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愿阁》一捧微尘

7、世外仙

　　当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一幕幕放大，而后又像个旁观者一般亲眼所见。
　　赵老爷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噗通一声，僵僵跪在了地上，怔忡着，倒像是失了魂。

　　“人心不足蛇吞象。”云川蹙着眉，难以掩饰眼底流露出的嫌恶之意。

　　空青自是不必说，他把恶心直接写在脸上，把愤怒全都放在言语中。
　　“世间怎么会有你这种自私自利到极致的人！你的孩子是孩子，城中其余人的孩子便不是了吗！”空青捏紧双拳，恨不能痛扁一顿这个面目可憎的老东西。

　　“也是，你怎么会在意城中众人，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你简直丧心病狂！”空青看了眼在云川控制下一直情绪稳定的死婴灵，不免为它的遭遇感到不忍。

　　赵老爷被骂得双目怔愣，不敢再回嘴，像是全身的精气神都泄了力，整个人丧气无比。

　　过了半晌，云川走到崇海身边，望着崇海，却指着他身后漆黑到深不见底的池水，问：“所以，当年你费尽心力从海底寻来的奇石，便沉在了这个花园池底吗？”

　　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恍惚中的赵老爷还没回过神来，空青知道云川是在问谁，走过去，踹了赵老爷一脚示意他答话。

　　赵老爷被踹了一个激灵，登时回了神，空青厉声又复述了一遍：“我家阁主问，当年你费尽心力从海底寻来的奇石，是不是就沉在了这个花园池底？”

　　闻言，怔愣片刻，似是回忆了一会儿，赵老爷连忙答道：“是的是的，都沉在池底了。”

　　云川思忖着，又问：“你怎知是什么样的奇石？又怎知要去何处寻？”

　　赵老爷已经怕死了他们，更何况经过刚才一事，更知这位白衣白发的大仙是了不得的人物，岂敢再作欺瞒。
　　于是仔仔细细回忆了当年的细节，一一如实答道。

　　原来当年赵老爷拖人四处打探，得知东边平南县的大瑶山附近有位世外仙人能治愈痴呆之症，便满怀期待的亲自去请。
　　谁知在前往大瑶山的途中遇见了一位高人，他见那高人一路行医治病，沿途许多百姓所患疑难杂症都在他的医治下痊愈。

　　平南县地界的人都奉他为神医，赞他不仅擅于治病救人，还懂得许多术法符咒，据说是位隐世在大瑶山深处的世外高人。

　　赵老爷一听，这不正是自己千里迢迢要寻的仙人吗？

　　喜出望外的赵老爷立即上门拜访，高人起初不愿见他，若非机缘，高人并不会随意为人医治。
　　可又见其舐犊情深，不远万里前来求医，三番五次被拒之门外，仍未动摇决心，是个救子心切的慈父，便破例应允了他。

　　怎料赵老爷获得的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一张药方。

　　药方上并非开的什么珍稀草药，反倒有些肖似一些修士用来驱魔除祟的秘法。
　　秘方上要他去东海海域寻一方奇石，奇石形如鳞片，通体漆黑，阳光下却是透明的，沉入水中会隐隐发出碧绿的微光。

　　起初赵老爷是不相信，世上有那样古怪的石头，而且要去浩瀚无垠的东海里寻，这要怎么寻，当真是大海捞针了。

　　可那高人不仅给了方子，更是明确指点了他具体从何处可寻来奇石，仿佛那高人早就知道奇石在哪处，等着人去取似的。

　　虽然万事俱备，但赵老爷还是费了一番周折，在东海附近住了小半年，雇了不下百余熟悉水性的渔民，才先后自东海海域觅得那种奇石和奇石的一些碎片。

　　然后便是回到夜游城，挖出钱氏和他那尚未出生的孩子的尸骨，从钱氏的骸骨中硬生生剥离了婴孩的尸骨，放入瓮中，以符咒封死，再埋于赵府门前的地下。
　　再依次布下这些阵法，等待赵衡的变化。
　　……

　　“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赵老爷耷拉着肩膀，一副任凭发落的颓丧模样。

　　“这么不符合常理的事，你也相信？”空青忍不住斥道。

　　不曾想，赵老爷却小声辩驳道：“那是世外高人啊，怎么不信呢！更何况，起先我儿明明已经有所好转的，他不仅能说出完整的话，身体也变得比从前更康健，我才……”

　　空青冷哼一声，再次怒斥道：“愚蠢，你难道还未发觉自己被诓骗了？哪里来的九流术士，告诉你这种丧尽天良的方法能把一个痴儿变聪慧？还能改变家中运势？你说与我，我倒要把他揪出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难道修仙都修到阴曹地府去了吗！”

　　气愤过后，转念一想，这件事中还有许多不解之处。

　　空青疑惑：“阁主，你说这死婴灵与赵府内的鬼门阵究竟能带来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改变整座夜游城人们正常的作息吗？闹这么大动静，只为了这个，没有道理啊？！”

　　回过身，才发现云川早已沉了面色，空青不禁回想，上一回阁主这般生气，还是一整座村落的人皆被恶鬼吞噬殆尽，遍地尸骸的惨状，那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又是……

　　谁知，一直悄无声息的崇海冷不防地出了声：“这阵应当与我有关。”

　　“什么？”空青错愕。

　　想了想，仍有不解：“门外的死婴灵若是为了守阵，为何我们到此一解便开？还有，这阵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崇海没有答，他神智尚未恢复，许多事也是懵懂未知，并不能全部理解。只是，他深深的感应到这一切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理清楚的。

　　正是看出了这一点，云川主动解释道：“首先，设在门外的死婴灵是用来抵挡普通修士的，如若夜游城的异状引起了一些散修的关注，顺藤摸瓜，必然也能查到赵府头上。这样一来死婴灵便可成为挡箭牌，普通修士不一定有能力破解门口的阵，即便是功力深厚的修士，破除阵法亦需要些时日，可以为阵中护着的东西拖延一些时日。

　　其次，这么多死婴灵聚集于此，怨气疯长，同时亦能滋养阵中的阴物。”

　　“阴物？”空青似乎猜到了什么。

　　云川默然颔首，他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在望向崇海的那一刻，又竭力掩藏起来，生怕刺痛了对方，更怕刺痛自己。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称呼他，称他作——阴物。

　　可是，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庆幸的是自己寻觅了千年都寻不到的人，竟在今日，在此地，以这种形式相见了。
　　难过的是崇海如今不仅仅是一缕残魂，他竟在无所知觉的时候被某个别有用心的人制成了阴物，那么最终的结局注定要……

　　但崇海似乎并未有多介怀，不知是他早已坦然接受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因为缺魂少魄致使他蒙昧无知，此时的他并未因为被称作“阴物”而生出过多情绪，反倒比刚刚现身的时候，情绪要更稳定些。

　　他略显苍白的面庞多少有些恹恹地，觑着周围一切人和事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的。

　　说出以下的话时，也很平静：

　　“或许我就是这些怨气滋养出来的——阴物。整座夜游城的异象，设在赵府的鬼门阵阵眼，还有死婴灵齐聚所生出的怨气，看来都是因为我？”

　　云川不置可否。

　　空青试图想说点什么，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要如何开口。
　　原地踟躇片刻，一回头，瞥见还呆坐在原地的赵老爷，气不打一处来：

　　“别继续杵在那儿了，你后院究竟藏了什么人，还不赶紧带出来？”

　　赵老爷惊恐！

　　“你怎知……？”

　　回头一想，也对，这两人这般神通广大，哪还有不知道的事。自是不敢再存侥幸心理，索性什么都交代了，还有什么可藏的呢！

　　于是，片刻之后，赵府正厅内，云川他们见到的便是一群奄奄一息的下人，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算算年纪，看来这位就是那痴傻的小少爷——赵衡。

　　下人们板板正正，四列一排，齐刷刷躺在正厅，看起来全都像睡着了。
　　空青俯身探了鼻息，几乎都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命。

　　相较之下，小少爷的情况还要好些，似乎只是暂时昏睡过去，鼻息尚算平稳。

　　赵老爷虽然不做人，对自家小儿倒是真的上心，人是他小心翼翼亲自背过来的。
　　因为府中下人也都相继遭了难，又不敢四处声张，所以这一年都是赵老爷自己在照看昏迷不醒的儿子。

　　云川跨门而入的时候便是看到了这副场景，自然他一直牵着的崇海也瞧见了这一幕。

　　进门的时候，崇海独自喃喃：“原来再丧尽天良的人也会是一个慈父。”

　　这句话说的很轻，但云川就走在他身边，自然而然是听到了。
　　这句感慨旁人不懂其中深意，云川却不会不晓得。可惜纵使知道，也是崇海身死以后才渐渐知悉的……

　　所以，此时此刻，云川不自觉地更加握紧了掌心里牵着的那只手，即便没有丝毫触感，却也让人心疼。

　　崇海茫然地回望云川投来的目光，心中莫名感伤，不愿多想只道：“有件事，我一直未说。”

　　闻言，其余两人也将目光投向他。

　　鬼魂并不会拐弯抹角，崇海直言不讳道：“我第一次醒过来时，好像就是在这个孩子身上。”

　　“什么？！”

　　此言一出，除了云川，其余二人皆是震惊不已。

　　崇海不作理会，继续坦言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今夕何夕，自己是谁，更不记得生前的一切，我甚至以为自己就是他。”

　　云川凝眉，沉思片刻，猜测道：“这样的情况我亦是头一回遇见，不过若当真如你所言，那么赵衡当初的略有好转，便是因为你了。”

　　赵老爷大震，急道：“难道，难道那些日子，衡儿忽然询问下人们如今是何年，这里是哪里，都是因为……因为……”

　　崇海颔首：“是我在问。”

　　赵老爷震惊的看着崇海，片刻后垂眸看着怀里沉睡不醒的儿子，捂着眼，忍不住潸然泪下，摇晃着头，哭丧着：“不~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那是衡儿终于有所好转，以为他真的在变好，以为他在慢慢清醒。所以，我才会继续按照那张方子上的法子，更变本加厉的去做，希望衡儿能恢复得与正常人无异。不曾想，因为我的这些贪念，害了整个夜游城的人啊……”

　　空青始终觉得，人心最难测，但也最单纯，有时候他们只是单纯地有一个执着的贪念罢了。
　　只不过，这样建立在伤害他人基础上的强烈私欲，终究会害人害己。

　　云川看多了这些，漠然看了赵老爷一眼，只转而对崇海道：“小海，有一点，你会从他身体上醒来并不一定是巧合，或许赵衡本身与你或多或少有些牵扯，又或许他是那个最合适的载体，才会叫人利用了他。”

　　既然池中奇石中保留了崇海的一魂一魄，那么想要唤回他的神识，必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这就类似于普通的借尸还魂，一般情况，三魂七魄只要残缺的不算多，缺失个一魂两魄，借助刚死的尸身还魂并非难事。

　　但……如崇海这般情况的，就是缺失的太多了，残存的魂魄太少，想要助他恢复神识必然也不能用普通的办法，一般刚死的尸身亦无法承载一魂一魄苏醒。

　　如此一来，便只能寻一个生辰八字皆契合，又恰巧缺少一魂一魄的活人，如此才能阴阳互补，有较大的可能唤醒这缕残魂。

　　人世间通常缺少一魂一魄的活人大多是神智欠缺的痴儿，他们在生下来时便是神智不全的。
　　世人总以为那是遭了诅咒，其实那是因为轮回转世之时，丢失了一魂一魄，今生才会天生痴傻，或有别的残缺。

　　如今看来，赵衡便是那恰到好处的痴儿。

　　揽愿阁的典籍中似乎也记载过千年前曾有此先例。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本章重修，可刷新重新看。
因为在继续行文的时候，觉得前面有不合理之处，花了点时间捋了一下。
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