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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失而复得 第二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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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令带领众人一回到边城,便把厚礼已献至戎主然未能将卫昕带回之事禀奏陇帝,还说卫昕降了戎主,已在戎国入朝为官,以后也难再诏回,请陇帝降罪。
公孙令此举果然报了仇。陇帝阅览之后骤然暴怒,命其发兵攻打戎国,势要将戎地踏平,将戎人统统消灭。公孙令如实回复出兵时机未到,戎地如今兵强马壮恐有忧虑,卫昕加盟练兵恐又是如虎添翼,如今积雪封山道路难行,等开春稍作休整再战且不迟。天子一怒浮尸千里,陇帝一怒,群臣皆言卫昕有罪,而后卫氏一门伏诛,无一人留下,卫母自缢而亡,逃回的军候余部也皆数入狱。
冬日寒夜,风卷过北地,晚上听来分外瘆人,公孙令正若有所思,为发兵之事须细细筹谋。毕竟卫昕此人真是个祸患,想必戎主不惜以爱女留他是因为他深知弩军之道,如今他既然肯人留在戎地,公孙令绝不会相信他不是真心效力戎主。他需要计算自己的计划,他需要确保每一步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他需要狠狠横兵边境大胜卫昕,他需要得到一切他想得到的,包括胜利、包括女人。
曾经权倾几朝的卫家被灭族的消息很快传到戎国,传到马场。卫昕闻言颓然一退,只觉浑身血液倒流,冲得大脑发晕,几乎站立不稳。原先心口那道伤口结了疤,一下子又被狠狠撕扯开,鲜血淋漓。他仿佛又回到来戎地的那日,一身飘零、无所依仗,被打回原形。他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竟是一夜枯坐。等他意识到之时,天已经亮了,他紧紧攥着手中冰冷的玉瓶,循着玉瓶的纹理来回摩挲。
他从未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如此清净过,清净到几乎一无所有。他知道外面尚有危险在等待着他,也尚有欢喜在等待着他。他曾经相信过,期翼过,努力过,幻灭过,彷徨过,挣扎过,跌到过又站起来,逃离过又迎难而上,如今刚慢慢开始爱人也被人所爱,为何一切又被推倒重来?他恍然人生是一重苦难紧接着一重苦难,永无终止,每每自己以为暂时得以喘息,也仅只是下一重苦之前的和缓罢了,原来那苦难与苦难之间的甜蜜才是奇迹。如今母亲已死,自己身陷他国,家门一朝倾覆,究竟是何人在幕后无情摆布着一切?他想问一问那人,是否也愿意给他一个解脱?或者问一问他何故逼迫至此?究竟他还能再做些什么?然而,并没有人听见他、或在意他,四下里静悄悄得一片死寂,只有四下里落雪的窸窣声。
玉瓶的塞子不知何时掉落了地,一粒香药滚到他的手掌之上。他心中一惊,闻到蜜香他忽然想起了朝阳,那个明媚的、洒脱的、甜蜜的姑娘一次又一次给了他药、给了他活命、给了他温暖,她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倾她所有的给予他希望,那样的姑娘不应该被辜负。他长指一动,忽然将那颗药捻了起来,小小的阴翳覆在他的眼瞳之中,仿佛让他心中安定不少,隐隐约约也遮住了他眼中的那簇火苗。他仿佛透过那抹影子看见了寸许希望,看见了她在仰头对他微笑,听见了她在向他诉说。他承诺过要给这个姑娘不一样的人生,他仍牵挂着他的姑娘,他的承诺不该随风逝去。
恍惚之间,卫昕闭上了双眼。他仿佛看到自己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四周白雪皑皑,他在雪地里一个人“咔嚓”“咔嚓”漫无目的得前行。前方有骑队快如疾风驰过,马上之人个个弩马娴熟、战无不胜。领兵之人调转马头又卷土重来,来到他身边,森然问道:“你是否陇右卫氏?”卫昕甚是气恼,愤而持剑道:“自然是!是不是又与你何干?”那人挑眉:“你可是想解脱?”卫昕有些怅惘,许久道:“我不明白。”那人朝他勾了勾手:“我带你走。”卫昕一怔:“走去哪里?”那人径自冷冷一笑:“果然是心志不坚,当年你祖父、你父亲何等英雄,却不料养出了你这样随波逐流的后人!”卫昕在头昏脑涨、怒发如狂之际突然闻得此言,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淋下,惶然抬头,他陡然睁开了双眼。
入眼室内,阳光透着雕花的窗棂投射而入,映在帐幔上温柔和曦。卫昕坐起身,撑着手臂下了榻,一直走到了窗前。他推开窗户,将视线投至窗外,窗外雪犹自未停,白茫茫得一片银装素裹,枝芽上沉着的积雪,在阳光下一点一滴融化滴落下来,寒风沁入心脾,竟像是将他心里最后一丝踌躇也一并带走了。
卫昕想起了戎主,他胸怀天下,心无私念,他以身和亲,志在权宜养民,算是一个好皇帝。而陇帝,对周遭几国的觊觎却是长在骨子里的,自己、母亲、祖父、公孙令……这些人无一不都是陇帝眼中的棋子,可用则用,无用则弃。这些年戎国在戎主和政治理之下,韬光养晦,戎人风俗劲勇,尚武尚力,民皆习战,国力可谓是空前强盛。反之,陇帝自己越来越成为陇国发展壮大的绊脚石。他已经历了很多事了,从自己的经历再去看别人,知道何谓徒劳,一切通透之后甘苦便有了计较。
三日之后,戎主的文书进了马场,昭命卫昕觐见。卫昕接得昭命,一路催马一身雪珠直奔宫门,行到殿前反而缓了脚步,一步一步自阶下登至殿前。
“陛下召见所为何事?”卫昕见礼道。
戎主神情有些犹豫,微微垂眼,道:“朕听闻,如今陇右已经厉兵秣马准备攻戎。朕实在忧心,子卿可有主意?”
“陛下听何人所说?”
斜后方一名武将出列,一板一眼道:“陛下,陇人惯素狡猾,不可轻信。请陛下早做决断,吾等立即备大军以待。”
戎主沉吟不语。
卫昕冷静道:“天下至贵,莫若以和为贵。”
戎帝听罢拊掌叫好道:“好个以和为贵。”
卫昕低头道:“陛下胸怀宽广,卫昕受教。”
那武将在旁忿忿不平道:“臣不解,大戎兵强马壮,为何忌惮陇国?”
戎主闻言眉心紧蹙,冷哼道:“你有多少见识,如何能下定论?河谷的教训这么快已忘了?大戎兵强将少,少生战祸,为国为民都是好事。”
说罢戎主想起卫昕,关切地问道:“你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卫昕拱了拱手回道:“多谢陛下,已无大碍,愿为陛下分忧。”
戎主眼光慢悠悠在卫昕脸上打了个转,见他此番主动请命似已应了自己当日之邀,他扬声道:“传朕旨意,授卫昕右校王,专司弩军营。”
卫昕缓缓抬起头来,眼中似有光芒异动,他竟出奇得平静,叩首道:“臣谨遵王命,定不负陛下所托。”
四周哗然,好几位武将见卫昕坦然接受了不免都深深看了他一眼,见戎主施施然笑咪咪,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下了朝皆纷纷顺着戎主随意贺了几句。
卫昕淡淡摆手道:“日后同朝为官,莫道当初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想试一试。一个人的世界太可怕了,而挫折又太大了,他已不想再否认任何的机会。人皆畏死,独他已不畏。知道了自己在此注定为活命挣扎,知道了自己避无可避,知道了自己注定会死,反而能撒开手脚,在那之前轰轰烈烈做些自己想做之事。如果这是他的命,他也不会就此认命!
少倾,戎主派人送来了官服赏赐,其他黄金华服也不在少数。当夜,戎主又赐下宴席,一顿饭的功夫,卫昕由陇将正式成了戎将。
卫昕才变迁了官职,马场之事苏老便也不让他再做。他依旧住在马场的小院里,也不搬去新的府邸,也不操心自立门户,一心一意开始日日昼出夜归改革军事操练弩兵。从教战士们蹴鞠、角抵、弩术、箭术,弩射等科目,到以方、圆、锥形、钩形、雁行、箕形等阵势,到金鼓、旗帜、负幡的用法,再随后根据战士们的特长分配成材官、骑士、弩兵,车兵等兵种,而后铸造巨弩车、改制弩箭。他自己事事亲力亲为,每月根据训试的结果拔擢勇士。
戎主这段时间也开始依仗卫昕,经常邀他入宫商谈国事。半月之后,戎主下旨赐婚卫昕尚奴奴公主,加其爵位。消息一经传出,朝野动荡,上至宗亲重臣,下至储官仕子皆持以反对。败军之俘,何堪拜了右王再尚公主?然而反声之下,也不乏赞同之声。有些事在有些人眼里是离经叛道,在有些人眼里却是旷世之举,海纳百川用人唯贤,戎主之凶襟广阔于山河。然而,无论前朝后宫如何争论激烈,戎主都不为所动,命苏老照常筹备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