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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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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盛京之中,处处张灯结彩,红绸高悬,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酒香与脂粉的甜腻气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眼角的纹路里都盛满了喜气,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听说太子娶妻了,这女子是顾将军之女顾乐。太子娶妻,自然是举国同庆的大事,将军府嫡女身份贵重,入主东宫为太子正妃,亦是情理之中。
东宫里面一片祥和,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觥筹交错间尽是恭贺之词。太子早已离席,与太子妃洞房花烛去了。
“皇弟,你说凌儿娶了这顾将军之女,是否是天作之合?”开口的是渊朝的皇帝,他已年近半百,四十有七,鬓角染霜,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显出几分疲惫的老态。他斜倚在铺着明黄软垫的龙椅上,目光投向身侧之人。
“皇兄说呢?”那戴着半边金色面具的男人饶有兴趣地应道,面具边缘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恰好遮住了他左半边面容,只露出线条流畅优美的下颌和一双深邃如寒潭的桃花眼。那双眼眸此刻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却让人无端感到一丝寒意。他随意地转动着手中的白玉酒杯,姿态慵懒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这时,殿内原本喧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如果说他们敬畏皇帝,那对这位年轻的摄政王,则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摄政王沈歭,年方十八,却已是渊朝权势最盛之人。他容颜绝世,传闻面具之下是足以倾倒众生的俊美,却也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手段狠戾,无人敢轻易冒犯。
“这……朕就不知道了,皇弟……朕老了……”上座的男人毫不避讳地叹息,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认命。他确实老了,而他的皇弟,太上皇的幼子,才刚过十八岁的生辰,正是风华正茂之时。
当年,摄政王出生时,太上皇不知有多高兴,还曾扬言要将皇位传给他。并为他取名歭,小字屿之。摄政王的生母,便是如今深居简出的锦贤太后。
所有人都知道,太上皇是为了救难产的锦贤太后而死,临终前仓促宣了遗旨,立了当今皇帝,却也赋予了幼子沈歭无上的权柄——摄政监国。
突然,一个身着玄色劲装、气息内敛如幽影的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歭身侧,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沈歭那原本带着玩味笑意的桃花眼骤然一凝,随即又化开一抹更深、更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放下酒杯,动作优雅从容,向皇帝微微颔首:“皇兄,皇弟还有事,先告退了。”
他站起身,身姿挺拔如松,一袭华贵的紫衣在灯火下流光溢彩。两袖之上,用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瓣层叠,栩栩如生。下裳则是更深的紫,以金丝勾勒出流云暗纹,行走间流光浮动,贵气逼人。
若不细看,难以察觉那流云纹路深处,还藏着一朵用同样金丝绣成的牡丹。只是这牡丹的绣工……着实有些怪异,花瓣扭曲,线条僵硬,与整体华服的精美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笨拙与违和。
即便是眼尖的女子,也未必能一眼认出这是朵牡丹,男子们则更不会留意这隐秘的“瑕疵”。
众人目送着那抹尊贵而危险的紫色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夜色中,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殿内压抑的气氛也随之回暖,重新响起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不要看摄政王如今才十八岁,他的手段不知要比先皇和当今皇帝要狠辣多少倍。坊间流传,若有谁在何时何地得罪了他,那位大人府上第二日必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连只看门的狗都不会放过。而皇帝,对此往往默许。
百姓虽拍手称快,却也心惊胆战,因为这盛京的官邸,在摄政王的雷霆手段下,确实难有“干净”可言。
“朕也乏了……”皇帝似乎被沈歭的离去带走了最后一丝精神,疲惫地挥了挥手,也在宫人的搀扶下离席而去。
只有皇后温淑还端坐在凤位上,她身着繁复庄重的凤袍,头戴九尾凤冠,珠翠环绕,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下方。今日是她儿子的大喜之日,她作为母亲和一国之母,绝对不能提前离场。
“听说丞相府公子,今日回来了?”皇后挑眉,抿了一口杯中佳酿,状似随意地问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丞相温源的耳中。
“回禀皇后娘娘,栎弟今日确已归家。”被点名的丞相温源,一个面容儒雅、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立即起身恭敬回禀。他是温家长子,上有皇后温淑这位长姐,下有小妹温婉和幼弟温栎。
“弟弟如今已经二十有一了,不知丞相可否为栎弟婚配?”温淑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出嫁时,刚出生的温栎才两岁,牙牙学语,第一次开口叫的就是“姐姐”。时光荏苒,她已很久未见到这个幼弟了。
“皇后娘娘……此事,还是要看温栎自己的意思了。”温源谨慎地回答,心中也泛起一丝思念,他同样很久没见到这位在外游学的弟弟了。
“父亲……说的是。”温源身旁,一位气质温婉、眉眼间带着忧色的妇人低声附和,她是丞相夫人。她刚刚发现,一直安静坐在自己身侧的少女不见了踪影。
“老爷,洛卿呢?”她轻轻晃了晃温源的衣袖,语气带着担忧。温洛卿是她已故挚友的女儿,她视如己出,那孩子的眉眼,总让她想起早逝的妹妹温婉卿,只是命运弄人……
“夫人,许是洛卿觉得宴席沉闷,先回府去了吧。”温源安抚地拍了拍夫人的手。温夫人闻言,虽仍有疑虑,也只得暂时按下。
庭院深处,月色清冷。
远离了前殿的喧嚣,一处僻静的凉亭内,一个身着鹅黄色轻纱襦裙的少女正软软地倚着朱漆廊柱。
她小脸酡红,如同染了最上等的胭脂,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发髻早已松散,几缕乌黑的发丝被夜风吹拂,黏在汗湿的额角和嫣红的颊边。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几乎空了的白玉酒壶,眼神迷离地望着天空,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咦?今日的月亮……何时变得……这么圆了?”
她痴痴地笑着,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遥遥指向那轮悬于墨蓝天幕的明月。
她用力摇了摇头,似乎想驱散眼前的眩晕感,又举起酒壶想喝,却发现里面早已滴酒不剩,懊恼地撅起了嘴。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遮住了她眼前的月光。手中的酒壶也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轻易夺走。
“那你说……什么时候不圆?”一个低沉悦耳,带着几分戏谑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少女迷蒙的双眼努力聚焦,半晌才认出眼前的人影:“沈歭?摄政王……殿下?”
她的声音带着醉酒后的沙哑,少了平日的软糯,透着一股疏离的冷意。夜风卷起她单薄的裙裾和散落的发丝,更显得身影伶仃。
男人站在清冷的月辉下,身姿颀长挺拔。那身华贵的紫衣在月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袖口的海棠纹路若隐若现。
半边金色面具覆盖着他神秘的面容,只露出线条完美的下颌和那双即使在夜色中也依旧勾魂摄魄的桃花眼。
此刻,那双眼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见了本王,就这种态度?”男人垂眸,薄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少女似乎对这句话极为不满,秀气的眉头蹙起,红唇撇了撇,带着醉意和倔强:“那你倒是说说……”
她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穿透那层面具,眼神渐渐变得清晰而锐利, “臣女该用什么样态度……与尊贵的摄政王您说话呢?”
沈歭本以为她会惊慌或强作镇定,没料到竟是这般带着刺的反问。他嘴角那抹弧度不觉加深了些许。
“小丫头,心情不好?说予我听听?”他向前一步,拉近了距离,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侵入温若的感官。
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这个素来隐忍的姑娘变得如此反常失态。
温若猛地抬头,直直撞进沈歭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嘴角扬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冷笑: “说给你听?你帮我?你能帮我什么?没有人能帮我……只有我自己……只有我自己能帮我自己!”
她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突然不管不顾地向前撞去,像一只绝望又愤怒的小兽。
出乎意料地,她没有撞到冰冷的柱子,而是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紫衣华服上精致的刺绣硌着她的脸颊,那清冽的沉水香瞬间将她包裹。
沈歭正想好好嘲讽一番她这狼狈又莽撞的模样,可少女眼角无声滑落的一滴泪,如同滚烫的熔岩,猝不及防地灼痛了他的心。
刚到嘴边刻薄的话语,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看在她如此伤心的份上。
连隐在亭外暗影中的暗卫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中愕然:殿下……这算是被占便宜了吧?
沈歭低头看着怀中少女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愁苦的小脸,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温若,在这盛京,像你这般大的姑娘,都在做什么?侍弄妆奁花草,品茶赴宴,赏花踏青,活得快乐无忧。你为何……不能像她们一般?”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劝慰?
温若死死盯着沈歭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惑人的明眸,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苦笑:“像她们一般?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拥有那样的生活。”
她用力挣脱他的怀抱,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殿下,若是我像你口中那样活着……”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尖锐,“可能我早就死了!天真?快乐?无忧?……这本就不属于我,永远不会属于我!”
她脸上露出一丝深切的悲凉,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鸟。
温若的眼眶越来越红,泪水在眼底积聚,却倔强地不肯再落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让她忘记一切,像个在温室里懵懂无知的花朵一样活下去?她这样的人,背负着血海深仇,失去了所有至亲,一无所有,如何能那样活着?
“我连我自己是谁……都快不记得了……”她的声音哽咽,带着破碎的绝望,“我身为子女,却不能为父母报仇雪恨,是为不孝!我娘在我面前自缢而亡,我那刚出世的弟弟也被人掳走生死不明,就在那一天我失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我如何快乐?如何无忧?这世间根本没有路,可以让我走!”
最后的话语,她几乎是嘶吼出声,随即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失声痛哭,只能任由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月光下,她只看得见一片朦胧的、刺眼的紫色光影。
沈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上前一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不容置疑: “没有路?好!本王便给你砍出一条路来!”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带着斩断一切阻碍的决绝。
“给我?”温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泪眼朦胧中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也对……殿下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怎么敢……让尊贵的殿下帮我?”
她摇着头,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不信与疏离。她不信沈歭,不信这世间的任何人,她只信自己。任何依赖他人的软弱心思,都早已被她亲手扼杀。
像她这样满身血债、前路黑暗的人,不该、也不能生出任何妄念。
然而,眼前这个如同神祇般尊贵又危险的男人却不肯罢休。
他凝视着她布满泪痕却依旧倔强的脸,薄唇轻启,缓缓吐出石破天惊的话语:“温若,你我不是陌生人。我们怎么可能是陌生人?我,心悦你。”
月光洒在他金色的面具和紫衣上,为他镀上一层清辉,也照亮了他眼中不容错辨的认真。
他在向他心爱的姑娘,笨拙又直接地剖白心意。
“那又如何?”温若的反应却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眼底刚燃起的光亮。她冷冷地回视着他,眼神锐利如刀, “渊国哪条律法规定,被人表明心意的另一方,就必须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爱’?”
她的反问字字诛心,毫不留情。
“况且……”她顿了顿,红唇吐出更冰冷的话语, “你的爱……一文不值。”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沈歭的心口。
“一文不值么?”沈歭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在面具下似乎更白了几分,但他仍固执地坚持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让国师算过我们的生辰八字……他说我们是天赐良缘,此生……一定会幸福美满。”他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国师的金口玉言,是他心底唯一的慰藉和希望。
他们会相爱一生,白头偕老。她为什么不肯承认?
心口的刺痛蔓延开来,让他几乎窒息。
温若觉得还不够,她需要彻底斩断这荒谬的牵连。
她抬起下巴,眼神冰冷如霜,一字一句地继续道:“天赐良缘?沈歭……那个天真的人是你。我们之间……”她深吸一口气,吐出最残酷的预言,“只会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庭院,清晰地传入沈歭和暗处暗卫的耳中。暗卫心头巨震:温小姐竟说……要和殿下不死不休?!殿下听见该何等伤心!
而被议论的沈歭,那双总是运筹帷幄、睥睨一切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无措,如同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为什么?”他几乎是失声问道,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
温若看着他眼中的无措,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在泪痕未干的脸上绽开,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冰冷刺骨得让人心寒。
她反问道,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初见时……你是想要杀了我的,对吧?就在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冰冷的字眼。
沈歭身体骤然僵硬,所有的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沉默了。这沉默,本身就是最确凿的答案。那段不堪回首的初遇,那充满杀意的冰冷话语,瞬间涌上两人心头。
“本王给你四个选择:一,把你舌头给本王割了,还有这眼睛也给本王挖了,知道吗?只有瞎子和哑巴才不会乱说和乱写……”
那是三年前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温若意外撞破了他正在进行的机密谋划。
当时的沈歭,第一反应就是灭口。若非她的侍女小竹及时带人寻来,她早已成为他刀下亡魂。当初那个对她起了必杀之心的人,如今却站在这里,信誓旦旦地说“心悦”她?多么讽刺!
沈歭似乎还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伸手抓住温若纤瘦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温若!那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过去!为什么就不能放下?!”
温若用力挣脱他的钳制,踉跄着后退,望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苍凉:“是啊,我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过去?可是沈歭。”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他,仿佛看向遥远的、血色的记忆深处, “过去的事,怎么能忘记呢?我忘不掉啊,永远也忘不掉。”
说完,她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冷冽的夜风呼啸着卷过亭子,吹得她单薄的衣裙紧贴在身上,更显得身形伶仃。
在她这个年纪本该天真烂漫的容颜上,却有着比所有人都要沉重和成熟的冷静,仿佛背负着太多无法言说的秘密。
沈歭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和倔强沉默的身影,原本翻腾的怒气和委屈,竟奇异地被心疼取代。然而下一秒,变故突生——温若脚下被散落的裙裾一绊,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沈歭几乎是本能地箭步上前,长臂一揽,稳稳地托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两人瞬间贴近,四目相对,鼻息可闻。
温若因惊吓而微微睁大的杏眼里清晰地映出沈歭的面具和他眼中瞬间闪过的慌乱与关切。
沈歭看着她这副难得一见的、带着点迷糊和惊吓的模样,面具下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真实的、带着点无奈的弧度。
温若此时酒意早已被吓醒了大半,脸颊飞起两团更深的红晕,不知是羞是恼。
她猛地推开沈歭,迅速退开几步,强作镇定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裙和发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疏离冷淡: “臣女……多谢殿下援手。夜色已深,臣女该回府了。”
她看向沈歭的眼神,比之前更冷了几分,那里面分明写着“皇室之人,果然令人厌烦”。
温若转身欲走,手腕却猛地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攥住!
她惊怒回眸,只见沈歭正欺身靠近,他身上迫人的气势和沉水香的气息再次将她笼罩。她用力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挣脱那铁钳般的禁锢。
温若只见少年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簪子。
那簪子通体莹白,似由金丝楠木雕琢而成,簪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鸟,鸟喙衔着一颗小小的、流转着幽蓝光晕的宝石,在月光下散发着清冷神秘的光泽。拿着簪子的手,正带着不容抗拒的姿态,向她的发髻袭来!
温若下意识地偏头躲闪,沈歭的动作明显一顿。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温小姐,别乱动。小心……被这青鸾簪刺破了喉咙。”他的威胁清晰而冰冷。
温若身体一僵,权衡利弊,终是停止了挣扎,任由沈歭将那支价值连城却透着寒意的青鸾簪,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插入她松散的发髻之间。
沈歭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柔软如缎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轻柔。然而,这轻柔并未持续多久。他似乎控制不住自己,指尖挑起温若心口垂落的一缕青丝,放在鼻尖深深嗅闻。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如同饿狼在确认自己的猎物,鼻腔里瞬间充盈着她发间淡淡的、混合着酒气的馨香,让他沉醉。
温若浑身汗毛倒竖,胃里一阵翻腾,这暧昧到令人窒息的气氛让她再也无法忍受!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声脆响,狠狠扇在了沈歭戴着面具的脸上!
“沈歭!”她声音尖锐,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鄙夷, “你要发情,不要对着我!我嫌恶心!外面青楼楚馆里,多的是千娇百媚、曲意逢迎的女子!她们不会像我一样抗拒你,她们只会迎合你!别靠近我!我嫌你恶心!”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向沈歭。
沈歭完全僵住了,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远不及心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他从未想过,温若会用如此恶毒、如此鄙夷的词语来形容他,形容他的心意。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要抓住她问个明白。
然而,温若却如同躲避瘟疫般,惊恐厌恶地连连后退,那双曾让他沉醉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厌恶,如同看着世间最肮脏的东西。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捧出的一颗真心,换来的不是珍视,而是如此无情的践踏和唾弃?
这一刻,这位天之骄子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光芒,挺拔的身姿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颓然,他失去了所有的底气,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温若……你是不是……仗着我心悦你……就毫无忌惮地……践踏我的爱?”
凉亭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夜风中交织。
两人四目相对,月光清晰地映照出彼此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他的痛苦、不解、愤怒交织;她的厌恶、决绝、深藏的悲伤……那是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极度悲伤的底色。
温若缓缓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轮孤高清冷的明月。柔和的月光洒在她泪痕已干、却苍白如纸的脸上,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
忽然,她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空灵,也格外悲凉。她转回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沈歭,问出了一个足以将他彻底打入深渊的问题:“沈歭……你也有爱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原来……你们沈家……也会有人……有‘爱’?”
那语气里的讽刺,如同最锋利的刀。
我们注定一辈子,不死不休。
最后这句无声的宣判,在她冰冷的眼神中,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