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愿阁》一捧微尘

8、尸还魂

　　崇海对这些魂魄之事并不知晓，但却对云川所言坚信不疑，这是刻进骨子里的相信。

　　“我不知道这个孩子与我有什么牵扯，但在他的身体里待了几日后，能够觉察到身体里属于他的那部分魂魄在与我的做抗争。可笑的是，当时的我太过虚弱，根本不敌他，又叫他挤了出来。”

　　崇海叙述着自己千年来第一次魂魄苏醒的事情，当做笑谈。

　　云川听着心疼，空青却觉得他有些好笑。

　　空青忍俊不禁：“委实狼狈。”

　　是啊，确实狼狈。

　　堂堂一国之君，帝王崇海，云川仙君的……

　　不论是什么身份，在千年前都是震动天地的存在，如今与一个痴傻小儿拥挤在同一具躯壳里本就狼狈，更遑论还叫人家赶了出去，崇海略微尴尬。

　　云川却道：“你在让着他。”

　　嗯？

　　云川肯定的语气：“就凭你方才用残魂之力驱使迷阵，阻我们误入鬼门阵眼的灵力来看，怎么都不至于斗不过一个痴傻小儿。”

　　你只是不忍占据活人躯壳，因为当年我教过你，哪怕再虚弱的魂魄占领活人躯壳，时日久了，原主便也回不来了。
　　你许多事记不得，却没忘了善良。

　　这些话藏在云川心里，并未表露出来。

　　崇海未作辩驳，只是默然看着云川，久久不曾言语。

　　空青觉得气氛又变得诡异起来，无奈继续做那个不懂眼色的人，出声打破宁静：“既然我们已经弄清楚了夜游城的来龙去脉，是不是可以为城中人化解这个鬼门阵？也可以把死婴灵送走了？”

　　云川敛眸，沉吟片刻，摇头道：“不能，我们还解不了。”

　　“为何？”

　　“九州之大，这个阵为何偏要设在此地，又是为什么独独此地有那么多死婴尸骸，可以入瓮制成死婴灵，我们好像还没弄清楚。”

　　“那这些事，谁知？”

　　崇海却好似听懂了云川的言外之意，苍白无血色的薄唇微微轻启，道：“这些事，赵老爷身为夜游城的人，应当更清楚。”

　　赵老爷搂着儿子赵衡，戚戚艾艾地蹲在角落，本不想再引起这群不知是人是仙还是鬼的过多关注，可偏偏他们兜兜转转还是绕回了自己这里，无奈得都麻木了。

　　空青暴怒，指着赵老爷斥道：“你竟然还有隐瞒？！”

　　赵老爷委屈：“岂敢岂敢，不曾隐瞒，只是您几位不问，我也不太清楚这些什么法阵和死婴灵有什么关系啊。”

　　空青挥挥手，烦透了这个磨磨唧唧的死胖子，不耐催促道：“好了好了，少扯皮，你抓紧把你知道的，我们不知道的，一一悉数都说来，有没有用，我们阁主自有分辨。若有隐瞒，旁的不论，你这宝贝儿子怕也要没得救了。”

　　最后这句多少带点恐吓的意思，崇海闻言不禁觑了空青一眼，单眉微挑，恍惚看见了谁的相似身影。

　　赵老爷一听，那还了得，赶忙跪着就要磕头，还管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上至夜游城的百年县志，下至坊间传闻，只要他能想到的，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

　　.

　　其实，一年前的夜游城虽然名唤明日城，不似如今这般昼夜颠倒，民风诡异，但也并非是座风平浪静的普通城镇。

　　早在百年前，甚至更早些，城中百姓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

　　说是只要家中有孩子于母亲腹中早夭的便是大凶之兆，不论是意外，还是人为，但凡有此类情况发生，这家数日内必会遭殃。

　　具体遭什么殃，坊间众说纷纭，也没有个绝对的结果，总之必会有大灾是必然的。

　　就好比赵老爷一家，当年钱氏剖腹杀死腹中胎儿，自己亦身死，随后赵夫人所诞麟儿便是天生痴傻，赵府也日渐衰微。

　　这些，都曾被城中人议论过，说是钱氏为了报复赵家，报复赵夫人，不惜伤害自己的孩子，以这种决绝的方式，也要诅咒他们。

　　这一言论，再次被成功佐证。

　　其实城中不止赵府一家有此种经历，数百年来，多少户多少家门出过腹中胎儿早夭，导致这家人相继遭难的事，当真不胜枚举。

　　所以，夜游城的人家家户户门前房梁处都悬有一张平安符，除了保佑门楣安平，还有保佑家中有孕之人平安顺遂的祈愿。

　　这本无可厚非，可偏偏坏就坏在此。

　　当年留下这种保平安符纸的修士曾言，若家中再有胎死腹中的婴孩早夭，那么母亲便要与孩子共亡，以此来平复家中怨气。

　　这话听起来惨无人道，但却被城中人世代信奉为天命。
　　他们世世代代相传，祖祖辈辈遵守，无人敢违背。

　　这些天命却害苦了明日城的女人们，每每怀孕生子都不是值得祝福的事，那都是从鬼门关走一遭，是女人必遭之难。

　　倘若有丈夫子女不忍妻子母亲受害的，也曾在发生腹中婴孩早夭之事时，携妻儿远走他乡的。

　　可往往传回来的都将是一家人惨死异乡的噩耗，仿佛即便逃出这座牢笼，也终身逃脱不掉被诅咒的厄运。

　　所以，后来大多数明日城的百姓还是选择留下来，接受这样的天命。

　　直到赵府遭逢此难，此事才演变到如今的局面。
　　虽然当初钱氏也跟着腹中胎儿一道殁了，可不知是不是这个婴孩的怨气太重，或是钱氏的诅咒应了验。总之赵府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但唯一有一处不同，不同的是赵老爷这次外出寻仙，带回来的所谓药方，改变了整座城的命运。

　　其实，他没有如传言中那样前往明日山，请来道观的修士做法，为城中驱邪祟，更不是喜好修仙问道的人。

　　只是数年来，为了完成那道秘方上的事，做出的这许多假象来掩人耳目罢了。

　　总而言之，其实赵老爷，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要破除这道诅咒。而他如今所做的一切，虽然让明日城沦为夜游城，却也在无形中改变了城中人被诅咒的厄运。

　　这就是为何云川和空青在深夜入城时，还能看到满城欢腾的欣荣之景的原因。

　　赵老爷这个所谓的夜游城城主无论因何目的，最终都做了让满城百姓解脱的大事。
　　……

　　空青听着，忍不住打断道：“也就是说，你反倒做了件好事，是为了整个夜游城的百姓好喽？那这一地躺着还剩一口气吊着命的家丁丫鬟也是为了他们好？”

　　赵老爷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空青嘴角抽搐，冷哼一声：“哼，我看你敢的很！”

　　“好了~”云川沉声止了空青的多话，回眸看了眼崇海，问：“小海，你怎么看？”

　　崇海静静看着空青与云川之间的相处，仿佛只要云川一个眼神，空青便能读懂他的意思。
　　空青就算性情再张扬，好像就算他随心所欲口出狂言也不必担忧云川会不高兴，他好像不必担心自己会随时被抛弃。

　　这些都是自己从未有过的体会，自己好像从未这般任性过……

　　恍惚了一瞬，崇海才道：“我在此地醒来至今能感觉到有源源不断的怨气向赵府聚集，我知道这个阵的阵眼就在我所处的池水之下，但这个阵绝不可能是赵老爷一介凡人，仅仅听凭高人指点，寻来几块奇石，埋一堆死婴灵，就能布下的。”

　　顿了片刻，他定定看着自己始终被云川禁锢着的手，明明灭灭，时有时无，遂沉声道：“这个阵在此地恐怕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因为他的阵心似乎与我的魂灵血脉相连，你们破了阵，我应当也会随之消散吧。”

　　崇海抬眸，深邃如墨的瞳眸似乎并未因这句话而掀起波澜，只是在注视着云川的一瞬，却如海底深藏的漩涡，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涌动翻腾着令人难以琢磨的情绪。

　　最终，他叹道：“但，我也确实不该再流连于人世间，毕竟是早在千年前就该消散的亡魂了。”

　　崇海说的云淡风轻，空青却听得心神大震！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又仓皇地向云川寻求真相，仿佛只要云川开口说一句不是，他便相信这些都只是崇海说的鬼话而已。

　　“这不是真的！这怎么会……阁主，阁主您快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但见云川一直牢牢攥着崇海的手不曾放过，此刻他的眼底又浮现出无限悲伤的情绪，空青也不知究竟该相信谁了。

　　良久，云川勉强扯出一抹苦笑，承认道：“这个鬼门阵的阵眼确实在赵府花园内，如小海所言，阵心也确实沉在池底，池底藏着的是附有小海残魂的奇石，那么小海的残魂便是这座阵眼的阵心并没有错。”

　　他顿了顿，似乎也极不愿意提及：“若要破了这百年阵局，破除夜游城世代的诅咒，让夜游城的女人摆脱这份枷锁，必然要将阵眼彻底根除，这些都没错……”

　　空青突然打断道：“不！一定还有别的方法，对不对？阁主，阁主您神通广大，您术法通天彻地。我们才刚刚寻到崇海，怎么能再亲手将他铲除，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灰飞湮灭呢？这样不行！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