知道你需要時間去消化這些東西,我也只是想讓你知道一件事。就是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從阿Ken還活著的時候就開始了,或者是,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開始了。我還記得那天,在你們律師行樓下,我們拿錯了文件夾,你打電話約我出來,生怕我看過你的那些東西。”
葉梓琪愣住了,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霍文謙繼續說,“Ken不在以後,我一直這麼陪著你,其實是有私心的,至少,我希望可以有個機會。我知道你沒可能那麼快放下Ken,但是我要的,不過是一個可以留在你身邊照顧的機會。我不會逼你去放下些什麽,或者現在馬上做選擇。我今天過來這裡只是想讓你知道,無論怎麼樣都好,我都是那麼喜歡你,都一定會好好照顧你。”霍文謙定定望著她眼睛,葉梓琪有種避無可避的感覺,怎麼都不能再把頭轉開。
過了好一會兒,霍文謙才放開手,“放心,我會等你的。等你想清楚,等到你給我一個答案。你是不是要回家啊?我幫你攔的士。”說完不等葉梓琪答話,就轉身看外面。剛好有空的士過來了,他伸手幫葉梓琪攔下了,又讓她快點上車,反而是葉梓琪好像忽然間不是那麼想馬上離開了。
她上了的士,但心跳很久都還沒回到原來的節奏速度,終於忍不住回頭去看霍文謙那邊。車已經開遠了,街邊還站著個穿西裝的人,但葉梓琪只覺得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他。
天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全部黑了下來,下午才又下過雨,晚上溫度降得也不少。烏雲厚得只看得見黑黑一片厚重,從窗子外面灑進來的,全是猩紅色的燈光,照在床腳。房間里沒開燈,更是覺得冷,葉梓琪抱著雙腿縮坐在床上,靜靜望著窗口發呆。腦子里已經從之前的渾沌變成了一片空白,連意識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出了控制範圍內。
屋子里忽然亮到刺眼的燈光讓她驚了一下,猛地刺激到差點流眼淚。葉梓琪馬上本能地抬起手遮住,然後才反應過來,“姐姐你幹什麼啊?幹嘛自己跑進來還忽然間開燈,嚇死我了。”她抱怨著,一邊起身揉了揉臉,只是滿臉的憔悴倦容根本掩飾不了。葉梓琳往一旁的小沙發坐下,“我剛剛在外面敲門恐怕有十分鐘了,再不進來看看我真是怕你在裏面暈倒了起不來。你幾點回來的啊?怎麼衣服都還沒換?”葉梓琪又全身無力地坐回床上,“哦,回來一會兒了,有點累想先休息一下嘛。哦,對了,”她忽然又猛地彈起來,“姐姐你不是說幫我買機票的嗎?怎麼樣什麼時候能走啊?”
葉梓琳看她這個樣子,過去拉住了她手,“你真的想就這麼走了,什麽都不理就可以當問題解決了嗎?”“你說什麽啊?”葉梓琪作勢撥頭髮,有些心虛。葉梓琳歎了口氣,“自從那天你沒去Vincent外公的生日會,就一直躲著他,到他外公過世就更過分,要往羅馬躲了。你不是真的還打算當就這麼逃避下去,以後再遇上什麽事情也一樣就是這麼躲著嗎?Audrey啊,你聽我說,你不可以這輩子一遇上不想去面對的事情就把頭埋起來選擇做鴕鳥,然後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葉梓琪有些無奈,“姐姐啊!我現在連自己在想些什麽都不知道啊。不逃避你要我馬上做選擇嗎?我要做什麽選擇啊?到了現在,我腦子里都還是一團漿糊啊,難道你要我現在馬上去找Vincent,要我男朋友死了半年就馬上跟他好兄弟在一起?”“怎麼Vincent又有找過你嗎?”葉梓琳問。
葉梓琪做了個深呼吸,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說,“其實公公過身那天,我告訴你在朋友家睡,是騙你的,那天晚上我在Vincent那裡。”“你們?”“我們喝了點酒,然後上了床!”葉梓琪毫無猶豫地脫口而出,反倒讓葉梓琳楞了一下,“其實那時候我意識還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是望著他的時候,又發現完全拒絕不了。我之後就一直不敢開電話,上下班故意早走或者加班,就是不想面對他。但是他今天來我Office樓下守著,告訴我其實他喜歡我很久了,甚至在Ken還活著的時候就開始了,還說會等我。我真的,真的想不到會是這樣,我之前甚至想只當那晚是個意外。但是現在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她不停搖頭,沙啞著嗓子“我真的覺得我很壞啊,因為我聽完他的話之後,忽然發現原來我對他的感覺根本早就不同了。以前我都可以告訴自己,我只當他普通朋友,甚至只是當他救生圈,但是那一分鐘......”她又開始使勁搖頭,甚至開始有些語無倫次。葉梓琳聽她一口氣毫無次序地倒這麼多話出來,明白葉梓琪這幾天的確糾結得難受,忙抱著她,輕輕撫著後背來安慰。
葉梓琳抱著妹妹,到她平復了一些才緩緩說,“其實從Ken死了之後你就開始在逃避,不是逃避他已經不在了,是不想面對自己又是孤身一個人。而剛好Vincent這個時候又再你身邊,樣樣照顧周到,剛好補上了這個空缺。但無論你只是當他救生圈也好,真的喜歡他也好,Ken已經死了這是事實。Audrey啊,人是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癡情的,因為無論誰始終都會以自我的感覺為中心。但是我明白如果現在要你現在做選擇,怎麼都是為難你,逼得你難受。將心比心,要是換了我,事情全這樣逼著過來,我也受不了。既然現在Vincent都說會等你,會給你時間,就由著事情順其自然咯。你真的沒必要爲了躲開他跑到羅馬這麼遠的!”葉梓琳摸著她背脊,見葉梓琪終於輕輕點了點頭,才算是放松了些。其實剛剛她還想說,霍文謙平時做事這麼周全的一個人,這次居然一點分寸都沒有就這麼逼上來,看來的確是很認真了。但她又怕葉梓琪聽了更是壓力大,躊躇一下還是沒有出口。
凌日禮連著幾天都沒睡好,剛剛在車上他就有些心急,因為接到林蘊晴電話說霍文謙上來了,在Office等著想跟他談上海分行的事情。站在樓下等電梯的時候,其他公司員工都很識趣地站到了一邊,但是面前那部電梯剛剛才從頂樓開始往下走,另一部更是才在往上走了一半。他感覺有些心浮氣躁,但的確一點也不想表現出來,只壓抑得心情更糟。
“凌先生,凌太太和凌小姐剛剛也來了。”一出電梯林蘊晴就迎了上來,頗有意味地輕微打了個眼色,凌日禮只是點點頭,但腳下不由得加快了兩步。
他們幾個坐在凌日禮辦公室外間裝修精美的小會客廳里,望過去好像是相談甚歡,但凌日禮還是不自覺有些心虛。“凌先生回來了。”面對著這邊的霍文謙先看見了他,站起來打招呼。凌日禮微笑迎上去,“Vincent,真是不好意思啊,要你等這麼久。”“沒關係的,我剛剛跟凌太太凌小姐聊得也很開心啊!”他禮貌地點點頭,不過凌日禮在看來,霍文謙掛著的溫和笑容好像別有深意。他轉頭問阮佩儀,“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不是約了下午才陪Shirley出去的嗎?”“Sorry啊爹哋!是我心急,剛剛陪媽咪跟幾個阿姨喝完茶,又想不到去哪裡,就想提前過來找你了咯。”凌詠蕎上前拉住凌日禮,不過畢竟還有外人在場,她動作也不敢過分。凌日禮拍拍她手,倒是沒再說話,只是再看向霍文謙的時候,眼神不自覺又多了幾分防備。霍文謙正對著他,凌日禮一點點面部表情的細節變化都看得清清楚楚,不過他倒是一派淡定,還說不好意思打擾了他們一家人。阮佩儀滿臉笑容說不介意,凌詠蕎雖然沒有出聲,但凌日禮看見她眼角眉梢都閃著興奮神采的時候,心裡又再沉重了幾分。
“凌先生好像不是那麼歡迎我啊!”霍文謙在凌日禮對面坐下,隔著一張寬厚的辦公桌,兩個人之間的氛圍並不輕鬆。凌日禮笑了笑起身,“我沖杯咖啡給你喝吧!”他剛剛交代了阮佩儀陪著女兒先去高爾夫球場等著,自己談完事情隨後就到,他只知道現在絕對還不是時機讓阮佩儀知道一切。
凌日禮這裡的咖啡壺各式用具都很齊全,甚至角落的吧台下面放的一半都是他用慣順手的東西。霍文謙跟凌日禮過來了吧台這邊,看著他把咖啡豆拿出來現磨,然後看著時間溫度,小心放進咖啡壺裡。空氣里迴蕩著細緻誘人的香味,只有咖啡壺裏面水泡不停滾上來的節奏在耳邊響著。也不知道是習慣或者故意,凌日禮不發一言,一舉一動都悠悠緩緩,一點不顧及客人還在面前站著,更像是在展露自己純熟的沖泡技巧。霍文謙倒也像悠閒自得,放在他動作上的目光,全帶著欣賞成份。這兩個人好像完全察覺不到時間正慢慢過去,全神貫注到好像享受一樣盯著眼前的咖啡壺,空氣里彌漫的,除了咖啡香味,就只剩一股暗中較量的勁頭。
凌日禮從一旁的小雪櫃里又拿了鮮奶出來煲滾,足足花了半個鐘頭,才把兩杯咖啡放到他和霍文謙中間的檯子上。“我幫你拿主意,弄了Latte,沒問題吧!”他們在小沙發那邊坐定,凌日禮才冒出這麼一句。霍文謙笑笑,“當然沒問題,客隨主便。”凌日禮對著他舉了舉杯子,示意請用,霍文謙也點頭舉杯,剛好遮住了唇邊閃過對面前把戲了然於胸的自信微笑。霍文謙當然知道,凌日禮上次剛剛知道了自己身份,面對面的時候始終有些心虛慌亂,這下子他怕是怎麼都要拿回些氣勢來。
“嗯!的確不錯,意大利薩爾瓦多產的咖啡豆無論是香味還是甘醇度都很出色,不過當然也多虧凌先生的手藝,的確讓後輩大開眼界了啊!”霍文謙放下杯子,由衷贊歎著。凌日禮還是有些意外,“哦!你居然喝得出是薩爾瓦多的咖啡豆,看來Vincent你對咖啡這口,也很有些瞭解啊!”“有些東西,也許是天生的吧!”他也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地帶出一句,凌日禮只能夠不置可否。
最終還是霍文謙先開的口,“那天我們好像還有些事情沒有談完,在那個之前。凌先生怕是靜不下心來跟我討論上海分行的事情了吧!”霍文謙靠在沙發背上,一派輕鬆樣子。凌日禮歎了口氣,“Vincent,當年的事情我不清楚你知道多少,但是的確我有愧對于你們母子,現在你回來了香港,怎麼都好,我都希望可以盡我能力補償你。”“補償給我?”霍文謙失笑,“我今天擁有的一切,雖然不至於可以跟你一樣,但是你可以給到我的東西,也很有限了吧!”凌日禮捏著咖啡杯耳柄的兩個指頭來回摩擦了幾下,“你花那麼多心思,幫永宏做這麼多事情的原因,不會又是用之前的藉口來搪塞了吧!”霍文謙又喝了一口騰著熱氣的咖啡,慢慢說,“下個禮拜的慈善舞會,我剛剛請了凌小姐一起去!凌太太好像也很高興。”凌日禮一下子警覺地半眯起眼睛,霍文謙又說,“我從小就沒有爹哋,也不知道父愛是怎麼樣一回事,有些東西對我來講太過遙遠了,根本連想都沒得想!不過也總是有人願意癡人說夢的。”他一下子定定望著凌日禮,凌日禮好像徹徹底底地激靈了一下。他這才明白過來霍文謙打的主意,凌詠蕎對霍文謙的好感自己早就看出來了,阮佩儀也一直在旁邊想要撮合,如果他再不主動跟家裡人說出這個所謂兒子的身份,照這麼發展下去,凌詠蕎怕是會對霍文謙越來越不能自拔。
面前坐著的霍文謙的確笑容很純粹,但凌日禮太清楚後面隱藏的東西究竟有多複雜,因為他實在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心思,他甚至可以感同身受。
李文曦的龕位安在將軍澳的華人永遠墳場,葉梓琪跟葉梓琳說好借了她的車自己過去。李文曦早就半逼著她考了車牌,只是那之後她幾乎沒自己開車出去過。葉梓琳本來不放心的,但想想自己之前才勸她要自己去面對,也就決定由著她去了。葉梓琪一路都有些緊張,跟著GPS的指示,也不敢把速度提上來。不過好在不是高峰時段,只是過隧道那會兒被旁邊猛逼過來的車嚇了嚇,倒也是有驚無險。終於在停車場放好了車,下來的時候,她有陣如釋重負的輕鬆,身上輕了很多,心上也放下了不少。
她一早訂好了日本百合帶過來給李文曦,大朵的純白色花,本來是他們準備用來佈置婚禮會場的,現在却只能放在他靈前。黑白相裏面,李文曦的笑容依然燦爛,而此時葉梓琪站在那裡,靜靜望著他,竟已是心酸多過心傷。回想起這半年來發生的所有事情,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人心太過善變,還是根本以前就愛得不夠。
“嗯,科盈那邊的情況大概就是這樣了,永宏如果可以順利做成這筆生意,就算其他什麽事情都不做,未來五年的利潤增長額度都可以維持在至少5%。凌日禮真是應該好好多謝你了。”陳子聰合起手裡的文件夾,起身說。霍文謙站在那頭的窗邊,透過著百葉簾縫隙往下望,“多謝我?我看最近他真是恨不得沒我這個人出現過。”他挑起唇邊,帶著玩笑口吻說。陳子聰見他心情不錯,走了過來,“你這麼好心情,不是因為凌日禮的話,就是因為Audrey了吧!”霍文謙又笑笑,不置可否。“哦對了,律師樓那邊陳大狀說已經照著你吩咐,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Audrey把假期延遲,然後還接手了幫我們做現在的新合約。下午她會過來開會,怎麼樣?你是不是也要出席啊?”霍文謙失笑,“你什麼時候見過我需要去處理這些瑣碎東西啊?”陳子聰也笑笑聳了聳肩膀,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
“Audrey?爲什麽你會在這裡啊?”電梯一打開霍文謙就見到葉梓琪和幾個人正站著等在外面。早就預料會碰見他,但忽然這下對著,她還是怔了怔,“哦是啊,我過來開會嘛!”霍文謙走出來,葉梓琪同事見他們聊著,打了招呼就先下去了。“誒,你不是請了大假要休息幾天嗎?怎麼這個時候過來P&G開會啊?”霍文謙像是忽然想起來,很有些奇怪地問。葉梓琪說,“是啊,本來負責這張合約的同事家裡有事走開了,陳狀讓我把假期緩一緩,幫忙先把這裡的事情做完。”“這樣啊,你同事都走了,要去哪裡不如我送你吧!”霍文謙試探性地問,像是怕她隨時會拒絕,不過葉梓琪倒是出乎意料地大方點點頭,“好啊,我要過海買點東西,你不趕時間的啊?”霍文謙點頭,但眼神一瞬間有些複雜,她這個樣子並不符合他的預想。
接近高峰期的時段,街上車流又開始行進緩慢,密密麻麻像扎堆一樣。車上播著Bob Dylan的老歌,悠緩輕揚,跟周邊的氛圍格格不入。“對了,你怎麼知道我請了大假。”葉梓琪忽然問,“哦,我前兩天打過電話給Jessie,”霍文謙說著側過頭去看她,“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有點擔心你。”“謝謝你,不過我沒什麼事情了。”葉梓琪笑得很坦然,反倒讓霍文謙有些忐忑,“Audrey啊,我們.......”“你說過不會逼我的對吧?”葉梓琪扭頭看著他,霍文謙點頭“是啊。”葉梓琪細聲說,“其實我真的很喜歡我們兩個這種相處的方式,我也明白很多事情沒可能回到以前了,但是可不可以讓我任性一次啊?”“啊?”霍文謙楞了一下。“我真的不想在這個時候,這麼快做出什麽大的改變,更加不想失去,有些很珍惜的東西。可以嗎?”不同於上次的驚慌失措,葉梓琪像是深思熟慮了很久,有紋有路,完全出乎霍文謙的意料之外。他扭頭看著葉梓琪的眼睛,雖然不想回應,卻發現拒絕不了。
“但是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霍文謙像是在盯著前面那輛車的車牌,“我知道你之前曾經想買機票去羅馬。但是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好,不要一聲不出地就這麼走了。至少告訴我一聲,讓我知道你去了哪裡。”葉梓琪看著他側臉,他並沒有想要轉過來的意思,她點頭答應。
霍文謙一直到晚上回了家裡,心裡都還掛著葉梓琪的那幾句話,剛剛在車上他們還像以前那樣開著玩笑,只是他心裡一直有些不是滋味。過了兩天而已,她倒成了落落大方的那個,而他如果不肯認同,不但否認了自己之前說的那些話,怕是真的連朋友兩個字都留不住。霍文謙摁熄了一個煙頭,有些惱火,那陣挫敗感中,還夾雜著些苦澀。他終於坐回書桌邊,撥出一個電話,“Calvin,幫我做點事情。”
凌詠蕎自從那天從永宏回來,就一直保持著她的興奮勁頭。她說到底還是小女孩心性,一向也不算太緊張穿著打扮,不過這幾日天天拉著阮佩儀在銅鑼灣各家名店里搜羅著合心意的小禮服和配飾,在為禮拜六的慈善餐舞會做準備。回來家裡還特地打扮好了給凌日禮看,讓他給意見。凌日禮沒說什麼,不過凌詠蕎覺得他笑得有些勉強,只是自己還在興頭上,也沒有特別為意。阮佩儀也發現了凌日禮對這件事的態度有些冷淡,不過以為還是他的戒心在作祟。她瞭解丈夫做事一向小心,可是自己翻來覆去想著,這個Vincent又的確是個沒得挑剔的青年才俊。
凌日禮一個人坐在書房裡,只有唯一的一盞檯燈半亮著,但還是覺得有些刺眼。他靠在椅背上,慢慢揉著自己兩邊太陽穴,無端端感覺累得好像幾天都沒有休息過一樣。隱約覺得有些不舒服,但又說不出具體到底是哪個部位的問題,看來是這幾天勞神有些過分了。剛剛看著凌詠蕎那個興奮的樣子,他差點忍不住想要喝住她不准去那個慈善舞會,但看見一旁的阮佩儀,又硬是忍住了,但這些只能讓他胸口翳悶得更加厲害。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古董電話那種模仿金屬敲擊的鈴聲一下子敲得讓他覺得實在頭疼,忙伸手接了起來,是黎苑廣,“凌先生。”“怎麼樣了?”“科盈那邊的事情一切正常,他們已經確定了禮拜五會上來跟我們簽貸款確認書,而且那個行政總裁CK還特別說,跟Vincent認識很久了,所以相信這次的合作效果一定可以達到大家的預期值。”“嗯,我知道了。”凌日禮掛上電話,聲音更加沉重,胸口像是被大石壓住,連喘氣都特別費力。
耳邊好像迴響起林蘊晴說過的話,“如果說他回來是有什麽不良企圖,偏偏他幫了永宏那麼多次,而且P&G入股了永宏快一年了,如果他要搞小動作,早就應該有動靜了。如果他回來是想認回你這個爹哋,爲什麽這麼長時間了都沒動靜.....”難道霍文謙回來,只是爲了得到他這個所謂生父飛承認?如果是爲了報復他當年做過的事情,他之前那麼多機會甚至可以動搖到永宏命脈,爲什麽都還反而一而再地幫忙,甚至超出了他所能想到的。只是霍文謙那永遠一臉的平靜和幾乎是固定了弧度的笑容,的確還是讓凌日禮感到害怕。也不知道哪來的決心,忽然就想叫阮佩儀進來把事情說清楚,他猛地站起身來,但腹腔中剛剛隱約不適的地方忽然一陣疼痛,劇烈到好像有陣白暈一下子就直衝上了腦際。他本能地一把捂住,重重跌回了椅子里,已經忍不住發出痛苦呻吟。
半夜接到陳子聰電話的時候,霍文謙還坐在書桌前面沒睡。“Vincent,剛剛凌日禮的家庭醫生打電話給我,說凌日禮忽然不舒服,而且問題不小,進了醫院已經詳細檢查完了。說是爆發性肝衰竭,需要換肝才可以救得了,淩家的人現在全部都在養和守著,消息很保密,外面也還沒人知道。”霍文謙雙唇緊閉,眉頭緊緊皺著,“喂?Vincent?”陳子聰在那邊半天聽不到他回應,有些奇怪。霍文謙腦子飛快地運轉著,手上的半支煙很快就燃盡了。又隔了一會兒,他才慢慢說,“照現在這麼下去,凌日禮欠我的人情會越來越多,但想要他完全消除戒心,始終差得太遠。”“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現在連天都給了我一個好機會,我沒可能放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