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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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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喜欢的人吗?
“你……”廿廿看着她,眼睛亮起来。
她喜欢他呀。
她可以嫁给他,和他白头到老吗?
纪归却沉默,避开了她的视线。他看向其中一件绣着凤凰花的绯色裙子,低声说:“那件,喜欢吗?”
廿廿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仔细端详着凤凰花。
她点头:“喜欢。”
那人称赞道:“先生眼光极好,这件凤凰衣是这里最独特的一件。姑娘请随我这边来。”
廿廿吓了一跳,往纪归身边躲。
她不想离开他和别人走。
纪归含笑说:“廿廿穿这件,应该很好看。”
他希望她穿这一件……
那好吧。廿廿犹豫片刻,慢慢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有两个妆娘过来,领着她离开了。
两个妆娘把她带到铜镜前面,梳开她的头发,忽然皱眉,觉得棘手,“这头发……我们帮姑娘修剪一下可以吗?”
其中一位妆娘对上镜子里廿廿有些紧张的眼睛,悄声笑说:“会变好看的。”
廿廿犹豫一瞬,点点头。
两位妆娘替她修剪了头发,再挽起发髻,插上簪子,廿廿看着铜镜里的人,觉得好陌生。
她晃了晃头。
发髻的流苏立即随着她的动作荡起来。
她新奇地睁大眼睛。
随后要换衣裳,对于廿廿来说,又是一阵拉锯战。
廿廿犹豫了好久,才让两位娘子替她换衣服。
凤凰花的裙子很漂亮,廿廿从来没见过这么精巧的裙子。
从前她只在路边,偶尔那些一晃而过的官家小姐的马车里,看到过这么华丽的衣裳。
廿廿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穿上。
妆娘手很巧,很快就帮她把裙子穿好。可她穿不惯这么繁复的衣裙,走路走得歪歪扭扭,发髻上的珠串串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待一切妥当之后,她从帘子后面探头看出去,看见坐在不远处的纪归。
他注视窗子外的街道,沉默不语。
廿廿悄悄看他片刻,有点黯然。
这样的阿之让她觉得难以接近,虽然依旧温和,却远得像天上的月亮。她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是总觉得他心里装着很多事情。
不过她想,她会努力接近他的,虽然她很笨,但是兴许有一天她也能帮他分担一点。
廿廿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
对,就是这样,不能摔倒,不能摔……
她慢慢走出去。纪归若有所觉,转头朝她看来。
待看清她的模样,他怔了许久,弯出一个笑。
“好看。”
刚刚那种遥远的、不可接近的感觉消失了,他又变成了她的阿之。
廿廿立时欢喜起来,她忘记了刚才对自己的嘱咐,想朝他奔过去。
果然,这一下她忘记注意脚下,才迈出一步,就摔了好大一跤。而且,不仅扑到地上就算了,她还在木地板上滑了一段,直直滑到了他的脚下。
她简直摔懵了,仰头看他。
这一瞬间,空气似乎凝滞了。
纪归显然也没料到她突然摔倒,面上掠过愕然。
廿廿瘪瘪嘴巴,眼泪都要出来了。
不是痛的,是难为情的。
她太丢脸了,居然有人连走路都能摔,还直接滑出了老长一段路。
纪归见她眼圈红了,终于回神,眼底漫起笑,把她捞起来。
“摔疼没有?”
她瘪着嘴不说话。
他认真思索,“嗯,应是鞋子的问题,换一双就好了。”又叫来伙计,“有好穿一些的鞋子吗?”
“有有,我这就给您拿。”
伙计送来鞋子,坐在长榻上的廿廿正要探身去拿,却拿了个空。
她呆愣地看着纪归。
他抢她的鞋子干什么?
纪归没有看她。他蹲下来,替她穿上鞋子,温声说:“下来走走。”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其他心思,心无旁骛。
略显得孱弱清瘦的人,云一样的,温柔又和缓。
廿廿好像听不见他说什么。
她看了他好半天,突然跳下长榻,飞快两步奔到他面前,抱住他。
纪归条件反射要退后,但手才伸出,顿住了。
他犹豫地问:“廿廿?”
“喜欢,阿之。”她用力地说。
素来如同孤月霜雪一样的人,身上有淡淡的草药味,混杂着悠远宁静的檀香,和她从前在佛寺外面闻到的一模一样。让人很安心。
从前她听人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佛菩萨,会渡一切苦厄的人。
那时候,她一点也不理解。
她好几次快要活不下去,为什么没有人来渡她?她忍饥挨饿,挨家挨户求助,却被人赶出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听听她的声音呢?
别人有家,她没有呀。
所以她受苦受难,是应该的吗?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做梦一样地希望,有一个人能陪着她。佛菩萨是不是听见了她的愿望,所以才把阿之送给她?
谢谢菩萨呀。
纪归的手垂下来,笑了笑,没说什么。下一刻,他忽然移开视线,似是压抑不住,低低咳起来。
廿廿着急了,连忙后退,替他顺气。
“阿之……阿之。”
“我们、回家去,好,好不好?”廿廿说。她不逛了,他看起来很难受。
良久,纪归说:“好。”
廿廿弯弯眼睛笑起来,重复这几个字,“回家啦。”
“回家啦……”
她念叨,低垂的眉眼十分认真。
这两个字,真好听,缱绻又温柔,让人一听,好像从心底里就能漫出柔软的暖意。
见纪归领着廿廿出来,伙计点头哈腰,忙不迭把他们送出去:“纪先生慢走慢走,下次再来啊。”
直到他们离开,那伙计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还伸着脖子望。
起先那一个帮廿廿挽发的妆娘走出来,踢了伙计一下,“看什么呢?”
伙计缩回脖子,“哎!我头一回见纪先生走在京城的街上,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一样。”又兴致勃勃地指着那个方向,“你看他身边的那个姑娘,长得真是好看,小巧极了。”
妆娘也朝外探头看了一眼,犹豫一会儿,忽然说:“你听没听说过,昨天长乐大街的事情?”
“什么事情?”伙计挠挠脖子。
妆娘说:“纪先生的马车,昨天差点撞到了一个小乞丐。”
伙计听得眉头皱起来,紧张道,“然后呢?”
妆娘看向他,“那个小乞丐,好像是个姑娘。”
“什么?!”伙计呆住了,“什、什么意思?”
妆娘皱皱眉,声音低下去,“我瞧见了,刚才那个姑娘身上有伤。”她碰到那姑娘的时候,那种条件反射性的颤抖和抗拒,不是能装出来的。
虽然被压下去了,但是她能感觉得到。
哪家姑娘被其他女子碰的时候也会这么害怕?这么久,她就没见过。这里来的姑娘多是官家小姐,身价优渥,被人伺候惯了,有时候她们伺候不好,还会被训斥。可那个姑娘压根不一样。
妆娘怅然地说:“你说,纪先生这样的人,是不是会被老天嫉妒?所以老天见不得他好……”
伙计也沉默下去,叹了口气。
妆娘回想起哪里听到的一句话,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是纪先生救了那小乞儿,还是那小乞儿救了纪先生……”
这话什么意思?
伙计眼睛一瞪,“你说啥呢,什么叫小乞儿救了纪先生!这不是胡说吗!”
妆娘被吓一跳,不悦地说:“急什么你,这句话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关我什么事情。”
“对了,你看,北面朱雀大街再过去一些,是不是能看见一点新建书院的影子?”妆娘伸手指了指。
伙计点点头,“咋了?那不是圣上办的吗,和纪先生什么关系?”
想起什么,摩拳擦掌地说,“书院马上就要建起来了,再过不久,圣上应该就会重开科举了,到时候我就送我侄子进书院读书去。”
妆娘摇头嗤笑说:“没有纪先生,你侄子可没地儿读书去。”
“啊?”伙计觑她一眼,“为啥?”
“我也不知道,我听人说的。”
伙计无语,哧了声:“那你说个瓜崩儿,唬我呢。”
妆娘皱眉:“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没有纪先生,兴办书院的圣意也不会这样快下来,到时候你可得念纪先生一分好,懂不?”
伙计愣住看她,“什么,是因为纪先生?”
妆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幽幽说:“先生太苦了,好不容易身边有个人陪着,希望能长久些。也许是因为这样,才有人说,不知道是先生救了那小乞儿,还是那小乞儿……救了先生。”
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虽说日子,可好歹平安顺遂,知足常乐,可先生不一样。他肩负的远远比普通人多。
伙计久久回不过神,转头看着外面明亮的灯火。
很快,低下头说:“行了,不说了,哪能在人背后编排纪先生,我干活去了。”
说着转头跑了。
妆娘没走,扶住门框往外看。
灯火通明的街道上,那两道身影汇入熙攘的人群里,看不见了。
*
纪府附近的路,没有京城七大正街那么灯火通明,越往回走,光线越暗。
廿廿有点怕黑。过去只要黑夜降临,她就会开始不安,惶惶寻找可以容身的地方。被人驱赶是小事,她有一次进了山里,还被野狼追过。
她攥紧了纪归的衣摆,紧紧跟在他身后。
很奇怪的,明明纪归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只要看见他,她就莫名变得安心,那点不安很快就散去了。
途径一个拐角的时候,有年迈的老人在路边,摆了一个小摊子卖东西。
旁边支着一盏灯,昏暗的光,勉强照亮摊子上的物品。
那是各式各样的银铃铛,被风一吹,就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纪归看着,慢慢停下脚步。
年迈的老人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们,笑说:“这位先生,给姑娘买一串。很好听的铃铛,戴在身上,能招福哩。”
“廿廿喜欢吗?”纪归说。
廿廿循声看过去。
也许女孩子总是会被这种精致可爱的小玩意儿吸引,她笑起来,眼里洋溢着灿灿的光,朝他用力点头,“喜、欢。”
“挑喜欢的。”他微笑说。
在纪归的鼓励下,她鼓起勇气,弯腰在琳琅满目的银铃铛里挑了一串。
是样式最简单,声音最清脆的。
稍微一晃,就叮铃叮铃响。
老人笑起来,说:“铃铛上面可以刻字哩,姑娘要不要刻?”
还可以刻字?廿廿惊喜地点点头。
老人问:“姑娘要刻什么?人名,还是其他什么?”
廿廿想了想,磕绊地说:“刻,廿廿,和……”
纪归在旁边说:“劳烦您,刻廿廿两个字就好。廿十的廿。”
廿廿愣住了,昏暗的光线里,她茫然地转头看向纪归。
他没有看她,只垂眼看着那只银铃铛,睫毛遮去了眼底的情绪。
廿廿皱眉头。为什么他不让她说完?
算了,刻廿廿就刻廿廿吧。
廿廿转头,希冀地看向老人。老人拿起刻刀,在银铃铛上刻下小巧的廿廿两个字。
字很快就刻好了,老人笑着递给她,“姑娘拿好。”
廿廿欢喜地接过银铃铛,摇了一下。
风中,刻着廿廿二字的铃铛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纪归付了银钱,低声说:“多谢您。”
老人和蔼说:“哎好,慢走啊。”
廿廿开心极了,往前跑了两步,转一个圈圈。然后她又跑回来,把银铃铛放在掌心里,期盼地看着他。
她自己系不上,想让他帮她系。
纪归接过银铃铛,给她系上。
红线绕在她的脖颈上,底下坠着一个小铃铛,轻轻一晃,就响个不停。
廿廿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她说:“以后,阿之听……知道,我。”
从今以后,只要他听见铃铛声,就知道她来了。她可以一辈子做阿之身边的小铃铛。
纪归唇边露出一个笑,“嗯。”
见他点头,廿廿更开心了。她松开抓着他的手,往前跑去,张开手转了两圈。裙摆荡开,绯红的光影在昏暗的灯火里,好像变成了真的凤凰花,簌簌摇动,鲜艳欲滴,生动得不像话。
迎风而生,热烈又鲜活。
纪归眼中的笑加深,喉间突兀地泛起不适,他低咳两声,若无其事地压下。
入了夜的街巷人不多,月光不怎么亮,只堪堪落下一点清辉。
但也足够了。
纪归想,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很好。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