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天下师》俞柏舟

9、恶疾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白蟒弓起身子做攻击状，口中嘶鸣有声，好似下一刻就要向李怀仙和傅思道发起攻击，叫围观众人心中一惊。

　　便是此时，只听得一声冷哼，白蟒只觉脑子里好似针扎也似，叫它立刻想起，昨天原是认了主人的。

　　它又想起昨天幻象星空中的种种，不由打个寒噤，忙摆动头颅，找准林思玄所在方向，游动上前，俯首在地，哀哀低鸣，倒像认错似的。

　　众人见林思玄一声冷哼就叫这白蟒变作这般怂样，不由都是啧啧称奇。

　　金紫云和庞瑞对视一眼，心中大是震惊，这天下能驯服异兽的法门不多，他们也没怎么听闻过，但依他们之前想法，似白蟒这般厉害的异兽，林思玄想要真正驯服，需要的时间怕是不会短。

　　但谁知只是短短一夜时间过去，这白蟒就已经这般服服帖帖了。

　　到底是异兽本就如此容易被收服，还是林思玄术法高妙，神通广大，比其他人要更厉害呢？

　　金紫云和庞瑞默默思索，只觉还是后一种可能更大些。

　　再联想昨日李怀瑾说要跟林思玄学术法的话，他二人琢磨，似乎此事也不是不行。

　　他二人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再对待林思玄时，态度不知不觉便有了变化。

　　林思玄并不知道他二人这番心理活动，只看着白蟒这前倨后恭的样子，心里微微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而还不待他再做吩咐，李怀瑾已是急着喊道：“林哥哥，白蟒看着好可怜，你不要罚它了好不好。”

　　林思玄笑道：“既是瑾儿求情，那就饶它一遭。孽障，还不好生谢谢瑾儿姑娘替你求情。”

　　那白蟒闻言抬起头来，朝着李怀瑾微微点头，似是真听懂了林思玄的话一般。

　　李怀瑾见此大为兴奋，又连忙问：“林哥哥，它有名字了么？我能不能叫它小白啊？”

　　林思玄一愣，失笑道：“我倒当真给它取了个名字，唤作白清云。你叫它小白倒是也不算错。”

　　李怀瑾欢呼一声，便要跟小白一起玩，众人哪敢让她如此做，忙去哄她。

　　如此笑闹一阵，李峥先带李虎离开，李怀仙这才向林思玄打趣道：“这白蟒已然成了‘小白’，那我这一趟便也算功成圆满了。我准备这就回茶陵，先将瑾儿送回家再说，免得家里惦记。这一趟有幸结识傅兄，林兄二位，实在让人欢喜，不知二位今后有何打算。”

　　林思玄微一沉吟道：“李兄这便走么？这几日相聚匆匆，但李兄相助之情让人感佩，日后有缘，再来还报。”

　　李怀仙闻言便要谦辞，林思玄却又抢着道：“至于我们二人的行止，其实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我师兄弟二人既是来到荆襄，那自然是要去投奔神霄派的。

　　“神霄派与我玄元观同是玉清嫡传，而因为我们玄元观一向人丁不旺，故而早先曾将观中典籍预作副本，送于神霄派代为保管。此次我玄元观逢此大难，我师兄弟二人正要前往神霄派，一则有所倚靠，一则也要筹备重建玄元观，取回自家典籍。”

　　李怀仙听他如此说，心中微微放下心来。

　　虽说林思玄他们得罪了扬州牧，可算麻烦缠身，但这里是荆襄，各州已经实质上形同自治很多年，荆襄又与扬州有仇，以李怀仙的家世背景，对于林思玄身上的麻烦，他是不需要害怕的。

　　但不害怕归不害怕，若是因此惹来麻烦，那就另当别论。

　　李怀仙有君子之风。

　　他与林思玄、傅思道接触虽短，但已是认可二人皆为可交之人，他内心对二人是以朋友相待的。

　　朋友有难，心知肚明却不闻不问，这不是李怀仙为人处世的道理，故而他不避嫌疑，主动问起了傅林二人今后的打算。

　　而林思玄坦诚相告，也让李怀仙颇是感慨，只觉这一番并没看错人。

　　又听说二人要去神霄派，李怀仙便放了心。

　　神霄派宇内大宗，派内有两位上三境的高人坐镇，可称道门第一宗派，便是中央朝廷也得有三分礼遇，庇护傅林二人那是不在话下了。

　　毕竟陈仁钰上位扬州牧乃是篡位，玄元观无错而遭诛戮，不论陈仁钰对外如何宣称玄元观的罪责以作掩饰，在神霄派这等庞然大物面前，他还是要讲几分道理的。

　　“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待将舍妹送回家中，我便去神霄派拜访二位。二位若是有暇，也欢迎到茶陵来，让我稍尽地主之谊。”

　　林思玄爽快道：“那便一言为定。只是我们还需在这李家庄盘桓一段时日，待得日后到了神霄派，我便找人去茶陵给李兄送消息。”

　　双方既已定约，李怀仙便要告辞离开，林思玄再三向李怀瑾保证，日后必定去茶陵看她，她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送了李怀仙等人离开，林思玄自庄外回转时，便见有村人在路边对他跪拜叩首，口中念念有词，似是有所求。

　　他心中叹了口气，只加快脚步回了自己住处。

　　傅思道见他这般样子，多少猜到些他心中所想，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林思玄沉默一阵子，苦笑道：“师兄你最知道我，向来受不了别人像拜神佛一般对我顶礼膜拜。但这一次我想在李家庄做些事，也算还报之前五年这里的人祭祀供养小白的因果，若想做成事儿的话，只怕却是不得不装神弄鬼啦。”

　　傅思道知道，自家这个师弟，总有些古古怪怪的念头。别的念头且不说了，自家这个师弟，向来是待人以诚的。

　　便说不喜欢被当做活神仙般被跪拜这一条，往日也有人说师弟矫情，觉得不能理解，但傅思道知道，自家师弟是真心觉得人不分贵贱，俱皆平等的。

　　便连修行人和普通人，自家师弟也觉该一视同仁，并不因自家能修行而自觉高人一等。

　　这是极不普通的。

　　林思玄对每个人都有最起码的尊重，不是伪善，不是所谓个人修养，而是他内心深处把每个人都当做活生生的人去对待，具备最起码的同理心。

　　傅思道不觉得这样的师弟有错。

　　随着他年龄日增，修为日长，历练越多，对世事人心越发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他只觉得自家师弟的这份品质越发显得难能可贵。

　　现在事急从权，林思玄要借着“活神仙”的身份去完成某件事儿，他内心有所纠结，与其说是矫情，不如说是潜意识里某种恐惧，担心自己从此以后也迷恋上这种被人如仙佛般供着的感觉，从而忘记自己的初心。

　　这不是危言耸听。

　　傅思道宽解他道：“偶一为之，当不妨事。大不了师兄我受点累，时时提醒你还是个凡人就好。”

　　林思玄听自家师兄一本正经这样说，觉得有点好笑。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办正事要紧，况且以后自己可能时不时就要装神弄鬼，这点小“矫情”，还是得早点克服才行。

　　想通了这件事，林思玄便正色跟傅思道说：“师兄可曾留意，这李家庄及周围村镇之人，常有腹胀如鼓，面黄肌瘦之人？”

　　傅思道闻言一怔，若有所思道：“确实如此，难不成？”

　　“不错，此乃水蛊之症。”林思玄面色沉重的点一点头道：“此症危害极大，所谓‘身无三尺长，脸上干又黄。人在门槛里，肚子出了房’。

　　“又所谓‘妇女遭病害，只见怀胎不生崽。难听婴儿哭，十有九户绝后代’。可知此症危害之烈了。”

　　傅思道悚然动容。

　　林思玄又解说道：“此症乃是水中蛊虫侵入人体所致。染病之人粪水进入江河胡泊之中，其中虫卵又可寄生于钉螺之中，如此，健康之人再接触被污染的水源，便又会感染此症。

　　“想要治愈感染此症之人，倒还不算什么，可若想根除水中蛊虫，实是极不容易。若有天师至此，或可以术法之威完此伟业，但以我现下的能耐，却是远远办不到了。”

　　说到此处，林思玄语气越发沉重，傅思道不由安慰他道：“事在人为，师弟只尽力而为罢，切不可求全责备。”

　　林思玄点一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这一次，已经染病之人，我自然要全力救治，但更紧要的是，需叫百姓知道，粪水不可入江河，且要尽力消灭钉螺。如此，或可略微限制这水蛊传播之速。”

　　傅思道同意道：“师弟所虑甚是，师兄必全力助你。”

　　林思玄无奈一笑道：“但如此一来，若不装神弄鬼，只怕百姓不会按我所说的去做啦。”

　　“这也是没奈何的事儿。师弟只管去做，莫再担心。”

　　“也只好如此。”林思玄苦笑一声接着道，“不过，不论是治病救人，还是教化百姓听命行事，所需人力物力都不在少数，在此之前，怕是少不了要跟周围的乡贤打些交道了。”

　　正说着，便听到有人敲门，林思玄与傅思道对视一眼，皆是会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