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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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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宣仪用手拨开傅菁额前刘海,动作轻柔:“明日取了新火,我便要回宫复命,下次再捉吧。”纵然不舍亦无法多留片刻,一切都不是自己所能左右得了的。
刚涌起的旖旎心思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傅菁万般沮丧,明知吴宣仪只是小住一阵,可临到头了,心下仍旧是堵得慌:“那……等下次入宫打马球,宣仪别忘了来呐喊助威。”
“好,但凡能前往,我一定到。”吴宣仪拔下发簪放落一头秀发,掩去面上种种惆怅,顺势把傅菁拉起:“地板硬,今晚你也睡榻吧,好生替我暖着。”
傅菁点点头,乖乖钻进被窝,奈何愁绪始终挥之不去,更不知如何向吴宣仪说道,一份心思藏了又藏,最后唯有抱紧枕头,缩在床沿边上自顾自地胡思乱想。
几道宫城罢了,又不是再也见不着……
可宫城好大,从东南塔楼望出去,永远看不见西北塔楼的旌幡,听说站在北面重玄门上,也听不见南面延政门敲响的晨钟暮鼓……
“武后最近常给我派宫外的差事,等得了空,我就来大宁坊看咱家阿爹,菁儿欢迎么?”吴宣仪把人从床沿拉回来贴着,春日的夜晚总还是偏凉的多。
傅菁后背阵阵发烫,既不敢乱动,更猜不透吴宣仪的心思,直被离愁搅得心神不宁。好像吴宣仪对自己总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又好像不过是自己的无端纠结……
吴宣仪见她一动不动,便抚上她后背,宛若多年挚交好友一般喃喃念道:“睡吧,明早我给你挽髻。”傅菁这人倒不是不吸引她,然则出宫办事诸多限制,想见谈何容易?待回到宫内,还不知武皇后将如何发落的。
“嗯,睡吧。”傅菁小声应着,她听见了吴宣仪若有若无的叹息,愈发是愁云惨淡,皱眉躺得许久,直到天蒙蒙亮才囫囵阖眼。
这觉睡得很不踏实,一有风吹草动便醒了。
对着窗外的爽朗晴日,一时竟生出不少恍惚,好似昨夜一宿没睡,又好似睡着了,那些个哀思也跟着没了踪影。
不知会不会是错觉。
傅菁长长伸起拦腰,从骨头到皮肉都酸软不已,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稍一扭头,对上枕边吴宣仪的干净容颜,就这么情不自禁露出几许笑意来。
吴宣仪睫毛好长,拨弄一会也不见醒。
笑着笑着,傅菁忽然脸上发烫,四下瞧了瞧,丫鬟不曾前来催促,窗外也不会有人经过,于是便壮起胆子俯身在吴宣仪眼睑上亲了一下。凉凉软软,跟吃凉糕儿差不多,叫她愈发没能忍住,低头又再亲了亲。
就在这时,吴宣仪翻了个身,吓得傅菁赶忙躺回被窝里,慌乱过后才发现恰好贴着吴宣仪,少女胸脯微微起伏,幽香随之灌入鼻腔,醉人得紧。
傅菁愈发是闭了眼不敢多看,一颗心怦怦猛跳。
明明昨夜都没这么窘迫,怪哉。
隔不多时吴宣仪也醒了,抬手在傅菁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叫那阵幽香跟着又近了许多,以至于傅菁不得不一起“醒”来。明明脸上还发着烫,却已控制不住开始了暗自嘀咕:吴宣仪对宫中姊妹是否也这般亲/热?她发现适才的偷亲了么?
浑浑噩噩,记不清怎生起的床、怎生穿的衣衫、怎生做的洗漱,直到坐在铜镜跟前,那吴宣仪一手执梳一手挽发,笑吟吟夸她脖颈细长适合露出整张脸时,傅菁飞高的魂儿才悄然回落。那些抚过发根的指尖实在是温柔得不像话,瞬间暖进了心底……
起初还以为吴宣仪要替自己挽个高髻,直至后来才发现挽的是椎髻,比高髻松散一些也要柔和一些,衬得整个人明媚清爽,如同窗外春光一般。
“喏,再戴上副长耳坠,就愈发好看了。”吴宣仪打开梳妆盒取出一枚飞燕钗替傅菁别上,再挑出副银制松针耳饰放进她手里,安排得甚为妥帖。
傅菁目光飘忽不定,扫过窗楹时就顿住了,上面挂得一宿的蛐蛐笼已然没了动静,想是内里萤虫已死,如此昨夜的伤怀复被重新勾起,不知不觉蔫了下去。
吴宣仪大抵知道这人在愁些甚么,便故意挑着宽心话儿道:“萤火虽亮,不过半日璀璨,何必耿耿于怀?”
傅菁摇摇头,回得惆怅:“我在意的并非几个虫子,它们飞哪都行,我却连宫墙都进不去。”即便有幸能再入宫,做为皇后侍女的吴宣仪怕也难得抽身……
“沛王好马球,若寻着机会,我便多往那边去,你看如何?”吴宣仪走至窗边垫起脚尖取下蛐蛐笼,将内里萤虫逐一倒出铺陈在锦帕上。
都说腐草为萤,其实这些虫儿干净得很,食朝露饮晚霜的,从不沾染半点俗气。
傅菁讷讷想了一会才重新露出些笑意,沛王爱与杨超越厮混,莫说打马球,寻常饮酒作乐都不忘往杨府送帖子,若吴宣仪真能在沛王身边走动,见着的机会自然会大许多。渐渐地,她越想越是开怀,遂站起来一把拉住吴宣仪道:“如此最好,你我拉勾,不许变卦!”说着伸出右手尾指牵过吴宣仪,煞有介事地勾紧再用力一晃。
颇具孩童气的举动被她做得认真虔诚,吴宣仪胸口不由自主跟着跳了一下,登时低了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帕子里的萤虫。隔了好一阵,才抬起头问道:“菁儿,你花钿都用完了对么?”
傅菁哼了哼没吱声,神情略显尴尬,往日鲜少在意这些,没了什么都不甚在乎,弄得现在想用却没有,怪沮丧的。
“无妨,正好做点新的。”吴宣仪把人摁坐下去,转身挑出一只肥大萤虫,笑盈盈拿起剪子晃了晃。
“以虫翼做花鈿?”傅菁好生惊喜,这可太新鲜了,要知长安女子最爱争奇斗艳,无论手上戴的还是脸上贴的,莫不以精巧为上,叫各色玩意层出不穷,富了不知多少金玉商贾,然而像这般别出心裁的花鈿,以前可从未听说过。
“嗯,试试。”吴宣仪小心剪下最薄一片羽翼,用清酒擦拭干净过后再以细笔描金,一笔一划描摹得格外细致。傅菁安静等在一旁,满怀期待地看她来回摆弄,及至吹干彩墨,小小虫翼被象牙著般洁白细直的两根手指捏着黏到自己右眼下方时,身子不由自主又酥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吴宣仪捧起她脸庞后又凑近前来仔细端详,但见丝丝灵魅透肌而出,端的好不妖娆,于是口中赞道:“你这模样儿若被外人瞧了去,不知要惹煞多少相思。”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真长了副叫人怦然心动的好皮囊,无怪乎看舞的和观球的一个个都狂热无比。
傅菁对上她的沉醉目光,试探问道:“那宣仪瞧了觉得如何?”
是否也一般地情思涌动?
斗草之暧昧,同榻之亲密,她越来越不认为会是过眼云烟无中生有。
“我觉得……”吴宣仪咀嚼着字眼,慢慢凑上前去,故意冲她耳廓吹气,笑得促狭:“你且猜猜?”
傅菁霎时心痒难禁,伸手欲搂,结果被吴宣仪灵活闪了开去,收紧的臂弯空空如也。旋即裙摆微晃,那吴宣仪已快步跑到门外,末了尚不忘扭头冲这边娇声唤道:“菁儿快走,该吃早膳了。”容颜俏丽笑声空灵,看得傅菁一而再再而三地入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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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旧岁烟火皆禁断于寒食,长夜一过,隔日清晨便是迎新火的重要时刻,与祭祀拜祖一样,常被置办得相当隆重。
傅家众人沐浴更衣收拾妥当后,便将蒸煮妥当的花馍糕点与清酒逐一搬至院中,由傅游桓领头,阖家老小连带仆从丫鬟一起,毕恭毕敬地将御赐火烛请出,三叩九拜地以谢皇恩浩荡,祈求来年顺遂如意,接下来才是就着和煦暖阳于备好的干木上钻火,及至礼毕火起,少不了还要焚香叩首,如此这般,一直忙碌到未时才终告消停。
撤下案台与诸多贡品,尚未来得及打扫干净,宫中宦官已驾着马车停在大门开外,他是来接人的。
傅菁看着还在和阿爹傅游桓寒暄的吴宣仪,胸口蓦地涌起无尽辛酸,冲得鼻头发酸双眼发胀,她不愿意叫人看见自己失态,也不打招呼,就这么闷声不吭地跑回了自个屋中。
那吴宣仪与傅家众人逐一告别过后,四下看了数圈始终不见傅菁身影,刚想要进后院去寻,脚都抬起来了,稍加思索复又重新放下。多说无益,一段突如其来的缘分固然引人入胜,背后看不见的暗流涌动更叫人望而生畏,倒不如把最好的给捂严实了,默默地、好好地……收着。
惆怅过后,吴宣仪扭了头,同样是闷声不吭,径自登上了守在外面的厚实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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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高举马鞭,把车赶得又快又稳。后面车厢的窗帘一直不曾拉开,外面诸多热闹即便看了也留不住,倒不如不看。
从大宁坊往西,拐过两条十字街就是大明宫,怪近的。
马蹄声悠扬,渐行渐远。
刚转入直道,斜地里忽然奔出匹白龙马,那傅菁裙裾飘飘发髻微耸,手持银鞭将将赶了过来。掌车宦官识得她,头两日将吴宣仪送进傅家时见过,看情形,当是舍不得分离之故。
宦官一拱手,不曾阻挠亦不曾多说,任由一人一马径自跟在宫车旁边。
吴宣仪双手用力捏住窗沿,身体似乎被甚么东西揪得紧了,看得半晌,才暗地里幽幽叹了一句: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