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今夕无月 ...
-
陈守婧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无力地躺在沙发上。夏季出门一趟,流汗特别容易消耗体力。
“偏偏又是那么大雨。呼,好累。到家了好幸福。”
在外面吃了苦才会知道家里好,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谁说的,总之是说得大有道理。
用柔软干净的毛巾擦擦湿发,陈守婧坐到电脑前。开机、上网,一系列程序自动进行,让她觉得很愉快。她总是把电脑配置到最省事的状态,她毫不在意地说自己懒无可赦。
按例先去了邮箱和几个常上的论坛,回了些邮件和留言。然后打开□□,又不动声色地隐身。
她一直喜欢隐身,也习惯隐身。□□有隐身登陆的功能,她大加赞美。她讨厌被人看到她在线,无聊的陌生人会骚扰,一个拉黑又冒出一个,尽管她设置了“只能通过号码找到”和“身份验证加好友”,可仍然没有多大用。她去过的论坛太多,论坛里的熟人问她要□□,她自然就把□□号留在了那里,而BBS从来都不缺捣乱多事的人。
记得第一次上网的时候,她抱着能和契合的人聊天的心情充满热情,渐渐地才发现这其实很没劲。同样的,她也不喜欢和身边常见的人聊天,她的话不多,而真正能和她聊得来的又太少,或许只是没缘分碰到而已。
为了避免上线后别人找她聊而和她又说不上几句就沉默的尴尬,她习惯隐身。
她看着别人上线、下线、又或者离开;人多热闹的时候、或者半夜冷清的时候。但她并不关□□,她总告诉某些特别的人她会隐身,所以如果那些人上线就直接往她□□里发送消息,只要她在她就会回答。
□□启动的一瞬间音响里就连续响起了“嘀嘀嘀”的系统提醒声。
“nightmare 15:36:37 你在么?”
“Medusa 10:04:00 喂”
nightmare的头像已经暗了,他现在并不在线。陈守婧却还是回了他一条,“嗯,今天到凌晨都会在,你要是上了记得叫我。^_^”她送给他一个微笑,突然记起今天是七夕,虽然外面下着大雨,但也没有人会像她那样一个人躲在家里上□□的吧。她苦笑。应该是不会来了。
七夕,中国的情人节,她每年都在小说世界里或者网络世界里度过,看着那一篇一篇为爱而写的故事和文字。
轻轻叹口气,靠在椅背上,用一个倾斜的角度看着显示屏。似乎,那里的世界与她无关,任何人的来去、悲喜都离她太遥远,太遥远。窗外的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终结。下午四点半,看着阴沉、灰暗的天色,今天的黑夜将会来的比平时都更早。
她有些出神,音乐播放器里正好响起了《天空之城》的主题曲《君をのせこ》的小提琴曲和钢琴曲的旋律。安静的音乐,温暖而美好,美好得悲伤。《天空之城》是很多年前一部的动画,她也是在几年前《千与千寻的神隐》声势大造以后才知道宫崎骏,然后进一步知道了《天空之城》的。
“嘀嘀嘀”,音响里突然又想起了和音乐很不协调的消息提示音。
“Medusa 16:23:51 你到底在不在啊?七夕节我一个人在家闷得发慌啊,你不是没男朋友么?怎么也不在家啊! ” Medusa不耐烦的发着牢骚,陈守婧突然发现她的头像还亮着,刚才也没有留意到。
“Sorry我刚才没看到你在!我刚回到家。”
“哈,你在啊。去哪儿了?”Medusa发来一个咧着嘴笑得无比灿烂的□□表情,由于陈守婧的出现她显得非常高兴。
“我买书去了啊~淋了好大的雨啊 TAT”Medusa的好心情一下子也带动起了陈守婧的情绪,她用轻松地回答着。播放器的音乐适时地从《天空之城》转到了米仓千寻的那首激励的《will》。
“回家了就好啦,书没淋湿吧,淋湿了我怕你哭。”
“没有”陈守婧很愉快地笑了,medusa很了解她而且理解她。在她周围,很少有人会明白为什么她那么重视书。尤其是朋友问她借的时候她总是很犹豫,那些人把这种犹豫当成了她小气。其实她只是担心书会被弄脏或褶皱而已,这是追求质感上的完美的她所不能接受的,而且这也是对她所喜欢的故事的一种亵渎。假设每个人都像她那样对书小心翼翼,她决不会小气,然而总有些人对这很不屑。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人。这种虔诚使得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于是她在别人的面前永远装做一个脾气超好又很内敛的人,从不说出自己的真实爱好和追求,也从不对人枉加指责。就像她懒得去打听或了解别人的事,也同样不愿意有人干涉她的生活。
medusa和她认识得很早,大概在两年前,某原创文学论坛举办征文比赛,陈守婧拿了第一,而medusa是第二。那时medusa饶有兴趣地给她在留言版里留了一条:我看了你的《末风》,可以交个朋友么?加我□□吧。
medusa的名字来源于希腊神话里的人蛇兽。那原本是一位美丽的少女,但由于她胆敢同智慧女神雅典娜比美,骄傲的女神愤怒地剥夺了她的美貌,把她的头发变成毒蛇,成为一头面目极端可怖的怪物,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只要看到她就立刻变成石头。她居住的洞窟周围到处是人兽的石像。最后她被珀耳修斯杀了,并将她的头献给雅典娜。雅典娜将medusa的头嵌在神盾埃癸斯的中央。
这是个从头至尾充满悲剧色彩的名字。medusa说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她觉得那个少女很可怜。她问陈守婧,难道人真不可以和神比么?难道神就可以把人玩于鼓掌,而人永远没有反抗的力量?
陈守婧说,是的,medusa。你还记得圣经里的犹大吗?那个背叛神的天使,那个最后沦为魔王可怜的家伙。他注定了要背叛,因为那万事万能的主下了不容违背的预言:路西华将会背叛。于是,无论他是否决定背叛,都成为了一种背叛。已不可饶恕。
后来,medusa告诉陈守婧她当时很悲伤,因为她觉得陈守婧说的是对的,或许人只是在进行神早已写好的剧本。“但是,如果剧本是早就写好了的话,我就一定要在剧本里当最快乐也最自信的一个。”最后她这样说。
陈守婧喜欢上了这个比她自己大两岁的女孩。她用了一个那么绝望名字,却带给了陈守婧预言里从不曾发现的转机。确实,即使命运被写好,或者无法改变,可是自己的心情却掌控,要是看得开的话,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她真心地希望medusa可以如她所言的那样积极自信,因为,这是她所无法做到的。
“你今天怎么在家?男朋友呢?”陈守婧调侃她,她知道她有男朋友的。
“分了”屏幕上突兀跳出只有简短两字,陈守婧皱了下眉头,记得medusa曾说过她他们感情很好……“啊?”
“嗯。”
“为什么?”
“没为什么,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昨天突然说分手,我跟他说‘好’。”
“你不伤心么?”陈守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没有问她问什么直接就答应,她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换了是别人的话陈守婧可能连理都懒得理,可是medusa这么突然地分手,她总有点遗憾,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伤心啊,我不是正在伤心么?哪有人在七夕前一天分手的,多晦气。”
陈守婧其实知道medusa会伤心的,从前medusa会不经意地提到细枝末节,对方和medusa一样刚从大学毕业,是个杂志社的编辑。陈守婧对medusa描述下的他印象很好,表面毒舌,但实际上却很会照顾人,让人很安心。
陈守婧甚至可以想象medusa坐在电脑前按着键盘的伤心。她相信这就是事实,她可以从medusa描绘的虚拟世界里看得出她的认真,也可以从曾和她说起的美好里看得出她对他的认真。
说不上原因,突然胡乱地编造了理由说要下线,然后像是心虚一般地立刻关掉了她们的聊天窗口,却没有关掉□□。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要给medusa一些安慰或者鼓励,但她却是从来不会安慰人,每次看到别人很难过的时候她很想安慰可是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她始终觉得伤心和痛苦其实是不可避免的,有一种痛苦和伤心更是必要的,这并不代表伤心的人不明白什么道理而想不开,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发泄罢了,所以并不需要开解。
可是她也明白,medusa现在最需要的是陪伴,即使只是闲聊,没心没肺的大侃无关痛痒的明星花边,也是一种不用明确的支持,这比什么都管用。
但她却不行。她失神地看着未收起的□□界面。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完成了一次深呼吸。天已经黑了,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她突然想起刚才在雨里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还在淋雨呢?雨声是那么清晰,连绵不断。拉开移动式的窗户,她站在窗口看窗外的雨。雨已经下的很久了,路面的积水一直没有退下去。迷朦中她似乎听见若有若无抽泣。“下雨是老天在哭”,网络的世界里曾有人亦真亦假地对她这么说过。
当时她给那人的答复。“天不会哭……腻眼睛所看到的世界的颜色,其实是心情的折射,纵然光明或灰暗,纵然喜悦或无欢。”
那人嗤笑着问你是不是诗人?她静静,没有回答。
她不是诗人,当然没有写诗。
窗外的雨由狂暴慢慢转小,陈守婧略微感到一丝失落。她曾喜欢暴雨的狂虐,并曾在多年前习惯用“惨烈”这个词来形容这种情绪。她没有开灯,静静地沉默在黑夜里,渐渐被岑寂一点一点吞噬,惟独电脑显示屏的光线显得各位刺目。
七夕,阴霾的天穹,不见月光,更不会有星光。那传说中的牛郎织女呢?这样的天,要如何相见。
“嘀嘀嘀”,伴随雨势的减弱周围变得越发安静,突然传来的声响就像是尖锐的刀子划开了原本静谧的空气一道长长的口子,因为来得太快,所以不知痛就已经流血不止。
陈守婧重新坐回电脑桌前,打开了对话窗口。
“nightmare 18:19:52 那现在在么?”恩?他竟然上线了。
“在。”陈守婧回应。一个字像极了应声的奴才。
他回来只有一个笑着的图片表情。
“今天是七夕啊,你没有安排么?竟然在家上网,那么乖?”
“你不是也在家么”表情微笑。
“我不一样啊,没人需要我陪。”她附加了一张叹气的表情给他。
“呵呵,我也是。”持续……微笑。
“真的?……我还真没想到。”回车过去。又立刻接着补下一句,“你什么时候换换表情我会很高兴。”
“这么意外?那只是习惯而已。”这是前后分开的两句,陈守婧想了一会儿才看明白。
微笑是他的习惯,习惯竟然是微笑,幸福中的人……吗?暗自摇头,和这个鬼梦魇认识才一周,可是和这个人说话却能感觉出来。
“习惯?你习惯笑里藏刀?杀人无形?”陈守婧打完字再加上一个威胁的表情图画,Enter。
“啧啧,被你发现了。那你知不知道你就是我下个目标?”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杀不到哎。”陈守婧露出窃笑,一脸狡黠。
“这可不一定。”
“是吗是吗,你是哪里人?”她和他聊了短短一周,才想到还没有问过他的所在地。
“上海啊”
“呃……竟然真的不一定。我也在上海。”
“我知道。”
“怎么会?”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的资料上写着。”他说得理所当然。
“那也有可能是乱填的!你怎么知道是真的?”就算有一分可能也要狡辩到底,谁会轻易缴械?
“可是□□有显示对方真实地理位置的功能,你不会不知道吧?”
一盆冷水,当头而下。“我……忘了。(-_-)”
“嘿嘿,忘得好啊,那我现在可以去下手了?”。
“可你不知道我家在哪哦~~”
“你可以告诉我的啊”
“我告诉你我家的地址让你来杀我?你以为我妈生了个人生的耻辱出来?”
“是啊,我挺同情伯母”
“…………………………………………”
陈守婧留给他一串长长的省略号。
“Kaine,你知道吗,其实省略号是有特别的意义的。”
Kaine是陈守婧众多变换的网名之一,翻译成中文是“戒音”。来自由贵香织里的一本漫画。她曾在某个网上看到过别人对《戒音》这么评价:“颓废,翻开一本叫作‘由贵香织里’的字典,页页都在注释这两个字,如果非要在颓废中选择最颓废,也许便是《戒音》。”陈守婧喜欢由贵的画,欣赏带着让人窒息的晦暗,一同吞入口中。她和nightmare就是因此认识的。那人第一次向陌生的她谨慎地开口问,“Kaine?戒音吗?”她回答说是,并附送了一个好看的微笑。
事实上,陈守婧在网络里认识的人很多,但其中知道戒音的很少,而能从Kaine提出戒音的人是少之又少。
所以当nightmare这么问她她很高兴,即使这个名字透着诡异的不详——“惩戒的声音”。
“哦?”她用简单的一个字来表示她的疑惑和好奇,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湖,这湖之所以能够得到生命,完全是依靠另一个人的出现,而这世上只有唯一的那一个人可以在你的湖心泛起阵阵涟漪。这一圈、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其实就是。。。。。。”
“省略号啊”
“对。”
“省略号是无语吧。”
“恩。”
“那仍然代表着两种结局咯。”
“恩”
“你想一直‘恩’?”
液晶屏幕上迅速地跳脱出这一行行对话。陈守婧停止了继续往下猜想,等着nightmare的回应,这一次却等了很久。
“如果那一个人出现了并且爱着你,也愿意永生永世的相爱和相守,那么这一圈一圈代表了那超越言辞的、永不休止的爱。与其相反,如果那个人出现了却不爱你、或者爱你却不愿意或不能在一起,这一圈一圈就是欲说还休的落寞和无尽的岑寂。”陈守婧早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但还是在看到他打出的字之后呆了一下。读着这认认真真的字句。
“沉到湖底了么?”她又问。
“大概吧。也可能会永远漂流在湖心的水面,不愿放弃。”
“我会沉下去的。”
“嗯?”
“如果我的那个人出现,但不爱我或不能和我在一起,我会选择沉下去的。”
“那样也不好。你会一直不快乐的。”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让它浮在水面那样可悲的垂死挣扎。”
“谁知道呢,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选择。而且,你也不见得会是第二种结局。”
“第一种太渺茫了吧。我不敢、也无法猜测到它的可信程度。你不是也不敢说我也许会是第一种结果么?”
“……”
Nightmare竟给了陈守婧一串省略号。不知它又有多少含义。
“我们换个话题吧。外面在下雨呢,停了又下,你那边也是吗?我在听暴雨沉沉拍打物体表面的声响。”
“我刚淋回来。”在刚才一连串的对话以后,nightmare的字句又变得直接而简洁,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你前面不在就是因为出去淋雨了?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想说我神经病么?”他回以微笑。
“恩恩,你神经。对了,下午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个和你同病相怜的可怜人。”她和nightmare聊天几乎不用任何强烈的情绪符号。平平静静。这在现实世界里实在很少见,虽然她在网络世界里表现的冷漠和深沉也常让人敬而远之,但现实里却是个温和的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又或许他也像是这样,只有在虚幻的世界里在陌生人前显露真实的自己。
“那真想和他见见面,下次好相伴而行。”他恢复了冷幽默。
“可惜我没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背影倒是很帅的说~”
“有多帅?”
“比你帅。”她故意。
“大笑!:)”
“干嘛干嘛,那么臭美啊你!”
“不是不是。你没见过我怎么知道他比我帅?而且你也没看见他的脸,说不定一转身就吓到你。”nightmare连发出了5个窃笑的表情,在陈守婧的眼里显得格外猥琐。
“我相信他比你帅。今天是七夕,我许愿会准的。”
“恩,对,今天是七夕,那我顺便帮你许愿再次遇到你那位背影美男好了”
“切,说不定你连背影还没人家帅呢。”她气愤。
“那就只能说明我正面肯定比他帅。”
“唉,这世道的男生都自恋。”看不到网络另一边他的样子,也没有他的照片。这两个人好像有种默契,都不问对方在现实里的资料,电话、手机,也从没有连过视频,甚至在知道对方和自己居住在同一个城市之后也没有问任何细节,更没有想过要见面。陈守婧从来不见网友,不是她太难看没脸见人,只怕见到她的那些在没见她之前说自己有多帅、有多漂亮的人都会无地自容。她确实长得很漂亮。
“嘿嘿。”对方不置可否地笑笑。
这个七夕下了场大雨,可是对陈守婧来说,它不过是这人生中很多很多天中最普通的某一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