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方生》布衣曈蒙

15、第 15 章

　　那是一个仲夏被光明幻殿欺压到脚底下的年代。那是一个仲夏人无力反抗的年代。

　　幼时的孩子们被从母亲的怀抱里抱走，被带到高台之上，然后昂着头颅的圣女说，是你们赎罪的时候了。

　　仲夏的父母们都教导孩子说，我们是龙的传人，我们要为自己的出生骄傲的，可是那些身着着一尘不染的白衣服的人们说，“你们是光明神的苹果。”

　　“是光明神把你们带来到这个世界上，供给你们水分，供给你们阳光，供给你们养料，供给你们的生存与生长。但是你们，你们不知感恩的自私，你们索取，索取，再索取，索取复索取。”圣女说，“祈祷吧，你们应该为光明神奉献，你们要请求光明神的原谅。”

　　“孩子们，”那神人姐姐说了，“祈祷吧，祷告吧，忏悔吧。”

　　晨晓是那群小孩子里的一员。那时，她期待这场盛会许久了。

　　母亲的工作让她对光明幻殿有种特殊的情感。她坚信自己一定能继承母亲的优良基因，自己一定会有特别的感知。

　　是的，晨晓早在盛会开始之前她就决定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一定不要给母亲丢脸。尽管，晨晓并不理解为什么母亲对此半分不重视，没叮嘱，没关注，母亲只是抚着晨晓的长头发，母亲问晨晓，你今晚想吃些什么东西呀？

　　反正圣女做介绍的时候，晨晓就已经决定了自己是一定要让所有人对她刮目相看的，她幻想自己成功后会收获的大批的玩伴，她认真地听着这个漂亮姐姐说的每一句话，听着，听着，她不经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惭愧了起来。是啊，索取、索取、复索取，自己怎么这么自私啊！

　　晨晓一贯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你让她做什么，晨晓就听着你的话做。

　　圣女要他们祈祷，晨晓就祈祷着；圣女要他们祷告，晨晓就祷告着；圣女要他们忏悔自己与生俱来的罪恶，要他们在虔诚中转化信仰，成为被光明神救赎的苹果，晨晓就一一照做。

　　圣女怎么说，晨晓就怎么做，圣女说的那一套，晨晓是相信的。为什么呢？因为晨晓早就从自己以前的经历中学习到了人是有劣根性的不是吗？人不就是在成长中反思自己的过错，然后在改正中成长吗？母亲自幼就教导了，说圣人说过，要日三醒自身的。圣女说的没错，母亲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晨晓有些遗憾，主持盛会的可惜不是母亲。晨晓知道母亲不怎么受重视，可晨晓在一些孩子或者大人们的闲言碎语中灵敏地抓住了隐含的意义，晨晓敏感推断出母亲曾经有过辉煌的时刻的，只是现在母亲却，却，却不知几时逐渐失势，母亲她被妖魔化了。

　　母亲是那个女人，自己是那个孩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难见一面的父亲居然亲自来叮嘱自己好好表现，往常只有跟着哥哥姐姐才能见上父亲一面的晨晓别提多激动。父亲说了好多话，晨晓在父亲的描述中看见了好美好的一个未来，可是母亲呢，母亲究竟是为什么！

　　晨晓求母亲透漏些内情，母亲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晨晓不明白，晨晓不明白，晨晓真的不明白，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母亲现在自己站不起来了，为什么不帮帮自己呢，为什么不让自己站起来呢，母亲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遭遇吗？母亲为什么，是为什么不愿意帮助自己一把呢？

　　晨晓相信，只要自己好好表现，一定会出色出彩，自己一定能收获羡慕的人群，到时候，自己一定不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此以后，自己就不再会是一个人，而母亲，也会是那个“小天才赵晨晓的母亲”。晨晓知道，问题是一种作弊，但是晨晓无法放下自己的念头，那种风光的场景就好像蛇一样盘踞着她的心。

　　晨晓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从来不教育自己这些。自己不指望母亲可以为自己提供一个良好友善的生长环境，但是母亲就不能帮一些自己吗？母亲难道就从来不心疼吗？难道，对于一个母亲而言，自己的惨淡童年还不值得她破个例吗？

　　然后，事实就是，母亲用具体行动告诉她，我爱你，非常爱你，真的很爱你，我愿意为你奋斗，但是，我的宝贝，这个真的不可以。

　　那天，父亲与母亲爆发了剧烈的争吵。这一次，晨晓难得的站父亲，可是面对咆哮成雄狮的父亲，晨晓还是扭身抱母亲，母亲还是母亲。

　　晨晓记得父亲喷火的眼神，晨晓记得父亲摔门而去时震耳欲聋的声音。晨晓抱紧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母亲，晨晓睁着兔子红的、流泪的眼睛看向了母亲的眼睛，“妈妈”晨晓叫道，颤抖的嗓音满满的祈求，可是令人绝望的是，妈妈铁了心的不行。

　　妈妈不知道自己背负着那些关注是有多少人想看自己的笑话的。妈妈不知道那些孩子们是怎么拉扯自己，往身上撒土的，妈妈是不知道一群孩子面对自己是怎样的高高在上的，妈妈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怎样仓皇的面对笑嘻嘻的来询问各种事情的大人的。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妈妈只知道她不想说的。

　　晨晓一直在哭，晨晓白天黑夜的哭，晨晓的哭声传的很远很远，晨晓感觉母亲并不爱她，母亲对自己的处境并不了解，晨晓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

　　然后，不告诉就是不告诉，哭总是解决不了问题。

　　晨晓还是在一无所知中把那一天迎来了。而那一天，在晨晓的忐忑中以她所担心的那种情景徐徐展开。那一天是一场噩梦。

　　母亲作为光明幻殿的圣女之一，晨晓是重点转化信仰的对象，无数人盯着晨晓想看看这个孩子究竟能成就些什么。但一切都应和了晨晓的担心，晨晓搞砸了。也许她在一开始就不该抱有幻想，像她这种人，从出生就注定会失败的。

　　晨晓未被拯救。晨晓在祷告时未被拯救。尽管晨晓虔诚地祈求着更大的公平公正，更大的美德善良降临。但没有，没有。

　　晨晓所渴望的崭露头角被一对叫赵薇萍、赵伟豪的兄妹拿走。而晨晓的引人注目却是以前所未有的方式。

　　原本，一切进行地顺利。

　　在晨晓虔诚地忏悔与祈祷中，光照进了晨晓的眼睛。晨晓感受了一切其他孩子所感受的。晨晓看见了太阳，看见了光，看见了圣女挥舞着洁白的翅膀，听见了号角的吹响，闻见了梦之花的恬淡的香。

　　可是，晨晓仍然没听见光明神的指示。晨晓静静地等着，等着，等着，等的心都慌了，等的她开始胡思乱想了。

　　好了，冠军与亚军没有了。嗯，现在季军也没有了。嗯，前十没有了，沉住心，不慌，没事，没有就没有了，稳住，稳住，自己一定可以的，要沉浸，要深入。

　　晨晓闭着眼睛，她沉心静气地感受着圣光，感受着号角，嗅着这恬淡的香，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头飘着。

　　晨晓告诉自己不重要，现在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了，可晨晓控制不住，她的心就栓在这上面了。晨晓嗅着这味，这是什么呢。

　　思路来时就好像一道闪电，它说来就来了，一声招呼都不打，点的晨晓直哆嗦，晨晓控制不住。

　　这是，这是，这是梦之花的香气啊。

　　晨晓愣了，晨晓呆了，晨晓茫然无措了。

　　晨晓感觉自己一个人发现了大众被愚弄的真相，可晨晓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说。晨晓站了起来，望见相熟或不熟的人群，晨晓看见了正对着她指指点点的嬉皮笑脸的人，晨晓看见了哥哥姐姐与母亲，也看见了和冠、亚军亲切交谈的父亲。

　　晨晓站着，颤抖着，喉头堵塞着。

　　晨晓站的时间有些久了。晨晓身上凝聚了众人的目光，大家都看见了一个女孩肉眼可见的颤抖着，她的眼泪流淌着，她张着嘴巴像是呼唤什么，但小小的脑袋又不能理解光明神的大道，她的眼神惊慌的迷茫着。这就是光明神的大感召啊。

　　晨晓哭了，人群沸腾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晨晓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光明神的仁爱与伟大。大家都看见了晨晓在光明神的感召下皈依了。

　　大家都在叫，大家都在笑，都在为晨晓的行为为自己是光明神的一员而感到自豪。小孩子们红着眼睛，地啐口水了，没有晨晓想象的受喜爱呢。但晨晓不在乎了，晨晓还在哭着，也只有晨晓还在哭着，她惊慌的脸夹杂在一张张灿烂的笑脸里，在大家声声震耳欲聋的欢呼中哭。她小小的抽噎着，无助的反驳“不是的”，“不是的”。

　　哥哥强硬地破开人群，把她抱在怀里，带走了，姐姐紧紧地跟在哥哥后面，隔开欢舞的，试图挽留晨晓的人群。晨晓攥着哥哥的衣襟，哭到噎住了，她朦胧的眼看见哥哥紧绷的唇线，姐姐阻拦人群的身形，和人群摇晃的双手。

　　我没有，我没有看见，没有太阳，没有光，没有圣女挥舞的洁白翅膀，只听见了号角的吹响，只有梦之花的淡香，只有幻境在我的眼前展现强大的力量。

　　号角的魔音，梦之花的魔气，幻境的魔力，都是光明幻殿的力量。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一叶障目，愚民政策。

　　信仰与憧憬和现实背道而驰，破碎的梦让晨晓绝望，担有一份责任的她茫然不知所向。那道光，那人群，那梦之花的香从此常常入梦，绞破了晨晓心中的明艳阳光。

　　当光明幻殿抛来晨晓心心念念的橄榄枝的时候，晨晓拒绝了，光明神的大道不是晨晓所追求的，晨晓拒绝了神的好意了。

　　晨晓迎来的是父亲更加凶恶的暴怒了，还有光明幻殿对这不知好歹的人的问责，但是这一切晨晓通通都不知道，是母亲用她的肩膀挡住了。

　　在母亲的庇护下，光明幻殿也无可奈何，此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可是晨晓不再有所信仰了。晨晓也不知道可以信仰什么了。

　　尤记得母亲说过，“所谓信仰，就是在人心中植入一道光，弱者有所温暖，有所方向，强者植入行为的标杆，行事的尺度，让人有所敬畏，有所束缚，不持强凌弱。”

　　“与用武力强制执行某些措施不同, 信仰强调人的主观情感。作为一种意识，它由个人自身发展而来的，生于骨髓，长于血肉，是一种张性的力量，因而更易被人们所接受，所执行。”

　　母亲循循善诱，深入浅出。母亲让晨晓明白，这一切的一切正如那个北风与太阳谁能让行人脱下外套的寓言故事一般，强制力就如这北风，风越大，行人反而更偏向把衣裹紧。而有信仰如这阳光，以其自有的感染力感召性来引领人们。

　　“我的小晨晓不必随波逐流，不必有所彷徨，我的晨晓可以选择自己的信仰，”妈妈揽着她的小晨晓说，“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信仰的本色。”

　　可是，母亲，你明明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为什么母亲不说呢？母亲为什么不退出呢？母亲为什么啊？为什么！母亲你不是这样教我的！为什么！

　　晨晓不再有所信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