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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进士及第 笑谈坐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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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九年辛酉(721年),春闱放榜,榜前人头攒动。
王维放榜前已经知道自己已经进士及第,今日好友綦毋潜约他一起来看榜。
王维听到一群士子在讨论上榜的进士。
甲说:“扶南先生没中状元,真是屈才了。”
乙说:“扶南先生第六名,可能强中更有强中手吧!”
丙说:“状元陆离,是太学生,学的都是宰相的文章,跟的名师都是本朝的文宗了!岂能不中。”
甲说:“我说啊有些宰相有酒囊,没肚量,有文名,不知道算不算是文宗!”
乙说:“兄台,这可是皇城脚下,说话可要小心啊!”
丙说:“是啊,你的前程还不都在他们手上,怎么敢这样说话。”
丁突然跳了出来,愤愤不平地说:“我看陆离是宰相文章,王维是文章宰相!”
甲说:“算了,那些太学体光怪陆离,昨日或是光怪,今日又见陆离,可谁让当权的就好这一口呢!”
······
王维听得噗嗤笑出声来。
綦毋潜走来,略带不快:“摩诘兄高中,进士第六名,老弟我看了半天榜,没找到,问了放榜的监官,说我没中!”
王维说:“孝通兄,大好青春,莫要因此辜负。上天不会辜负有心人的!”
綦毋潜说:“摩诘兄,我或许不是功名中人,但大丈夫绝不会于世苟且,也不会醉心富贵。”
王维说:“孝通兄,果然是同道中人!”
綦毋潜:“摩诘兄,你那挚友裴迪怎么没和你来看榜呢?”
王维说:“我未结识裴兄前,他就已经是进士。昨日他就把我中进士的名次告诉我了,今日他独自访寺去了。”
綦毋潜笑道:“看来都是富贵闲人了。”
王维也笑道:“孝通兄,今晚来舍下煮茶闲谈,裴兄也很喜欢你的诗文,常说要和你切磋切磋。”
綦毋潜说:“求之不得啊!”
夜半,綦毋潜、王维和裴迪在茶几前围坐,红泥小火炉煮着茶。
裴迪说:“昨日我到寺中看到有人书骆宾王的诗。”
綦毋潜:“哎呀,那可是武后时候的罪人啊,这寺不怕受到牵累?”
裴迪说:“是用狂草写的,也没题骆宾王的名字,诗题也没有。听说是和骆宾王一起起兵反武后的一个秀才,兵败后,被拘禁时留题在寺中。可能来往的人并不知道这是骆宾王的诗,所以还留着。”
王维疑惑道:“是骆宾王的哪首诗啊,虽说骆宾王兵败失踪,他的诗文被朝廷明令禁毁。可是那些好诗,在民间依然口耳相传!越禁反而流传得越广,究竟是哪一首啊!”
裴迪喝了一口茶,沉吟起来: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好诗,果是丈夫,高洁!”綦毋潜击掌叹赏!
王维说:“裴兄这般吟诵,想必也是一样叹赏吧!”
裴迪说:“为官多年,断案无数,送多少人入狱,有时也在想自己是否也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骆宾王的《在狱咏蝉》,真是让我离诸怖畏。这样心安理得的诗句,真是稀世少有啊!”
綦毋潜拍案:“裴兄,这是气节啊!”
王维说:“武后虽倒行逆施,然大唐经历骆宾王起兵那些变乱后,已然恢复元气,如今气象万千。玄宗皇帝任用张说为相,提拔了张九龄一班贤臣,朝纲为之一振。但圣明的时代,也未必没有危机啊!裴兄的担心不无道理。”
綦毋潜说:“夫子有知其不可而为之,乱世尚且如此,何况当今天下太平。摩诘兄,我辈都当如骆宾王,不屈不挠啊。”
王维说:“夫子也曾说无可无不可,所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裴迪赞叹道:“精辟,道出千古为官之道。”
綦毋潜说:“何止为官之道,生而为人皆应如是!”
······
凌晨时分,綦毋潜预备道别,说几日后就要动身回乡。
王维挽留,三人便彻夜长谈。
谈到天明时分,王维意犹未尽,便乘兴,想泼墨写了首诗赠予綦毋潜。可惜,写了前几句,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几天后,王维、裴迪亲自送别綦毋潜回乡,长亭又短亭,依依惜别,送到最后一段,王维记起未就的送别诗,于是信手写下:
送綦毋潜落第还乡
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
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既至君门远,孰云吾道非?
江淮渡寒食,京洛缝春衣。
置酒临长道,同心与我违。
行当浮桂棹,未几拂荆扉。
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
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稀。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长亭复短亭。这边送完綦毋潜,回到家,王维便收到岐王的贺帖,恭喜他高中,望与他府中再聚。
王维欣然前往。
王维到了岐王府由仆人带到了会客的地方。
岐王早就摆好宴席,席间玉真公主和岐王坐在东面,周边围着一些达官贵人等。
王维落座。
宴席间,大家一通敬酒,然后难免是一些客套话。
玉真公主开口了,打断了这一句又一句的客套话。她说:“王维,许你的解头,落到别人家去了。都是我这不争气的哥哥!”
岐王用胳膊肘碰了碰了玉真公主,满脸尴尬,低声笑说:“妹妹,人这么多,给哥哥点面子。”
玉真公主说:“陆离,这位就是扶南先生。”
状元陆离起身,向王维敬了杯酒说:“久闻红豆诗人大名,此物最相思,陆离我这里敬你一杯!”
王维笑道:“鸣杰兄客气了。”
陆离刚坐下,他旁边的一位白衣秀士就开口了:“在下杨开,太学生,也是今科进士,是鸣杰兄的同学。我自以为才学不如鸣杰兄,但坊间听闻摩诘兄的才学不比鸣杰兄差,我好奇。不知摩诘兄,平日都跟谁学的文章啊?”
王维笑道:“山野村夫,每日只顾游山玩水,偶尔随性画上几笔,题诗几首而已。从师也是乡野间无名氏,说了你必定也没听过啊!”
杨开说:“摩诘兄过谦了。那摩诘兄平日都看什么书,学的是哪些古人呢?”
王维说:“也读些夫子的经典,最爱颜渊的治学之道,于陶渊明略有心得而已!”
陆离听到这,放下酒杯,问:“颜渊的治学之道,难道是,‘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杨开笑说:“我听说太原王氏,名门望族,不至于落魄至此吧!”
王维笑说:“颜渊的治学之道,我也只是学到皮毛,不过是‘坐忘’而已!”
杨开笑而不语。
陆离不以为然,说:“庄周梦蝴蝶,不过曳尾泥涂。老子骑黄牛,也是一去不复返。庄子虽说能做到自我成全,可说到‘坐忘’,未必是夫子的高徒颜渊的治学之道吧。夫子之道,是在社稷。”
王维说:“中庸之道取自中孚卦,夫子鸣鹤在阴,所谓其子和之,颜渊必在其间。鹤鸣九皋,声闻于天。那种寂然无我的境界,是庄生说的坐忘,也是释迦牟尼佛说的寂灭,难道夫子和他高徒日日体解“中孚卦”,竟然食言?”
岐王听罢,徐徐附和道:“摩诘,你说的太精妙了。容我代为解说,诸位听听本王说的对不对。”
玉真公主,一脸惊异,她听完王维所说,觉得于她修道心得,似乎有戚戚焉!她心里也有话,但静静地等待岐王的解说。
席间鸦雀无声,大家屏息凝视!
岐王徐徐又开口说到:“孔子一生真是鸣鹤在阴,诸位虽看到他今日已经享祀于祠庙。天子都要礼拜,尊为至圣先师。但当年‘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的哀叹,乃是在匡地被围,生死困境之中发出的。而‘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的慨叹,是在陈绝粮的生死困境中发出的。心怀天下,并非只在庙堂之上啊。那个文庙里轩冕、锦袍、玉笏的夫子时常处在寂然九皋之外,当此之时,他与静坐秋水的庄生,禅坐雪山的释迦有什么两样。也不过是饱经风霜,长夜枯坐思念周公的坐忘之人。仕与隐夫子都经历过。坐忘,难道孔门高徒颜渊就没有吗?颜渊秉性恬淡,箪食瓢饮,枕臂屈肱之余,难道不爱在书籍间坐忘吗。摩诘说的为学坐忘不过喻指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处世之道而已啊!”
玉真公主觉得岐王与他所想一样,她便也补充道:“我修道多年,老庄与孔子,乃至释迦于心法并无二致。如哥哥、王维所说。”
陆离如听天书,茫然如坠十里迷雾,竟不能作答。
杨开和在座的其他人,也似懂非懂地点头称是。
所谓灯红酒绿,杯盘狼藉,也乱不了王维的心志。陆离和王维似乎是两种标准选拔出来的人才,一个是名闻利养的光怪陆离,一个是火中生莲的在欲行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