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还》棠陌少主

2、第 2 章

　　“小巷深深，却藏不住一夜好梦。”
　　昨夜人间一场清雨悄降，恍惚间似是洗净了尘世的喧嚣，一切全然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雨落窗檐，水珠恣意飞溅于青石板间，划开一道道弧线，眼花缭乱。
　　暮色渐垂，雨声渐止。万家灯火通明，疑似星落。
　　户户人家外墙都挂有一盏灯，不约而同。
　　外婆说，这条巷子往昔镇守一片古墓群，孤魂常年游荡，夜夜凄啼声不止，喜于三更时祸害居民。古时巷中老者说这鬼独怕长明灯光，家家户户外挂盏灯来驱鬼辟邪。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习惯。
　　听着倒挺玄乎，少年自诩聪颖，不信鬼神之说。
　　兴许是年少轻狂，17岁的少年总自认为无可畏惧。
　　他未曾想过，这天大地大，竟有一日，会无他容身之所。
　　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跌跌撞撞整整六载，少年终究没能熬过去。逃出了那座无形的牢笼，挣脱了那把束缚他的锁。
　　他不清楚他所希冀的究竟真正意义的解脱，或是刹那的欢愉。
　　但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火车似无一丝眷恋，“呜呜” 驶过繁华的城。
　　少年心弦紧绷，意识已然完全麻木。此刻的他，唯愿寻得一片栖身之所，一份永世的安宁。
　　他懦弱，迷茫，彷徨，绝望。
　　他怕再回去，去扮演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文弱书生”，母亲眼中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逃出来，便一辈子不愿回去了。
　　他被人世磨得表面毫无棱角，风平浪静。本应是把利匕，硬是成了供人观赏把玩的掌中之物。
　　他学会伪装自己，藏匿自己，甚至于忘却自己最初的模样 。
　　那个自诩无所畏惧的苏鸣川……
　　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真正的苏鸣川，早已死在七岁的盛夏。他亲手杀的。连同他的过往，一并葬在了小巷里，桂花阴下，落芳遍地之处。
　　“吾心已死，此生不复，唯贪得再求吾庐一眼，足矣。”
　　万家灯火处，便得吾乡。
　　他的家，是小巷的家，是日思夜想的小巷，不是喧嚣的城市，当下不是，往后余生亦不是。
　　临近巷口，顺着绵延几里的灯光，小巷吐出暖暖的橘红色，安静且平和。
　　庭院深深，苔痕斑斑驳驳，爬山虎一个劲儿地疯长，盎然绿意兀自笼着半个院落。三两只野猫方才正嬉闹着，被这位稀客的突然造访一惊，倏地四面逃散。
　　寻常百姓忙碌一天能卸下一身疲惫好好团聚的地方，终究是他奢望数年都求不来的地方。
　　外婆当年走得匆忙，少年都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她就被卷进了海中。
　　恍若一夜好梦初醒，繁华落尽，往昔不复，徒留自己一人空想。
　　…………
　　巷口斜阳依旧，霞光染得天边一片光华璀璨，邻巷清亮笛音时隐时现，乘着巷口徐徐的晚风，御风而去，御风而归。
　　是夜，上苍垂青，他终归觅得好梦一场。梦里朦朦胧胧，极目远望，少年依稀望见，梦的尽头，是曲曲折折的小巷，是慈祥的阿婆，是满街柔柔的灯光……
　　海水一浪一浪冲荡少年，初春的水，冰寒刺骨，却怎么都冻不醒他。
　　周遭一抹墨蓝色无声地将其包裹着，吞噬着。渐渐地，渐渐地，终是没入冰冷的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