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世界录》camino长路

14、怎样的心

　　我慢慢睁开眼，视线里是一张惨白而恐惧的脸，她缩在床角可怜地看着我，像一只毫无危险性的小动物般瑟瑟发抖。可我知道，这副人畜无害的皮囊下，是怎样一颗残忍的心。
　　第一次杀人后没有丝毫迟疑和愧疚，对于一个初次杀人的人来说她甚至显得过于冷静，连逃跑时头脑里还能考虑到种种日后可能威胁到她的因素，我甚至隐隐感觉到她当时就已经有了杀人灭口的念头。那个诡异少年的出现对她来说无疑不是天赐良机，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就接受了那样的“帮助”，而后来的大开杀戒也印证了她骨子里的血腥和残暴，更有甚者，她后来的杀戮里有很多都是为了满足自己残杀的满足感而已，她俨然已经将自己当作别人生命的审判者。整个过程中，我被迫不断地感受到她心底最深处的邪念，她杀戮时的兴奋像沼泽里的毒气一般不停地拨动我的神经，那些血腥而残忍的画面像水蛭一样盘吸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再窥探下去，连我自己都要变得残忍起来。
　　这样一个小小的、柔软的、女人的身体里竟然包含了如此可怕的黑色欲念，是我以前想也没想到过的。
　　“祁，怎么样？”沐灵的问话拉回我混乱的思绪。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卖关子快点告诉我们！”杰安地凑上前不耐烦地说。
　　“慢慢说，不要紧。”可可似乎看我脸色不好，安慰我。连发呆同学也走过来几步表示关心。
　　我却无心回答他们的话，心里无比焦躁，盘旋着一股郁结不散的怒气，脑中一直盘旋着一句话，一定要向床上的女人问清楚。几步贴近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我费了很大劲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揪她衣领，干涩地质问她：“你有什么资格杀死他们？！”
　　女人发楞地看着我，好像没明白我在说什么。
　　“说话啊！”
　　她依旧一副瑟缩的样子，无辜地看着我。
　　“不要装傻！”终于忍不住动手去抓那个歹毒的女人，我竟第一次觉得不杀掉一个人简直天理不容！
　　被我扼着脖子的女人像临死的动物一般发出垂死的呜咽，虚软无力的手脚象征性地扑腾几下就颓然垂在身侧。
　　“祁！放手！”沐灵一把扯开我的手，将我拉离那个女人。她一下子软软倒在床角，一动也不动。
　　“你想杀了她吗！”他使劲从身后困住我的手脚，我却更加焦躁，为什么不让我去杀了这个女人！那么多人死了，她有什么资格夺去他们的生命！
　　我狂躁地想挣开束缚，气得嘴唇发白。
　　“他X的你发什么疯！”杰安地从前面用几乎扭断我手的力气抓住我不停乱挥的双手。
　　“连声！”可可焦急地在一旁看着我们，有些无措，大概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
　　“他被那个女人的煞气影响了。”沐灵一边阻止我的暴动一边向其他人解释。
　　“那怎么办？”杰安地皱着眉恶狠狠地看着我，脸上被我抓出了几道血印，吃疼的他狰狞地说，“敢伤本大爷……扭断他的手吧！”
　　“杰安地！”可可立马在一旁责怪地叫到。
　　“你们别再添乱！”沐灵瞪了几人一眼。
　　“祁连声，你要疯到什么时候？”沐灵贴在我耳边冷冷地说。
　　“我没疯！这个女人太可恨，我一定要杀了她！”我无比大胆地反驳他，怒火把平时对沐灵的敬畏烧得干干净净。
　　“停下来！你只是被她的煞气影响，不要让让她扭曲了你自己。”
　　“我要杀了她！”这种人渣就该像那些被害她死的人一样死无全尸才好！
　　“你在愤怒什么？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因此而活过来，你的愤怒简直像闹剧。况且，你以为你真能杀得了她么？”
　　“当然！杀她就像捏死只蚂蚁！”我不屑地说。
　　“连声你怎么说这种话？”可可诧异不已，像看怪物一样看我。
　　耳边传来一声冷笑，随即是悦耳的念咒声：“上罩下网，四面皆空，困顿其中，无出其外，小结界阻行之术，困！”
　　话音刚落，原本还束缚着我的两人退了开去，我趁空立即向前扑去，却狠狠撞在看不见的屏障之上闪出一阵白芒，人也痛跌在地，半天不能动弹。
　　“清醒点没有？”修长的身影蹲在我跟前，银蓝色的眼盯着我。
　　被他这么盯着，心底渐渐升起丝恐惧，但怒气依旧支配着我：“你为什么要困住我！”
　　“因为你根本就是昏了头！”他严厉地说，脸上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我没有！”我翻身坐起，用手狠狠拍打一记面前的透明墙。
　　“竟敢说出那样的话，你已经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么”他无动于衷地看我在那里发狂，冰冷的气息笼罩。
　　“你放开我！”对他的恐惧渐渐升级，但是越恐惧越是焦躁，像为心底的狂暴找寻出路，不停地拍打那堵透明墙。
　　他冰冷地注视着我，银蓝色的眸子像上等的蓝宝石反射着无机质的光，一瞬间，我竟有种会被他杀死的错觉。
　　“啪！”
　　“石之主！”
　　“吓！”
　　等我偏着头反应很久，才知道自己被打了，还是重重的一下，嘴角都挂下了血珠。
　　“清醒点没有？”修长的手指掰过我的脸，强迫我直视他的眼。
　　“我……我很清……”
　　“啪！”
　　又是一下，这回我彻底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恐惧一瞬间侵占我每一个细胞，刚刚的怒气和想杀人的冲动也被一并扇出了体外。
　　黑色的鞋子停在面前，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瑟缩。
　　“清醒了吗？还需要我再动手吗？”冷冷的音调从头顶上传来，不带任何感情。
　　我艰难地点点头。
　　可可和发呆将我从地上扶起。
　　“过分。”发呆同学出乎意料地看着沐灵清晰地吐出俩字。
　　沐灵似乎愣了下，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很奇怪，说不上来到底是怎样的表情，有点似笑非笑：“没想到现在的你会这么说。”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发呆同学，话里有话。
　　“咳咳……嘶！”不小心碰到伤口，我倒吸了口冷气，沐灵下手真是一点情也没留。
　　“以后你如果再说出那样的话，说一次我打一次。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
　　他向我伸出手，我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幸好他只是帮我擦去嘴角留下的血迹。
　　“窥探人心极其凶险，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的情感、心绪控制，你刚刚就是被她的煞气影响，所以一点点的负面情绪也会被无限放大，”他停顿一下，“甚至出现杀人的冲动。”
　　回想刚刚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的我，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刚刚手下脉搏跳动的感觉还如此生动，要不是沐灵阻止，只要我再用点力，校医就……我狠狠打了个冷战，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别说杀人，平时我就是连帮老妈杀条鱼都心惊胆战，但刚刚却实实在在想要亲手扼断她的脖子！
　　全身发凉，我从没想过我竟然会如此残暴。
　　“这不是你的错，别多想了连声。”可可看我脸色不好连忙安慰我。
　　我勉强点点头：“我知道。”
　　“哭丧着脸干嘛！以后小心点不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肉不肉脚啊你。”杰安地一掌拍上我的背，害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顺了口气，我看向沐灵：“那我以后该怎么才能让自己不被别人的情绪影响？”我无奈地询问他，那样的事太难掌握了，就像刚才不知不觉就被怒火烧毁理智，还甚至觉得杀人易如反掌。
　　沐灵摇摇头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靠你自己。你的内心足够坚强，就能抵挡一切侵害。”
　　我忍不住冲他抱怨：“说得那么容易可到底要怎么做啊！”
　　“坚信你认为正确的，决不妥协，自然可以抵抗一切。”
　　“呃……”太深奥了，根本没明白。
　　“杰安地，你先解除校医身上的术，陆可你懂医疗术检查一下她刚才有没有受到大的伤害，冥预你给陆可帮下手。”
　　应了声，大家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沐灵向我招招手，示意和他出去。
　　出了病房，我轻轻把门带上，回过头看到沐灵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连忙赶过去。
　　窗外早已落下夜幕，但喧嚣和灯光依然让这个城市不得安睡，被灯光照到有些发红的天际看不到一颗星子，所幸夜风尚算凉爽，从窗外吹来倒也醒人精神。
　　我站定在他面前一步的距离，看他不说话，我也低着头不敢先开口。说实话，我对沐灵可能已经由敬畏升级到畏惧了，虽然刚刚的事我的确该打，但他一瞬间杀气腾腾的眼神让我相信他说不定是真的想杀我。
　　当冰凉的东西覆上脸颊的时候，我被狠狠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大步。抬头看向沐灵，看到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清凉香气的圆盒，木质的盒身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里面装着闪着碎光的透明膏体。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反应，伸在半空的手一时间没什么动作，就这么僵在那里。
　　“对……对不起！”我尴尬地道歉。
　　“不用道歉，我只是看你脸肿了，这是草灵制的药，消肿功能很好。”他淡淡地说，倒没有什么被冒犯的表现。
　　“谢谢……我、我只是……”我不知该说什么，他明显是好心，是我自己反应过度了。
　　“没关系，你站过来点，我给你上药。”他又朝我招招手，不在意地说。
　　我依言往他靠近了些，但也不敢靠太近。
　　“这么怕我？就为了那两巴掌？”他看我磨磨蹭蹭不敢上前的样子，有些无奈的问我。
　　“不，不是！”我连忙否认，刚刚他不打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是……是……”
　　“是什么？”
　　我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我的恐惧，挣扎了会，还是决定告诉他，不知怎么的，在他面前我永远没办法隐瞒太多东西：“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你真的想杀我。”
　　他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调转视线看向窗外，有一会儿没说话，夜风吹起他及腰的长发，在他白皙的脸颊旁来回飘动，他的沉默让人揣测不透意思。
　　不过，没等我疑惑多久，他又直直地看向我，嘴角带着一分微笑的弧度，显得温和又坚定：“我不会杀你。”
　　那一瞬间，我竟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嗯！”我用力点头，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般轻松。
　　“过来，上药。”
　　这一回，没什么犹豫地凑近他，任他修长的手指沾着清凉的药膏涂抹伤处，果然，没一会脸上火辣辣的疼一下子就消失了，用手一摸，脸上的红肿消失了。
　　“这么好用！”我盯着小小的盒子惊奇地赞叹。
　　“嗯，这个你拿着吧。”他把盒子放到我口袋里。
　　“哎？可你……”
　　“没关系，我有很多。”
　　“谢谢你，沐灵。”
　　他点点头。
　　“刚刚我在病房里教你的话，你都明白了吗？”话题一转，又回到刚刚出病房前说的问题。
　　我摇摇头，基本上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有点抽象，所以……”
　　“说得具体点看你能不能明白吧。就以刚刚的事情来说吧，你为校医冷酷无情的杀戮而震动，为无辜死去的人而愤怒，看起来你是在校医煞气的影响下才产生了杀人的念头。但事实上，如果你的心足够坚定，打心底里否定杀人的行为，那么你也不会被煞气影响而去杀人。可现在，并非如此。”
　　他严肃地看着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我有些不敢相信，“我其实内心……是认同杀人这种行为的？”
　　他沉默地点点头。
　　我被这个结果震到晕头转向：“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和那个校医一样？！”
　　“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心底里并不认为杀人是决不允许的行为。”
　　“怎么可能！”我大声反驳，“杀人是犯法的啊！而且一个人有什么资格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像那个校医一样滥杀无辜简直天理不容！我从来没认为杀掉一个人是正确的行为！”
　　“真的吗？你真的没有过‘那么坏的人不如死掉更好’这样的想法吗？如果不是法律的限制，你会不会觉得杀掉一些你深恶痛绝的人或是罪大恶极的人是应该的呢？”
　　“不会！绝对不会！”我摇着头，极力否定他的话，“怎么会那么想？我……我有什么权利……”
　　“如果你有这个权利呢？”
　　“就算有这个权利……”
　　“就像刚刚在病房，你不是忘了法律和道德束缚，站在优势的位置有了权利，认为杀了那个校医是理所当然的么？”
　　“不是……我只是……只是气疯了……不是觉得有权利杀了她，只是……”我渐渐觉得有种无力反驳的感觉，似乎潜意识里已经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而感到愧疚，面对沐灵的步步紧逼越来越心虚。
　　“怒气是导火线，煞气是催化剂，你心底确确实实动摇了，所以才会让她心底的黑暗有机可乘。”冰凉的手掌覆在我心口的地方，不轻不重，却像柄大锤重重砸在我胸口。
　　我动动嘴唇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所以想要不被恶意控制，就只能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坚定而不可摧毁；心底必须有清楚的认知，模棱两可或是摇摆不定都绝不可以出现；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坚信到底，不管别人如何影响你，你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相信自己才能以你的姿态活在这个世上。”
　　“这怎么可能？”我哭笑不得，这样的要求也太为难人了，“我又不是机器！怎么可能不动摇不软弱？”
　　沐灵叹了口气，似乎也有些知道太强人所难：“人心本来就是矛盾的，时而柔软时而坚硬，时而温和时而冷酷。人就是这么有趣的存在，口里说的心里想的南辕北辙；快乐时平静，悲伤时微笑；明明险恶又自私却因为特定的人变得善良而包容；口里说着‘不’，心里也想着‘不’，但回过头来才发现，原来从头到尾都想要回答‘是’。”他说着，脸上竟出现了类似迷惑的神情，“所以，人类常常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回答问题永远喜欢用‘应该’‘大概’。是和否的分辨对于你们来说太过艰难。”
　　我听得一愣一愣，禁不住反问：“这不是很正常吗？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谁能保证自己现在的决定一定是对的？你们难道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那不是太傻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但相比之下其他两个世界的人心思就单纯很多，喜欢的和厌恶的通常很容易就能分辨，用你们的话说，另两个世界的人‘不太会转弯’，所以死脑筋的人会比较多。就像陆可和切鲁尔，他们已经把你当朋友就一定会以最坦诚的姿态来与你相处，不出意外的话，你就是他们一辈子的朋友了。”
　　我呆了一下，没有想到沐灵会这么说，一辈子的朋友吗？我和他们才认识没几天吧？一辈子的认定会不会太随便了？不过心里却油然而生一股温暖的感觉，窝得心口热乎乎很舒服。
　　“所以，身为人类的你，心底的动摇我可以想像。”沐灵理解地说，“慢慢来吧，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嗯……”我挠挠头，想想他的话还是觉得玄之又玄，“可是连个起点我都还找不到。”
　　“不用着急，你心底已经有认定决不改变的东西了，只要再坚持下去，总会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哎？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的家人。”他说。
　　我愣了下。
　　“你认定你的家人是你的一切，你对点会产生动摇吗？”
　　“不，不会。”
　　“那就是了，你坚信着这点，就决不会被恶意利用而做出伤害你家人的举动。这就是决不妥协的心。”他满意地看着我，“现在你明白我之前说的话的意思了么？”
　　坚信我认为正确的，决不妥协，自然可以抵抗一切。
　　“似乎，有点明白了。”我回想着他说的话，慢慢点头。
　　“既然明白了，就牢牢记下今天的教训，当务之急是回去告诉大家你都从校医身上知道了些什么。”沐灵拍拍我的肩，向病房走去。
　　“好！”我跟上他的脚步，匆匆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