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萦往世（给自己的礼物）》流萤非飞

5、第二章 何曾梦觉（二）

　　暮雪摇摇头微笑，觉得这个单纯的孩子无比亲切。正要起身，看见枕边闪着墨色光芒的发簪，便坐在床沿发愣。身上仍然是离家时候穿的素色衣裙，裙脚甚至还有手腕处滴下的血迹，按照墨染的说法，他的师傅从翃王手里救了自己，然后带到这里来疗伤。她看看用玉白布巾包好的左手，活动自如，一点不觉得疼痛，不由暗笑那个师傅太小题大做。
　　正想着，打开的窗户里一抹金色箭一样射入，未及反应，已经撞到怀里，暮雪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金色的小鸟，只有手掌的一半大小，却长着三只脚，尾羽很长，几乎占了整个小身体的一大半，此时正颠着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来蹭去，状极亲昵，蹭了良久，大概是感觉不到回应，歪着脖子定定地看着她，红色的尖喙，眼睛竟是澄澈的滢蓝颜色。
　　暮雪从来没见过这么怪异的动物，本来应该大吃一惊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很熟悉，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它金色的羽毛。小鸟也不躲，闭着眼睛靠在她怀里，低低的“唧”一声，很舒服的样子。
　　门口传来轻轻的笑声，“离朱来的还真快啊，刚放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来找主人了。”
　　刚才只顾着看小鸟，这才发现被小孩子打开就一直没关上的房门，有人缓缓走入，暮雪抬头，这次才是真正惊呆了。
　　一身白衣如雪，背着淡淡的金色阳光而来，暮雪也曾见过喜穿白衣的人，如大哥司徒青锋，如至交苏哲，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谁把白衣穿得如此浑然天成。他的黑发只简单束以的玄色头巾，衬得面容清朗如月，此时唇角含笑，眉眼微弯，更让人仿佛沐浴在和煦温暖的三月春风里。
　　一眨眼，那人已行至榻前，看见暮雪目瞪口呆的样子，唇角笑意更深，促狭地伸开五指在暮雪眼前晃动，“微羽，微羽，回魂啦，流口水了！”
　　暮雪觉得脸像快烧起来，直恨不得地下有个洞钻进去才好，低了头再不敢多看，敛衽欠身行礼，“司徒暮雪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明显感觉到白衣男子愣了一下，暮雪有些奇怪，经过刚才的事情也不敢抬头看，只听见他喃喃道：“暮雪，司徒暮雪，对啊，你已经不是微羽了。”白衣男子在窗边的凳子上坐下，语气已不复刚才的亲近自然，“司徒姑娘不用谢我，救姑娘的是焰辰，我不过帮忙包扎了一下，我叫玄挚。”
　　暮雪更觉局促，只得再施一礼，“暮雪谢过玄挚公子。”便再无话。
　　正尴尬间，墨染一阵风一样冲进来，“姐姐，沫沫姐姐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你饿不饿啊，我们去吃晚饭吧。”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拉暮雪的手，却见暮雪肩上的小鸟陡然毛发皆竖，一幅恶狠狠就要往他手上啄下来的样子，又忙不迭地收回手去。眼角瞥见玄挚事不关己地在窗前看好戏，便哭丧着脸指着小鸟向玄挚告状：“玄挚师叔，离朱又欺负我！”
　　玄挚一手支在颊边，装出苦恼的样子，“我也没有办法啊，谁叫你把它关在笼子里，它现在有了主人，当然要好好跟你算帐了。”
　　离朱鸟好像听懂了玄挚说的话，尾羽一抖，头高高扬起在暮雪颈边蹭了一下，滢蓝眼珠一转，甚是倨傲。
　　暮雪哭笑不得，只好拍拍离朱的脑袋，一边拉起墨染的手，举步往外而去。行到门口，忽然发现院子里的树荫下，还站着一个人。
　　青布长袍已经很旧了，穿在他身上却更有一种磊落的风姿，他站在那里，长身如玉，翩然而立，好像已经站了很久很久，又好像是刚刚才到，明明有那么灿烂的金色阳光，暮雪却觉得自己总看不清楚他的面容神情，只有那双眼睛，带着熟悉而陌生的暖意看向自己，灿若寒星，目光相接的刹那，有什么细微的异样感觉快速掠过，难寻踪迹。
　　一声压抑的轻笑从身后传来，“司徒姑娘好像很喜欢看着别人发呆哦！”
　　暮雪感觉自己的脸再度燃烧起来，不由狠狠咬着下唇，在心里对身后这个也算救命恩人的白衣男子小小凌迟一番。正要开口解释，只听那人说：“玄挚，别开玩笑了，司徒姑娘，在下焰辰。沫儿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这边请。”说罢转身，当先而行。
　　他的声音低低的，如陈酒般醇厚，也如醇酒般清冽，明明应该是初次听见，竟似夜夜梦回，千百年前就植根心底，短短两句话，温文有礼，却好像贯穿了久远的记忆，从心的罅隙里慢慢痛出来。
　　旁边墨染抬起头来挤眉弄眼，“暮雪姐姐，我师傅好看吧，嘿嘿，偷偷告诉你哦，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觉得师傅最好看了，除了玄挚师叔，他很臭美，老是觉得自己才是最好看的，不过老实说玄挚师叔其实也真的很好看呢，如果不是先遇到师傅，可能我就会觉得他是最好看的了，但是也说不定哦，我觉得我长大了，肯定也不差的，说不定我才是最好看的呢……”
　　肩上的离朱拉长了声音“唧……”，十分不屑。墨染瞪着那只嚣张的金毛小鸟，敢怒不敢言。
　　暮雪憋得很辛苦不让自己笑出来，身后玄挚已经一个爆栗头敲在墨染头上：“小染，你这唠唠叨叨的毛病究竟是跟谁学的啊？”
　　墨染转身瞪了一下一脸无害的玄挚，再一次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