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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一道铺天盖地的金光!
      如同千峰奔雪、深海掀涛,撕破仙梧宫的殿脊,直插入湛蓝的天空。
      巨大的灵力让冠盖梧桐都跟着晃了几晃,四周都是木叶被震落的声音。
      同一时刻,另一道彩光也跟着射出,光分七道,如同一张极华美的扇面,又如雀尾屏开的模样。那道光与金光纠缠在一起,忽而钻天,忽而入地,其间或妖或兽,或禽或魅,变幻出无数形体,厮杀得亦常激烈。
      光柱绞杀之时,有星火不时溅射出来,落在地上便能烧灼一片青草,朴正洙因为离得太近,衣衫上已经给烧破了好几处窟窿,偏偏他动弹不得,还无法运用灵力抵御。
      金希澈虽然受玄天敕界所缚,自身灵力只余下十之六七,但这剩下的十只六七,也足够金在中应付的了。凤凰王自出生之日起就得到天神的庇佑和护卫,他强大的灵力吸纳于日月,更聚敛了三界的精华,金在中潜心苦熬几十年,修为了上等灵术,又以命相搏求来天帝的敕界,原以为能够一举将金希澈斩落,只有交上手才知道,现在的他,不过和受限的希澈勉强打个平手罢了。
      有些事情,莫非又料错了吗?

      斗到片刻,希澈渐觉有挣脱敕界束缚之兆,长叱一声,飘身抢攻,金在中被他凌厉的攻势逼得不住后退,殿内圈子本来就不大,他退了几退,身后是玉石案桌,在中凌空一抓,案桌被他抄起,向希澈砸去。
      希澈道:“金在中,你就这点本事吗?”
      双手捏诀,微一动念,玉石案桌碎成了粉末,希澈摊指成掌,掌心雷劈向在中。
      在中头也不回,仍旧向后一抓,这次他抓的是燕族的首领,顺势向前一推,希澈的掌心雷急忙收势,“金在中!”他喝道,眼中更生怒意。
      金在中熟能生巧,双掌一合,念个法诀喝声,“起!”殿中数百张案桌同时飞起,希澈袖中羽扇飞出,一张一扬,骤风过处烟归烟土归土,然而在桌案后面的禽族族人,却不是希澈能够立刻做出既不伤人又不伤已的判断的,他抽身后退,长长的袍角在风中拖曳出极美的弧度,金在中如影随形,背后千道翎羽飞出,如千道利刃,道道刺向希澈。
      金希澈旋身避开,冷冷地道:“金在中,你一定要激怒我,然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么?”
      “希澈哥,你以为事情还会有退路么?”在中一晒,“你想的倒很天真。”
      “我只是不忍心有人伤心。”
      “你说的若是郑允浩的话,大可不必,他的心思早就不在我这里了。”在中回身踏步,意念催动,殿角四周燃起数团火焰,火色澄红,大殿上倾刻便起了一层热浪。
      灭寂流火!
      禽族畏火,这是天性,而灭寂流火来源于九州崩裂女娲炼石时的天火,不是寻常引水就能够扑灭的。
      何况,他还有大半的灵力被结界所缚,运转不灵。
      到了此时,金希澈终于禁不住微微变色。
      然而金在中也不比他好到哪去,一道冷汗顺着玉色的脸颊缓缓流下。他只能引来灭寂流火,却不能防御,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柄双刃剑,伤人的时候,更是自伤。
      金希澈双手放在胸口,十指张开,似一朵花蕾徐徐怒放,“素辛,出来吧。”
      一只人面鸟身的妖兽应声而出。
      “先救人。”希澈吩咐,素辛张口,它的口生得十分怪异,两个唇角可以一直扯到耳后,唇内无齿,就像一个布袋,布袋里生出风来,把殿内中了结界的鸟族向内吸入,刚刚吸了两口,一只利爪半空中抓下,那是金在中召唤出的式神拘缨,身子不过三尺大小,两只脚爪却有数丈长,是战士系的妖兽。

      素辛被拦,救人的动作缓了下来,希澈刚想先料理了拘缨,却又被金在中缠住。两人片刻之间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灭寂流火烧了上来,已经把仙梧宫吞噬了一半。
      有些未逃出来的禽族被火一沾,倾刻化成烟灰。
      金希澈眼中第一次有了杀意,“金在中,这是你逼我的!”
      金在中瞳孔映着流火光芒,容颜明艳,不可方物,“当年屠戳我族人之时,你可比这时狠得多了。”
      横尸之处,壑为之填,水为之塞。那一夜无论金在中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是一片残忍血腥的凄红。
      让他如何忘却,这些年来,他就是带着这些尽乎歹毒的恨意存活下来的。
      现在在追念这些前尘往事,希澈自己都觉得是个笑话,他回身负袖,再看一眼金在中,仰首,一声长啸蓦然洞透穿出,声如箫笙,音如钟鼓,天地为之同震。
      是凤鸣——!!
      随着一声,从仙梧宫、凤梧州再到三界的每一处角落,但凡禽鸟者,无不仰首而啸,从者何止万计,一时间声动寰宇,惊袭九州。
      金在中必竟也是禽鸟,被这一声凤鸣震得一阵阵耳鸣眼花,待得睁开眼,殿内被玄天敕界束缚的群鸟都已惊醒过来,只不过碍着寂灭流火的威力,不敢冲上来围攻在中。
      在中一声冷笑,说道:“好、好、好。”
      不愧是凤凰王,当此之时还能鸣动万方,只怕连远路未归的郑允浩也已经听到了。
      凤凰鸣叫,非险即危,等到他千里驰援回来,自己的胜算更是少了一层。
      无可奈何之时,只有用无可奈何之计。
      “长翎剑!”
      金在中反手一挽,握了柄刃锋如水的长剑,合身补上,剑光如万点流星,卷向希澈。
      然而这在希澈眼里,却是末技,他手上羽扇一长,觑准在中锋刃三寸处施力一敲,在中手中的剑就再刺不下去,希澈揉身而上,左手托住他拿剑的手腕,一扭一拗,在中的剑就抵在自己脖颈处,右手指尖一错,现出一枝金色尾羽,这才是希澈自己的剑,一剑下去,有死无生,他看定在中眼眸,冷冷的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金在中怆然一叹,“有死而已,你下手吧。”
      希澈眸间生恨,“在中,你不要怨我。”将尾羽剑高高举起,在中也不阖眼,只是看着他的,那里隐隐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恍如往昔,恍若隔世。
      一个声音在最后的关头急急的道:“希澈,快住手!”

      希澈身子如遭雷殛,脸上血色尽褪,手一软,尾羽剑停在半空。他想回头,又怕回头,心中挣扎不休,涩然道:“是、你么……?”
      你终于,还是来了……
      不管是记挂他也好,担心我也罢,你终归还是来了,来了,就好。
      他脱手放开在中,淡淡一笑,多年前也是如此,多年后又是如此,金在中啊金在中,算来,他可救了你两次了。
      回身,强定心神,向那站在殿前一身玄衣,长身挺秀的人说道:“好久不见了,韩庚。”

      男子乌发横插银簪,宽大的衣袍像云絮一样堆簇在脚边,让他整个人亦发飘逸。
      他说,“希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这不见,还真是隔了好久好久。
      金希澈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恍然一笑,“你今天来,是为了救他?”
      韩庚回视他的目光,说道:“是。”
      “你不再……”不再什么,不再如往日那般待我,不再如往日那般记挂我,不再……
      他徒劳的摆摆手,抛下尾羽剑,“你和他去吧。”。
      韩庚,终究是恨自己的。
      韩庚只是不语,他目中深沉,不知为何凝思,只是轻轻的唤他一句,“希澈……”
      金希澈突然暴怒,“滚!都给我滚!统统滚出去!”
      长袖一拂,一道金光自袖底飞出,卷着金在中推入韩庚怀里,劲力再吐,挟裹二人欲带向殿外。
      不见不见,争如不见。
      然而韩庚却没有动,不但没动,一手捂胸,低低闷哼一声。
      他身上有天殛的伤!
      希澈蓦然回身,一闪身已到了韩庚近前,他伸手,扶住他的,“韩庚,你怎样?我忘了你的伤……”肋下忽然一痛,一柄白刃自身前刺透了出来。
      希澈怔然,抬头,呆呆的看着韩庚。
      “你……”
      韩庚还是那个韩庚,眉眼温润,唇角含着一抹让冰雪都为之融化的笑意。
      “希澈,哥!”
      希澈身子一震,脑中忽然清醒,右掌一翻,一道殛雷握在掌心,只需向下一劈——
      然而在中在他身后凉凉的道,“你下得了手么,金希澈……”
      “不是韩庚,他不是韩庚……!金在中,你用幻术骗我!!”
      “若不是你心中念兹在兹的只有他,我既使想骗,你也没那么容易上当。”
      长翎剑善盅,金在中善惑,在他与他双眸相交的一刻,他就已经陷入一场迷幻之境,孔雀王最可怕的地方,原来是在这里。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金希澈,在那一刻,竟不忍心从幻术中脱身。
      能够多见一眼,总是好的……
      他这样安慰自己,掌心雷已经压在韩庚头顶,却含势不发,“韩庚,如果是你,是不忍心这样待我的吧?”
      第一次,他这样没自信的问,天上天下的金希澈,只有在碰到韩庚时,才会让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血淋淋的坦露出来。如果是你,是否忍心,你忍心吗?其实这样的话都不必问,韩庚一走多年,再不肯见他一面,若非对他心生怨恨,又何至做到如此地步。
      只怕真有这刀兵相交的一刻,他对自己,也不见得会下手留情。

      肋下的刀一绞抽出,第二刀复又扎入,因为疼痛的感觉还在身体里,所以这第二刀,希澈竟能轻松承受。
      他忽然想,要是现在这样死了,情形也不见得有多坏。
      能看着韩庚,能再和他多说一句话,既使这个,是金在中变化出的。
      第三刀又举了起来,凤凰虽是不死鸟,但长翎剑上附有天界的法咒,若天界想爻杀一人,那人纵然具有不死之身,魂魄却是终要灭寂的。
      何况灭寂之火,已经快烧到希澈的脚下。

      逃到殿外的各族禽鸟,齐齐仰首唳出悲鸣,那是凤凰即逝的征兆。
      朴正洙虽然脱了玄天敕界的束缚,欲进大殿却是力有未逮,灭寂流火的威力,看者谁不胆寒。
      最重要的是,凤凰王金希澈已经了无生意,一心求死。
      速死。
      他阖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一道长风自殿脊上扑入。
      数丈长的铁翼一个横扫,势挟千斤,灭寂流火竟然为之一黯,一只巨喙趁此时刻衔住金希澈腰带,提着他腾空而起。
      金在中一声叱喝,长翎剑光芒绽动,一道流霞扫了过去,却被一只虬结坚劲的脚爪在他剑上一踏,金在中力气流失,蹬蹬蹬连退数步,厉声喝道:“郑允浩,又是你!”
      劲风袭过,一只身形硕大毛色如铁的大鹏昂然立在殿脊长梁上,金希澈被他护在怀内,他尖喙向下点了点,说道:“金在中,你好狠的手段。”
      大鹏王郑允浩,终于还是赶来了。

      他在朝奉凤王的路上接到消息,韩庚被困西天,郑允浩虽多年不见韩庚,但想着希澈和他之间撕掳不清的过往,实在不能袖手,于是先派长老去参拜凤王,自己赶往西天。
      到了那里才知道,是局。
      然而要脱身就不那么容易了,金在中和他从小长大,熟知他的弱点禀性,这为他而设的圈套,就是让他易进难出。
      幸好他还只是要困住他,并没有动杀意。
      饶是如此,他也是千辛万苦使劲了力气才挣脱出来。刚刚喘一口气,就听见一声凤鸣自四寰九州处鼓鼓荡来,郑允浩不能自已的长啸以应,心中那个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金在中,你终于动手了。

      他几乎动用了身体里所有的能力来飞这一程,那种心情,一如多年前他接到消息,千里驰援孔雀城。晚一步,生死颠履,阳冥两绝,如果一切再次重演,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承受住那种残酷,再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发生,既使拼掉自己的所有!
      谢天谢地,这一次,他总算赶的及时。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金希澈,虽然遭遇重创,但凤凰的自愈能力是惊人的,只要不死,一切就还有希望。
      抖身,变成人形,长身俊颜,眉宇间威仪万方。
      “金在中,既然我在,你就别想再伤希澈哥一丝一毫。”
      金在中目中蕴火,冷笑道:“郑允浩,我和他的事,你为什么总要插上一脚。”
      那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郑允浩听到自己胸腔里莫可名状的疼恸,蔓延上来,攫住了他的心。“当年的事,”他吃力开口,“不怪希澈哥。”
      “不怪?”在中“哈”的一声笑,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屠戳我满族的人,逼走庚哥,难道不该怪他,该怪我?怪上天为什么诞出我孔雀一族,怪我们为什么不早早给凤凰王祭旗?!”
      “……”允浩无语,当年的事纠纠缠缠,谁能说得清孰是孰非,我们不过是命运摆布的一颗棋子,既无力拯救自己,也无从救赎别人。
      我只知道,有一个结局似乎冥冥中已经在等待着我们,那是无论如何抵抗挣扎,都注定逃不开的,两败俱伤——
      “在中,放下罢,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谁都是一身伤口……”
      “我不!”金在中断然说。
      郑允浩目光里隐有伤意,他说,“当年他杀你一族,如今你害死禽族多位长老,杀戳如果不止,是不是也要那些被你害死的族人再来向孔雀族寻仇呢?”
      怨怨相报,只有亲自经历的人,才会知道那是多么残酷的一种命运轮回,今日的冤孽血债,他日的刀下亡魂。
      金在中轻然合眼,淡淡的道:“那些日后的事,谁也管不了,希澈哥当年杀我族人时,可否也想到过今天。”
      “他想到的!”允浩大声说,“他明知道你会回来报复,却不杀你,反让韩庚哥救了你。他也不忍心再加害你,你筹谋着要卷土重来,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在中,这些年他一直希望能再见你,他一直记挂着你啊……”
      “胡说!”在中一声断喝,“你不要再替他辩解了,从始至终,你就一直把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他杀人无辜,我杀人有罪,郑允浩,你判得倒是公正得很!”
      “在中,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郑允浩胸口气血翻涌,一句话险些脱口而出,是你啊,一直都是你啊!
      若非如此,我怎能夜夜在你孔雀城徘徊止步,日日靠着宵想你的容颜度日。那些想欺负你的禽族和外族,我无声无息的替你料理,我只是思念着你,担心着你,却又不能倾诉……因为这些,是我和你一早的约定,除非生死相争,否则永不能见。

      我永不会和你相见,郑允浩,你记得!

      他绝决的背影一直在浮现他眼底,多年过去,当他终于有机会能正视着他的脸的时候,却也到了生死存殁的关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你只有先杀了我了。”
      金在中一言不发,举手,灭寂流火奔袭着扑向郑允浩。
      郑允浩身形一起,揽着希澈旋身避过灭寂流火,身甫落地,掌心生风,将希澈推出殿门。希澈身子虚弱,被他送出十余丈开外,他一惊回头,郑允浩高大的身影站在殿口,双手合出一个法诀,一道结界笼罩住仙梧宫。
      希澈哥……
      走吧,然后,好好的活下去。
      “允浩——!”希澈嘶声,千万不要,“你别做傻事!”
      他冲上去,殿口的结界仿若铜墙铁壁,将他身子反弹出来,大鹏原在西方佛祖座下修行,所炼结界也是佛祖亲授,既使是金希澈,也无破解之法,何况他还有伤在身。
      眼看着郑允浩回身入殿,身周被寂灭流火环抱,火焰吞吐中他衣衫飘拂,鬓发皆赤,少年昔日的音容,一点一点像是被镜子映照在眼前。

      “我又找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希澈哥,一起去玩吧。”
      “在中又不理我了,我好像又说错话了……怎么办啊希澈哥,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嘿嘿,偏偏不告诉你,在中喜欢的是我……呀,金希澈,你不可以笑我!啊啊,我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希澈哥,我真的错了……”
      “是么,你要做王?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我们禽族命定的王!在中,你还不快过来恭喜希澈哥,他要做王啦,在中啊!”
      “希澈哥,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你为什么……要杀在中……”

      风呼啸着穿透灵魂,一颗心被冰凿狠狠的捻碎,再洞穿。如果还有力量的话,他多么希望那一刻从容就死的人会是自己。
      然而现在,他只能徒劳的倒下去,像一只折了羽翼的美丽的蝶,任由昏迷夺走了所有的意识。
      在黑暗包裹住的那瞬间,他错过了金在中望向允浩而绽放出的,一抹解脱与满足的微笑。
      一个乌发雪衫的身影抢在众禽族之前接住了他,一道白光过后,希澈和他同时消失在仙梧宫前,他的动作如此之快,已至于这里的人都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
      禽族之王,与兽族的长老,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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