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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客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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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淮城,这是岭山县?”谢棠下了马,缓过神来。
魏先云牵着马往长街的客栈走,漫不经心地答:“是啊,岭山县。”
谢棠跟在他身后的脚步一停,拧着眉,“我要去淮城。”
魏先云头也没回,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去送死吗?”
那声轻笑好似一记赤裸裸的嘲讽,少年拧着眉重声道:“我可以守城!”
魏先云带着一丝无奈的回过头,正对上一双乌黑漆亮的眼睛,带着一股子倔。
魏先云不自觉地轻笑了一下,“守城?”目光下移,指向谢棠垂在两侧的细白如玉的手,嘴上毫不留情:“你这双手拿得动你爹的清晖吗?‘’
清晖是一杆削铁如泥的长戟,重八十斤,谢惇就是拿着它守卫了魏国南境近三十年。
谢棠白净的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我虽比不上父亲,却也是铁骨铮铮的魏国儿郎!他日以身守城,只要一息尚存,绝不后退!”
魏先云挑起眉,把将将到他胸口的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谢惇一家不是猛将就是悍妇,是怎么养出眼前这个两句话就上脸的上京才子的?
谢棠情绪一波动,颊边跟着多了些红润的血色,书卷气褪去了些,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灵动,再等两年定不逊于上京第一公子林初。
魏先云啧了一声,心说:美人就是美人,急脸也挺好看。
魏先云自小长于北境军中,混迹于一干貌丑心糙的大老爷们儿中,首先学会的生存之道就是没脸没皮,抗打击,其次是看人下菜,见机行事。后者于魏先云而言,就是丑人直接打,长得好看的可以轻点。
简而言之,魏先云是个看脸的肤浅俗人,对好看的人总是要偏向些,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少年初长成的清俊美人。
于是他尚维持着一丝耐心,对谢棠正色道:“你这双用来执笔的手,他日也可用作朝中利器。战场上杀敌卫国固然痛快,但若是没有朝中的支持,就如敌刀当前而身无甲衣。”
“淮城的状况你一路赶来应该也听说了些,你父亲带领南境大军镇守南境多年,何曾退过一步?此战竟弃雁关而守淮城,可见战况之艰,在北境骑兵到来之前,多一个你也不过是多一份口粮,让你爹多一分牵制。”
见谢棠脸上有所松动,魏先云适时放缓了语调,“你要真想去我也不拦你,但是淮城现在守卫森严,你无军令也进不去。不如在这儿好好待着,等你哥来了再说,也好让我交个差。”
谢棠跟着他身后走,闷着声音问他:“是我哥派你来救我的吗?”
魏先云往西街一侧的客栈一抬头,到地方了。
“是啊,我的大侄儿哭着求我我才来的。”
谢棠皱眉,“我哥不会哭,也从不求人。”
“你哥在你面前那是不好意思哭,我是长辈,他在我面前哭理所当然。”
这话就离谱,不待谢棠反驳,魏先云取下马腹上挂着的包裹,把牵马的缰绳随意一丢,进了客栈。
掌柜见两位来客衣着不俗,不待店小二招待,赶忙亲自上前,谄笑着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魏先云:“住店,一间下房。”
掌柜的笑脸一僵,道:“这,这下房狭窄粗陋,恐怕两位公子住得不舒心,上房还空有两间,不如……”
“不必。一间下房两百文,”魏先云掏出灰布钱袋,潇洒地拿出袋中最后一块碎银,“这是七日的房钱,掌柜的收好了。”
掌柜的脸由僵到凉,收下碎银,有气无力地朝打杂的小二吩咐:“引两位客官去下房。”
小二引两人进了二楼一间转角隔出来的偏房,屋内摆设极为简单,仅一床一桌两长凳,所以还算干净整洁,小二机灵道:“两位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
魏先云正待说没有,却听见身旁的谢棠肚子一声轻响,魏先云转而朝小二道:“备两个人的饭菜,直接送房里来。”
“好嘞。您二位先休息片刻,饭食这就到。”小二说完往楼下忙去。
不知是因为窗外余晖的一片红恰到好处地映入了室内,还是因为谢棠刚刚的一窘,魏先云转过头的时候,十六岁的俊秀少年微微垂着眼,脸上染得绯红,密长的眼睫一颤,魏先云也跟着顿了一拍,没来由的想到了四个字,秀色可餐。
“先收拾一下。”魏先云咳一声,偏过头。
谢棠被鹿川的山匪洗劫一空,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于是端正地坐在长凳上看窗外的长街,不时再看看魏先云的动作。
屋内狭窄也无遮挡,魏先云在北境军中随意惯了,现下也不避讳,当着谢棠利落地脱下了身上的玄色锦衣,又抬手两下脱了里衣。
谢棠刚转过来,就看见裸着上半身的魏先云微弓着背在包裹里翻找衣物,手上的动作显出紧实的肌肉,这是一副习武之人的身体,宽肩窄腰,带着线条硬朗的力量感,皮肤与白皙细腻完全不搭边,背上还有几道大小不一的伤疤,腰间一道两指长的疤痕虽然已经愈合,却还是显得尤为狰狞,谢棠的目光就停在了那处伤疤上。
魏先云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转头见谢棠定定地望着他,于是问:“看着我做什么?”
谢棠的脸一下子就多了几分被发现的窘迫,烫着脸小声道:“你腰上有道疤。”
魏先云闻言笑起来,挺直了肩背,问他,“要摸一下吗?”
谢棠脸上窘迫更甚,赶紧摇头。
魏先云回过头,也不再逗他,几下换好了一身轻便的青黑劲装。换完又拿出一套样式普通的灰蓝色轻装,给谢棠铺好,“把衣服换了。我去看看饭菜。”
魏先云出去带上了门,让谢棠一个人在屋内换衣服。
小二正好准备送来饭菜,魏先云直接自己接了,又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听屋内换衣服的声音静下来才推门。
谢棠之前的月白春衫用料做工皆是不俗,衬得谢棠在人群中越发显眼,此时换上灰蓝色的普通衣服,算是将身上的贵气藏了一藏,却又叫人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张不俗的脸上。
魏先云将托盘的饭菜摆在桌上,道:“正好,吃饭吧。”
谢棠在匪寨也没好好吃饭,此时逃出生天早已饿了,吃饭时却还是斯斯文文,魏先云也不催,尽量放慢速度陪他。
半轮红日已经隐入西山,天际只留下一抹红云,天色已经暗了。
见谢棠吃得差不多了,魏先云才离了桌子:“我出去一趟,你先休息。”
谢棠赶紧起身,“我也去。”
“我去的地方可不适合小孩儿。”
“你去哪儿?”
“去大人该去的地方。”魏先云看了看他的身量,突然拍了拍他的头,笑道:“乖,小孩子早些睡觉才能长身体。”
谢棠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笑话他矮呢!
长街上一声哨响,谢棠赶紧往窗外看,棕马哒哒奔来,魏先云上了马,也瞧见了窗边的谢棠,于是朝他轻松一笑,“等小叔给你买糖吃。”
随之马鞭一甩,急促的扬蹄声中,人马俱远。
“什么小叔,分明是占人便宜。”谢棠心里默默想着,但看向空荡荡的长街,又带了一抹忧虑。他看得分明,那马上分明挂着今日未曾开刃的重刀。
谢棠点了一整夜的灯,心中挂念着魏先云的安危,规规矩矩地躺在硌背的木板床上也没睡实。
魏先云回来的时候天边已经略微泛白,他轻手轻脚地从窗口翻进来,见床边一盏油灯还亮着,正待走近去捻熄了,谢棠却已经被一点细微的动静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回来了?!”
魏先云停在床边,将灯熄了,笑着说:“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着小叔的糖吗?”
谢棠不理会他不着调的说笑,皱着眉紧张地看他,“你没受伤吧?”
这小孩儿是担心他了,魏先云心头一暖,嘴上却随意道:“我能有什么事。睡得不好吗,床太硬了睡不惯?”
“没有,我睡好了。你要睡吗?我起来了。”谢棠说着作势要下床。
魏先云看着谢棠眼下的一点青黑叹了一口气,心中恨恨:娘的,谢棐是哪儿来的运气,让林初另眼相待也就算了,还有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弟弟!
这张床占了大半房间,睡两个人绰绰有余,魏先云指了指床里侧:“进去。”
谢棠没睡好,脑子有点懵:“啊?”
魏先云补充道:“我睡外面。”
“哦。”谢棠闻言往里挪。
春日夜里不算太冷,却也还需盖薄被,魏先云将仅有的一方薄被往谢棠身上一搭,自己和衣躺下,想到二十车军粮已在运往淮城的路上,他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声音里带着浓浓倦意:“睡吧。”
这两个字似乎有什么魔力,谢棠不一会儿就沉沉坠入梦里。
梦里先是一片乌云低沉的天,他仰着头,好像下一刻就会下起雨来。周遭是两面城墙,高大的城门就在他眼前,突然一声雷响,那城门被重重一击,抵着城门的木柱往后移动了三分。
咚咚咚……擂鼓声声,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死守淮城!”
天空雷声滚滚,将士们呼声盖过雷声,“死守淮城!死守淮城!”
一阵电闪雷鸣,漆黑一片的夜幕下白光一闪,面前的城门大开,谢惇倒在他身下,血肉模糊,面目狰狞,父亲瞪着眼对他说:“棠儿,快走。”
身边刀剑纷飞,他却怎么也拿不动他爹的清晖长戟,谢棐骑着马朝他赶来,看着冷光逼近,谢棐跳下马,用身体替他挡了一刀,他惊慌地大喊一声,“哥!”
谢棐逼退了敌军,喊他快跑快跑,他心急如焚,想去帮他哥,可是两腿好似陷入了泥地里,他在原地苦苦挣扎,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自称是他小叔的人抱着他往前走,一只手抚在他眼上,对他说,“没事了,谢棠,别怕。”
他猛的睁眼,魏先云收回盖在他眼上的手,问他:“做噩梦了?”
“嗯。”谢棠闷闷地应了一声,抬起手臂盖住了眼,心跳尚未平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