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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宁远想吐。

      他趴在桌上望着教堂的彩色玻璃发呆,阳光渗进教堂彩色玻璃投影出五颜六色的光,映射下来,在座的人脸上都仿佛贴了块玻璃糖纸。他昨晚上没收住自己,明知道知道这时候自己不应当喝成这样,但只有酒精能稍稍麻痹他的痛苦。

      爱是恒久忍耐的歌声声音越来越响,宁远意识到自己正在转醒,宿醉最痛苦的阶段就是这时候,一切都糟的不能再糟了。

      尽管对于宁远来说很糟糕,但毕竟是绥清镇这种小地方,这场婚礼在别人眼里看着还是挺不错的,他的父亲杨建雄是这场婚礼的新郎,他正挽着看起来年纪比宁远还小几岁的继母,笑得脸上褶子都多叠了几层。

      站在这对“新人”中间的白袍神父叫宋知秋,姑且算是宁远的熟人——或许其实不怎么熟,宁远上次和他说话还是在十年前,如今再念起他的名字都觉得拗口。

      他们从七八岁时就混在一起,后来宋知秋被他父亲接去了大城市,从此再无音讯,宁远再见到他的感觉不亚于当年得知他不告而别。

      宁远没想到新来的神父会是他,他不懂宋知秋为何放着城里的少爷不做,非回到这种地方做神父。

      贫穷会促使人们盲目地去寻求信仰庇佑,绥清镇也是如此,靠劳作谋生的人纯朴却迷信,什么牛鬼蛇神都会信一信,不论是耶稣还是如来佛,在他们心里其实没什么区别。近些年天主教传教占了上风,所以耶稣的份量或许会更重一些,教堂就修的更好。

      杨建雄为了预定教堂没少砸钱,但效果不怎么样,上午教堂祝福礼下午开宴,迎亲车上贴满喜字,高脚杯里兑白酒,搞得中不中洋不洋的。

      杨建雄站在人群正中,他挽着他那穿着花里胡哨的新娘,端起酒杯面向来访的宾客。

      又开始了,杨建雄十分热衷伪装成慈父,试图给他无数次婚姻破裂、妻离子散的现状圆谎。

      杨建雄清了清嗓,最后视线果然落在宁远身上,说:“杨远,你的头发太长了,怎么跟个娘们一样。”

      这话一出,引得几声稀疏的笑声。

      宁远心里暗骂了句脏,他不喜欢杨建雄叫他杨远,来这之前他心里说了无数次要忍耐,于是便抬起宿醉后惨白的脸,勉强向挽着杨建雄的女人扯了扯嘴角,向继母示好。

      那女人看都不看他。

      杨建雄见他不应答,又继续补充道:“少喝点酒吧,爸爸很担心你。”

      杨建雄一番话引起在场部分中年人的附和,诸如父亲有了伴,做儿子的要孝顺懂事种种话,他们向来喜欢对别人的家事杂七杂八地评价,每次发言时都仿佛带有什么独树一帜的见解,到头来还都是那老一套。

      他们说完不懂事的宁远,又开始调笑起杨建雄这位小妻子来,大肆评价起女人的身体,屁股大好生育,脸圆是旺夫,听得小女人也笑眯眯的,不能跟着一块快活起来的宁远仿佛成了异类。

      宴席出现此情此景,于大家来说都已稀疏平常。

      宋知秋站在杨建雄旁边,视线一直黏在宁远身上——而宁远也在看着他,他们分别时才十五岁,十年了,宋知秋变了很多,只有这双盯着人粘腻腻的眼睛没变。

      宋知秋抓紧了怀里的圣经。

      宁远了解他,他的脾气很好,感到不适时才会下意识地抓一抓手里的东西。

      杨建雄聊了会玩笑话,最后把话题移到沉默的宋知秋身上,说:“你这辈子都不能结婚吗?”

      宋知秋猛地抽回视线,抿着唇点了点头。

      杨建雄叹了口气:“人是不可能不结婚的,知秋,你是个好孩子,你妈妈拉扯你长大不容易……”

      宋知秋明显不喜欢这些话,他垂下颈子,仍旧维持着礼貌,说:“我希望您收回这种话。”

      杨建雄笑眯眯地看着宋知秋:“叔叔是为你好。”

      宁远就撑着下巴看戏,看宋知秋的手足无措和额头上冒的汗,心里想笑,笑着笑着又觉得想吐。

      “对不起,”宁远拍了拍吃的正欢的同桌的肩膀,“我去一下厕所。”

      宁远到厕所后作呕感反而消失了,他翻了会微信,最上一条是周宇昂问他有没有要到钱,下一条就是他妈妈回复:她不住医院也没关系,钱不要急,要他多吃点饭,少喝点酒。

      宁远关掉手机,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柔顺一点,他确实很久没有修理过了,头发看起来是有点长。镜子里的男人眼睛布满了血丝,胡茬在苍白的下巴稀稀疏疏地分布开来,水珠凝结在鼻尖、下巴,滴滴答答地淌进水池里。

      杨建雄推门走了进来。

      宁远吓了一跳,他已经成年了,但还是会下意识地去害怕站在自己背后的杨建雄,宁远看着镜子里的杨建雄,杨建雄也正背手看着他,脸上没有笑。

      杨建雄最擅长以笑容应付别人,只有喝醉和生气的时候不爱笑,宁远年纪还小的时候,一看到杨建雄没了笑脸,就要拉着宁路往衣柜里躲。

      那会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和宁路都逃不掉。

      宁远默念着一切都过去了,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他看向卫生间窗台上的花草,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的文竹要晒死了。”

      杨建雄自顾自地说:“阿远,每当单独看见你的时候,总能让我想起阿路,幸好你俩不一样……”

      宁远最不想从他的嘴里听到宁路,他用手背抹了抹睫毛上的水珠,打断道:“我来这不是和你叙旧的。”

      杨建雄说:“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阿远,我和你妈妈已经离婚了,而且你随姓你妈姓宁不是杨,你也知道的……”

      离婚后杨建雄就没支付过一笔赡养费,刚才叫儿子“杨远”的仿佛也不是他,谈到钱就变成“宁远”了。

      宁远早就该料到的,他果然不该在眼前人身上报以任何希望。

      “你继母不喜欢外人碰她的东西,”杨建雄看见宁远还在摸文竹的叶片,说,“喝得醉醺醺的来参加自己爸爸的婚礼,真是给我丢人,以后不要再来了。”

      宁远直接把文竹发黄枯萎的叶片掐断,转头就走。

      杨建雄还在背后乐呵呵地说:“有什么其他困难可以找我,毕竟我是你爸爸。”

      宁远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他压根不在乎杨建雄给他娶了个什么样的后妈,来这也不是为了表演父慈子孝的,要不到钱就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他找了个没人的墙角蹲着抽了会烟,看见好几个周宇昂的未接来电。

      宁远不想拨回去听周宇昂大呼小叫,就微信回了俩字:没成。

      周宇昂的回复也非常迅速简洁,拢共就一个字:操。

      然后又蹦出俩字:人渣。

      最后是四个字:那你咋办?

      宁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法回复周宇昂的问题。

      他删了自己和周宇昂的聊天记录,假装一切问题删了就没了,转头就调整心态给他妈妈发了条消息:妈妈,没事的,我店里生意很好,不缺钱。今天和几个老朋友吃了顿饭,聊了很久,挺高兴的。

      宁远编完谎自己都不忍心看,直接把烟头捻在了杨建雄别墅外的围墙上,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抬头就看见换了常服的宋知秋守在门口。

      宁远这时候真的不想看见宋知秋,他又点了支烟,这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明知故问地说:“哟,好久不见,等谁呢?”

      宋知秋静静看着他:“我在等你,你好点了吗?”

      宁远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你不留在这?”

      宋知秋说:“我的工作做完了,可以提前走。我送你回去吧,好久没回来,正好熟悉熟悉这里。”

      宁远说:“没事,不用你送,绥清镇挺大的,你去别处走走吧。”

      宁远直接从宋知秋身边擦过,他自顾自地走了会,走到一支烟都快抽完了,回头看宋知秋果然还默默跟在他后面。

      宋知秋叫他回头,说:“你以前不抽烟的。”

      这句话令宁远莫名的烦躁:“那会我才十五岁,你的以前指的是多久?十年后人总会变的。”

      宁远脾气又怪又臭,像只天天炸刺的刺猬,除了周宇昂没人愿意和他说话。迟早宋知秋也会被他气跑,这样最好,没人和他说话他才舒坦。

      这么想着,宁远的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今天早上,”宋知秋想走得靠他近一点,又被宁远甩开,“这些都不重要,我想和你谈谈。”

      难得宁远有点好脸色,听宋知秋这么一说便又不说话了,他不想和他谈。宁远不说话,宋知秋也不会追着问,他就老老实实地跟在宁远屁股后面。

      宁远在镇中心包了家小花店,从杨建雄别墅走过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在这种小地方开花店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大多数人还在为吃穿奔波,没有谁会闲情逸致打理花花草草。

      与惨淡的收入相比,宁远店里的花养得都非常好,他没什么布局的概念,盆栽挂得哪都是,垂盆草垂了一地,宋知秋进门就被枝枝叶叶糊了一脸。

      如果不是宋知秋自己找上门,宁远这辈子都不会和他联系。

      宋知秋一眼就看到了柜台上堆着的高中复习资料,宁远明显不想让他看到这些,手忙脚乱地把教材书往旁边柜子里塞,书中间夹了本厚封皮的旧版圣经,经书有快有半指厚,宁远手腕一滑,啪叽一声甩到宋知秋脚旁。

      宋知秋把它捡起夹在臂弯里,随手去翻柜台上的账簿。

      空出手来的宁远猛地把账簿抽走,恼羞成怒地说:“你怎么随便乱翻别人的东西?”

      宋知秋捏紧手里破了皮的旧圣经,眉头紧皱:“宁远,你到底欠了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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