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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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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市。
某日傍晚。
一公交站前稀稀拉拉等了几个人。
国庆后天气基本凉下来了,马路两旁的树木有的都开始掉叶子了。
杨林是附近一所知名骨科医院的医生,今年三十岁整,昨天刚结婚,他在这里等车是要去医院上班了。
四年前杨林还是医院的实习生,四年后他以医院为中心成家立业了,说白了就是工作得以转正,老婆娶了同事。
公交车从远处驶来,杨林提紧手里的袋子,挪步等着上车。
这趟路线不在上下班高峰期波位上,所以通常情况不堵车,能够按时到达医院。
杨林上车寻了个位置坐下,把手里的袋子放在腿上,从袋子鼓鼓囊囊的外形来看应该是个饭盒。
也没错,除了饭盒其实还有一大包喜糖,医院里那群单身狗早就汪汪着要吃了。
便当是老婆给准备的,营养均衡,养生补气。他们长年在医院里,深知医院里的饭太将就了。说来也奇怪,之前没有成家时,从来没觉得医院里的饭怎么样过,冷茶冷饭什么时候都是对付一下就过去了。
现在……大概这就是家的意义吧。
杨林双手紧紧的箍着袋子,深怕不知什么时候来个急刹车把他的饭盒给追出去喽。
毫无疑问,杨林是幸福的,他喜乐这种生活,他享受这种归属感。
刚新婚就上班并不是医院领导不近人情非要催着这个新郎官,这完全是杨林自己要求的。今天上午陪老婆回门,后续也就没什么事了,家里前前后后都有人帮忙料理,他这三天就是出个新郎官的身份,啥也没干。
早点回医院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杨林想去感谢一位特别的朋友,当初要不是这位朋友从中拉拢他和杨娟,那自然就不会有他的今天。
十分钟后,公车到了骨科医院,杨林下车,向着住院部去了。
回办公室的一路上,杨林被大大小小的护士大夫们给玩侃了个遍,于是不得不出手拿糖去摆平了,一路走一路发,终于到了办公室,以为能消停会儿了,没想到屁股后面一会儿就追来一群人,顿时淹没了整个办公室。
这群单身狗。
杨林抓留了一把糖称有事就出去了。
十八楼。重症监护区。
过渡房里杨林换上隔离服。
三病室。几个重症护士刚给病人换了点滴,正在查看其他命理特征。
“这几天情况怎么样”,杨林推门进来。
“杨医,老样子”,其中一个护士回道。
是啊,能有什么气色,三年了,要有早该有了。
杨林走近病床。
一堆器械里,架空棉被下,重重纱布裹,维持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杨林这几天舒缓好了些的心情在这一刻瞬间土崩瓦解了。
由于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结果鼻涕充了满腔,一坨清涕从鼻子里差点儿断滴出来,杨林赶紧拿袖子擦了一下。
吐了长长一口气,半晌,拿出糖放在床头柜上:“喜糖。我和你杨娟姐的,我们结婚了,多亏了你小子……”杨林眼里不受控制的又浸出了眼泪,凭他是一个医生看惯了生死,但是有一种难过比活受罪更甚就是成了木头人,不会喘气,不知道疼,不知道饿……什么都不知道。
“睡饱了,差不多就醒来看看吧,三年了,老躺着也不是事儿,你说你个大小伙子,让护士姐姐给你端屎端尿成何体统”,杨林给掩了掩被角,看着面前那个面目全非的人:“……有空就醒来吧……”
沉闷的环境里,杨林的这并不是什么玩笑,几个护士的反应只是听见了,然后手上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杨林从过渡房里换回衣服,佝偻着背进了电梯,这还没上班呢,但他已经感觉到了疲乏,不是□□上的。
杨林捏了捏眉心,走出电梯,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去了主任室。
刚才杨林去探望的那个人——是认识一年的朋友,也是他的病人。
这几天杨林不在,主任就接手了他的工作,他现在要去了解一下这几天的情况。从实习期在现在杨林已经四年在跟踪这个病人了,没有一天间断过,这一旦松了几天,心里很不踏实。
杨林一直认为他当初能留下来是因为这个病人,杨林非常非常了解这个病人,当初的笔记就做了三大本。
一次偶然的机会,院长来看望这个病人,问了一个隔年的数据,做对照,杨林不知道,但是他能翻笔记,在逐条逐框里他不慌不忙的找到了那个数据。
然后就是直到现在了。
杨林接手这个病人,没有让杨林觉得他就此成了一位医生,反而倒像是成了一园丁,工作养成习惯,按时浇水按时施肥,记录冰冷的数字。
那人没有吵闹过说是插管的时候疼,没有吵闹过说是撕纱布的时候疼,没有吵闹过说是输液能不能换个手。
这一切都是任人摆布。
“主任,唐奕最近心率很不稳定,似乎一直在想什么,三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你说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啊”,杨林看着这几天的记录对坐在他对面的课主任说道。
“你是医生”,科主任淡淡的语气里是纠正:“再看看这个”,主任给杨林又递过去一本资料。
杨林脸上本就半信不信自己的将就在看到一行行死亡范畴的专业词汇时,他沉默了。
“非常危险”,科主任还是那种淡淡的声音:“截肢创口完全没有恢复新增组织的迹象了,而且正在溃烂。共振探到的脑神经元基本可以说……没有了。呼吸机现在的加氧量是以前的三倍,成打气筒了。明天三院感染科主任过来。”
“烧伤……”杨林颤着音。
“败血症。”
……
华兴操场。
观礼台上,各班级前鲜红的横幅条条如焰火,映衬着它后个个鲜亮的人,这个年纪无憾炽热的面庞。
扬声喇叭里运动会念词正在激情奏唱:一根小小的木棒,连接的是团结和友爱,一根小小的木棒,传递的是勇气和力量,一根小小的木棒,演绎的是奋斗和拼搏,加油吧!可爱的运动员们!
接下来是四乘一百米接力赛,运动员们在赛道上都做好了准备。
辛州在第四棒。
他此时正在热身。
一件白色圆口单卫衣,一条黑色工装裤,一双极合脚的运动鞋,还有他标配的微笑。
看来他非常有信心拿下这场比赛。
开跑枪声对着天空空然扩响。
“加油!加油!一班加油!”
同学们撕心裂肺的呐喊声盖住了喇叭里激情澎湃的解说声。
赛道上似风一样的少年,划过时间的界限,触碰到他的终点。
“辛州,是不是第一啊”,顺子从半路折回去,给了辛州一瓶水。
冲刺终点的惯力让辛州跑出去另一段距离,散步走在操场中间的绿茵地上:“你说呢。”
“绝对第一”,顺子飞过来架上辛州的肩膀。
“那是自然”,辛州说。
短短的一百米让辛州跑出了汗,这是多长时间没运动了,辛州抬起胳膊擦了擦汗,视眼望去观礼台,在重重人海里,他看到了苏晨。
其实辛州是专门跑出这么远的。
“请女子四乘一百米到检录处检录。”
苏晨听见喇叭声,赶忙起身去检录处了。
辛州追看去,皱着眉头,哎,搞什么……他也赶紧跟了去,远远的检录台上苏晨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跑又跑不快……
辛州真是无奈了。
但是当他看到苏晨转过来的眼神时,他愣住了,有一种坚定,坚定的让人肃然起敬。
赛道上,苏晨在拼尽全力的跑,在摆脱什么,也在追求什么。
辛州低了低头,笑的欣慰笑的苦涩。
跑罢,苏晨累瘫在台阶上,喘气声价响,刚才起步的时候腿都软了,差点跌倒,好险的。
辛州从远处缓缓走过来,把水放在苏晨旁边,挨着坐下。
有风吹来,柔弱穿过耳根。
“深深的呼吸,等待你的是艰难的1500米……”喇叭声里,念词一篇接着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