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戚两忘》艾池

1、苏末言

　　晚来烟浪，霜条孤影。舞榭歌台，雕栏画栋，舟舸凌波，桨声灯影，好一个烟色空蒙黄昏月淡的十里回廊。
　　这便是京城最为纸醉金迷繁华骄奢的“小秦淮”。也是苏九少口中的“风流一条龙”。
　　提起这苏九少，那可谓妇孺皆知。盗用世人一句话就是，“凡井水饮处，皆能诵苏九少风流韵事。”先不论这钟鸣鼎食财大气粗的苏家，就说这苏九少三岁“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七岁稚齿轻启，把苏大老爷辩得面如死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十岁参加院试轻易得案首，从此对科举嗤之以鼻——“太简单，没意思”；十七岁偷下江南，呕心沥血硬闯春风楼琴、诗、画三关，成扬州花魁“千金难博美人笑”柳眉的入幕之宾。从此一举才名、艳名天下知。
　　这也就算了，哪个世家不出个纨绔子弟呀。可这苏九少却是风流无度，终日流连秦楼楚馆。用苏九少的话说就是“这一天没见美人，我就浑身不舒坦”。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青衣一翩跹，芳心碎满地。
　　可偏偏苏家对他心疼得不得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苏老太君生了七个女儿，老来得儿子，取名苏天靖，即现在掌家的苏大老爷。苏家男丁单薄，苏大老爷的姐姐们生了一堆金花，而苏大老爷自己取了两房老婆，却也只育的一子，也就是行九的苏小公子。于是，一堆脂粉中的苏九少，不是“得宠”两个字可以概括。
　　苏大老爷三天两头被气得扬言要将苏九少关进祠堂家法伺候，苏老太君的凤头沉木杖重重一敲，厉声喝道：“你这个不孝子，想要气死我吗？”又马上张开双臂，拦进苏九少，哀怨道：“乖孙孙，来奶奶抱，你爹不要我两婆孙了。天理何在啊？”于是泪眼婆娑的苏九少一把投进苏老太君的怀抱，跟着哀怨道：“奶奶~奶奶~我们以后只有相依为命了。”嘴角却是掩饰不住的贼笑。
　　苏大老爷执着藤条的手不停的颤抖，额头青筋凸出。
　　苏家姐姐们一听苏大老爷要教训心肝宝贝，纷纷火急火燎地从夫家赶回娘家。不分情况，不问缘由，劈头一句：“要打就连着我们一起打。这还要不要人活了呀？”接着抱着那两婆孙跟着哭。那叫一个哀怨，那叫一个凄惨，那叫一个鬼哭狼嚎，那叫一个哭声直上干云霄。
　　一旁的苏夫人也看不下去了，玉指颤抖遥指苏大老爷，怨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要把我们娘俩逼到何地呀？”随即手绢掩面，泪奔回房，收拾东西就准备带苏九少回娘家。
　　气得苏大老爷是吹胡子瞪眼。好不容易沉下气来，扔下藤条，长袖一甩，不管了。
　　于是一个二个破涕为笑，争相蹂躏苏九少那张粉嫩的俊脸。
　　“乖孙孙~别怕，有奶奶在……”
　　“宝贝~姑姑们帮你呢……”
　　“小心肝~娘亲绝对站在你这一边……”
　　花丛中的苏九少乖顺得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一旁平静地看着一场闹剧的二夫人，冷哼一声，继续望天~~
　　于是，苏小公子继续玩世不恭，不务正业，无法无天。
　　对了，这苏九少还有个忒有意思的名字——苏末言。
　　末言，莫言。苏大老爷原本想生个温文尔雅寡言睿智的谦谦公子的，偏偏这苏九少一张利嘴煞得人汗颜。

　　甫一踏进小秦淮的醉花间，苏九少的眼光就瞄到角落里，一个美人被老鸨花娘呵斥，哭得是梨花带雨，肩翼轻颤。之所以称哭得看不清妆容的女子为美人，完全是因为苏九少把一切不是老得皱纹满堆不是丑得目不忍睹的女人都称为美人。何况这美人的脸虽然看不清，身段倒也绰约。想来小秦淮第一风流地醉花间的人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即使是打杂的，也是出类拔萃。
　　再看到花娘伸出白花花的手臂，就开始往美人细瘦的胳膊掐去，花娘指甲上的红蔻晃花了人眼。自诩怜香惜玉的苏九少看不下去了，折扇一敲同行的徐日尧：“晓晓~~那美人是谁呀？”
　　徐日尧嘟囔：“不要叫我晓晓。”
　　不过，十几年的压迫血泪史告诉自己，任何申诉和不满都是无效的。
　　果然，下一刻，苏九少杏眼含泪，丹唇微扁，扯着衣角就用脸往徐日尧身上蹭。
　　“晓晓~~你不要我了吗？”
　　徐日尧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讪笑道：“怎么会，怎么会。这不，任你奴役，毫无怨言。”说着，就把怀里的苏九少不着痕迹地往外推。
　　可苏九少是何许人，徐日尧的小动作怎么逃得出他的法眼。苏九少用力往徐日尧怀中挤，哭声更大了：“可是你都不让我叫你晓晓~~嫌难听。”
　　虽说是白日，可来醉花间的人也不少，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看来。徐日尧冷汗直冒，心里直骂“苏末言，你个妖孽”，嘴上却说道：“好听，末言取得是我听过最好听的。”
　　“真的吗？”苏九少抬起脸，黑亮的眼内眸光闪闪，“那我以后，继续这样叫。你不准不满。”
　　徐日尧被那清澈的瞳眸看得心头一荡，脑袋一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随即立马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心里把苏末言骂得个狗血淋头，再暗叹自己永远禁受不住他的蛊惑。
　　苏末言，那个妖孽。徐日尧恨恨地咬牙。
　　可也只是心里骂骂，徐日尧和所有人一样，是舍不得伤害这个粉雕玉琢的人的。
　　一听到徐日尧的回答，苏九少立马退出他的怀抱，又恢复了那副风流公子的样子，完全不见泪痕以及刚才的可怜。摇摇手中的折扇，继续问道：“晓晓~~那美人谁呢？啧啧~被欺负得太惨了。”
　　徐日尧向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苏九少翻了翻白眼，心中腹诽：我也被你欺负得特惨。
　　却也仍顺着苏九少望的方向看了看。对于醉花间，徐日尧要比苏九少熟一些，倒也不是徐日尧比苏九少还风流，只是因为徐日尧是出了名的记性好。而苏家小公子，只认得美人，对其他的东西完全没印象。
　　徐日尧略微想了一下，道：“好像不是醉花间的挂牌姑娘，倒像是个端茶递水的丫环。你也知道，这青楼里的老鸨不敢得罪姑娘，就把气完全撒在丫环身上。”
　　徐日尧眉毛一挑，斜睨苏九少：“怎么，感兴趣了？”
　　苏九少唇角微勾，折扇摇得潇洒无比：“你难道不知道，爷是最见不得美人掉眼泪了吗？”说着，就向角落里走去。
　　花娘一见金主走过来，横眉竖眼的脸立马堆满笑容，娇滴滴地迎了上去。
　　“哟，九少今儿怎么来这么早呀。我这就去把清荷、鸢尾叫来。”
　　苏九少折扇一挡，道：“花娘，不急。”
　　食指挑起美人的下颚，苏九少温柔地俯身吻掉她眼角的落泪，轻声问道：“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子面颊一红，羞涩道：“木兰。”
　　这“醉花间”取名如斯，便是每位姑娘的名字都是花名。让人单听名字，便觉有异香袭来。
　　“好名字。果然出落的纯净鲜妍、我见犹怜。”苏九少漆黑的瞳眸深深望向木兰，流光溢彩：“美人，今天你就陪我吧。”
　　陷入苏九少凝望中的木兰，没有任何考虑就点了点头。待一回过神，立刻受宠若惊地望向身旁青衣如莲的苏九少。水雾弥散略显迷茫的大眼睛又让苏九少轻轻一笑，伸手搂过木兰的肩，便要上楼去雅座。
　　花娘在身后，扯着手绢，脸色数变。讨好的话生生憋在喉头，吐不出来，目瞪口呆地望着翩然离去的苏九少。
　　醉花间里一阵“啧啧”声，皆用一种极其说不清的目光看着苏九少。
　　苏九少自然感受到了众人的视线，摇摇折扇显显风流不过份，过份的是某人特显摆地一一回望了过去，弄得众人无不尴尬。还偷香了怀中的美人，风月无边。
　　从此，木兰身价数番，一跃飞上枝头成凤凰，不仅成了醉花间的挂牌姑娘，而且还是红得发紫。谁不想看看风月公子苏九少玉指钦点的美人。当然，这是后话了。
　　跟在后面的徐日尧嘴角抽搐，心中暗叹：苏大爷，你正常一点不行么？一天不抽疯，你就皮痒痒。
　　苏末言，你果真是个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