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逢灯》游喜

12、偷拍

　　星期四下午的课过得极其缓慢，十二班的学子望眼欲穿等来一周一节的体育课。
　　英语老师讲到最后一篇英语阅读题时，大家已经急不可耐了，教室后排传出篮球砸地的闷咚声。

　　不仅朝恩听见了，站在讲台上的英语老师也听见了。
　　“干嘛呢！”她拿着小蜜蜂往下走，“这还没下课，信不信我告诉你们侯老师让你们下节课上自习？”

　　教室顿时一片哀鸿遍野，后排那几个弄出声响的男生赶紧把球传到另一大组。不知道是没抓到证据，还是想放大家一马，她连堂都没有拖，下课铃一响，拎着包走了。

　　“还是杨老师好。”
　　“就是，幸亏不是邓巫婆。”
　　路过的同学碎嘴地唠着嗑，走到后面又忽然倒了回来，面色惨白地嚎了一句：“弼马温来了！”

　　听到这话，叹气声霎时此起彼伏，原先还生气勃勃的教室陡然间变得暮气沉沉。

　　抱着篮球的那几个男生一屁股坐了回去，认命般地把篮球塞进网里。候长斌一进来就瞅见这样死寂的光景，皱着眉头说：“不占你们体育课。”

　　大家立马活了过来。

　　候长斌俯身吹了下桌面上的粉笔灰，拿起戒尺敲了两下，“不要躁动，听我说件事——”

　　“学校最近在整顿校风，上完体育课速度给我去吃饭，不要闲逛逗留，必须在六点二十五分之前回来，多一秒都不行，最好去食堂吃，干净又卫生，都给我记住了啊！六点二十五，晚自习不要迟到！”

　　候长斌刚跨出教室，朝恩就听见咣咣一顿屁股离凳的声响，电光火石之间，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其中之一就有她的同桌。

　　他还在睡，保持一贯的不省人事。就好像他不属于这里，游离在这间教室之外，无论是英语老师的恐吓还是班主任的突然袭击，都与之毫不相关。

　　朝恩看着他没由头生出一个疑问：
　　他到底会不会打篮球啊？

　　“你不去上体育课吗？”
　　突然路过的女同学打断了她的思索。
　　“接杯水再下去。”朝恩回答。

　　她走到一半时回了头。

　　这个头回得不是时候，那位女同学占据了她的座位，跟做贼一样弓着腰，双手举着手机，嘴角抿成一条羞涩的直线，然而表情像是紧张得忘记了呼吸，种种动作表明——

　　还真有人偷拍？

　　女生显然没有想到朝恩会在半路回头，两双眼睛相对，她慌忙垂下手，不知道是操作不慎还是误触， “咔嚓”一声，朝恩甚至隐约看到了相机的闪光。

　　教室本来就安静，落针可闻，何况是这音量不小的刺耳机械音。

　　那女生猛地咽了下口水，受刑似地望着她，磕磕绊绊地说：“我、我——”

　　趴在桌上的人在这时动了动，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吵得有些不耐烦，搭在后脑勺的手往上挪了一截。
　　将醒未醒的状态。

　　这个动作吓得女生捂住了嘴，一溜烟儿逃跑了。

　　喻淮桉支起了脑袋，揉着脖子，眼皮垂得很低。

　　朝恩站在过道的中央。她发现喻淮桉好像又变白了，明明还没过完夏天，明明教室光线昏暗，他白得像是高山尖上那一抹还未融化的雪。

　　又因为从背后斜进来一束阳光，柔和了睡得凌乱蓬松的头发，平日里过分冷淡的五官，在此刻显得异常细腻。

　　他俨然困得不行，睡眼惺忪地揉着脖子，趁人彻底清醒之前，朝恩转身走向饮水机。

　　昨晚下过雨，空气不似前几天那么闷热，也没有那么干燥。她背对着整间教室，慢吞吞喝了两口水。

　　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去。

　　最后一排的位置已经空了，后门完全敞开，只有一撩书堆在桌面，跟他人在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那抹从后门溜进来的阳光，没有了阻碍。

　　离打铃不到三分钟，朝恩抱着水杯，低着头浏览英语新闻推送。却在走出后门时，被一道阴影挡住。

　　还没等她抬起头来，就听见那道熟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手机。”

　　朝恩抬眼，神情略微不解。由于身高差距较大，她又后退了半步才仰头看去。

　　喻淮桉倚靠在门框，双手插兜，眼皮半阖，微微拧着眉。
　　这副模样又像是没睡醒，整个人透出一股浓浓的倦躁。

　　“什么？”朝恩问。

　　他把右手从兜里抽出来，胳膊肘抵在门上半抬手臂，跟谁欠钱似地勾了勾手指。

　　顺着他睨来的视线，落脚点在她的手上。朝恩好像有点明白，又不是很明白，“你要我手机干嘛？”

　　他像是压不住烦躁而偏头看向远处，“照片。”
　　“什么照片？”朝恩一脸迷茫。

　　他终于没了耐心，回过头漠然无语地看了她好半晌，尔后才用“忍无可忍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的语气道：“看看可以，偷拍不行。”
　　顿了一下，又说：“这是我作为你同桌的底线。”

　　“……”

　　朝恩恍然，一定是他听到了照相机的启动音，并且在抬头后发现教室只有她一个人……虽然这个误会有一定的道理，但她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吧。
　　于是耐着性子解释：“我没有偷拍你。”

　　“没有？”他很轻地笑了下。

　　朝恩从来没看见他眉毛挑得如此之高，毕竟这人什么时候脸上透出的情绪都寡淡到不行。
　　再次心平气和地解释，“嗯，没有，不是我。”

　　喻淮桉：“不是你那是鬼？”

　　“倒也不是鬼，是……”朝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是确实不知道名字，二是不想说。

　　她清楚记得初二下学期的一天，也是在上体育课之前。
　　有人从女学委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封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情书，并当着全班的面大声朗读。

　　课间的教室一片喧嚣，比任何时候都要吵闹。

　　男生踩在椅子上，声情并茂地念着上面的字，在读到“我不仅喜欢你，还喜欢你脖颈上的那道疤”时，周围先是寂静半秒，随后爆发出一阵爆炸般的讥笑。

　　她觉得很烦，趴在桌面上，歪头看着门外投进来的光。就是在这个时候，学委出现了……

　　有的人的喜欢见不了光，在学校跳楼自杀未遂被校长亲自劝退，朝恩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笑起来会露出两颗虎牙的女孩。
　　很快，班主任选了一位新的学委，大家渐渐忘记了她。
　　偶尔当八卦提起，也只剩下恶心两个字。
　　……

　　朝恩的闪烁其词似乎更加坐实她就是偷拍者。
　　为了自证清白，她只好把相册点开将手机递给他，“自己看吧，里面没有你的照片。”

　　喻淮桉垂着眼皮淡淡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存到哪个云盘了？”

　　“我手机里只有一个百度云。”朝恩说：“你可以点进去看。”

　　喻淮桉并没有接过手机，他做不出来这种事。

　　上课铃响起，朝恩忙不迭把手机揣回兜里，“你不上体育课吗？不上的话我要走了。”

　　说着就迈步往前走，手臂不小心擦过他的衣袖。她感受到了棉质的衣料边缘在皮肤上的刮感，似乎体温也沿着这似有若无的触碰传递过来了。

　　她加快了步伐，却在下一秒被人攥住了胳膊——

　　不是小臂那一截，而是隔着衣服布料的大臂位置。只抓握了那么一下，比眨眼的时间还要短暂。

　　就好像，他的忍无可忍中始终带有理性，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忘和异性保持适当距离。

　　“删了。”他眼尾扫过来，嗓音低沉。

　　朝恩叹口气，转回来，破罐子破摔地问：“删什么？删空气吗？”

　　喻淮桉扯了扯嘴角，像是被气笑了，不过这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伸进衣兜，在里面掏着什么，空荡的衣袖随着动作而微微晃动着——

　　他摸出一部手机，用虎口卡住机身，拇指在屏幕上滑动拨弄了几下。

　　就在朝恩纳闷这一系列动作时，他忽然抬起眼号，令如山地道：“站好别动。”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被怼到脸上的手机惊得睁大了瞳孔，张起了嘴巴。

　　下午的阳光依旧充沛，走廊寂静无声，伴随着“咔嚓”声惊起，时间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也是后来，朝恩才知道。
　　这张被喻淮桉视若珍宝的照片，到底有多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