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脱离安全区》卫游

12、第二夜

　　不见了？

　　白意倏地一愣。环顾周围，的确不见小朱的身影，同时不见的，还有钱文生和097。

　　何周周解释说：“老钱去找小朱了，让我们其他人在原地等，不要乱动。”

　　“怎么回事？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何周周一言不发地掉转身，从人堆里抓了一个年轻人过来，这人个子还没何周周高，戴着副黑框眼镜，看着就像个中学生。

　　“烧饼，跟这位哥哥说说怎么回事。”

　　烧饼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以及“不干我事”，先是狠狠咽了口唾沫，然后才说：“凌晨我在把风，大概三点多的时候，小朱突然从帐篷里出来，说要大厕，我叫他不要跑远，他还偏往林子里跑。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他人还没回来，我心里奇怪，但还是想着再等等看。结果到了五点他还没回来，我就真急了，马上告诉了老钱……”

　　何周周接上话：“老钱先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着人，现在又和097一起去更远的地方找了。”

　　白意问烧饼：“当时小朱有没有什么异常？他带了什么东西吗？”

　　烧饼：“没什么异常，正常得很。”

　　何周周：“小朱走的时候就带了自己的手机和发的手机，其他东西都完好无损地放在帐篷里。”

　　白意皱了皱眉：“坏了，这么看来，他是迷路了，或者遇到危险了。”

　　何周周望了眼幽深的树林：“可据资料显示，这片区域是比较安全的，并没有什么凶猛野兽，甚至偶尔还会有游客来这里露营。”

　　烧饼：“上厕所能跑多远啊，晚上漆黑一片，又没人看他，不可能走远的。真是奇了怪了。”末了小声地嘀咕了句“尽爱给人添麻烦。”摇摇头走了。

　　白意看着他的背影，问何周周：“他俩关系怎么样？”

　　小丫头倒是聪明，一听就听出了白意的言外之意，立刻摆手说：“你别瞎猜，他俩就是正常同事，关系挺好，烧饼不会说谎的。”

　　白意不知道何周周是如何定义同事之间关系好与坏的，但是小朱要是知道自己的失踪在烧饼看来只是一个“麻烦”，他应该不大愿意承认自己和烧饼“关系挺好”。

　　钱文生和097回来的时候，面色沉重，一言不发——还是没找到关于小朱的任何线索。钱文生联系了总部，希望公司能派专门的搜查救援队过来。好巧不巧的是，昨天午夜，EDTC一艘货船在三门海峡触礁沉船，搜救队已经连夜赶去三门海峡，等他们处理好那边的事情再飞来猎非大峡谷，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

　　时间在流逝，意味着小朱的生命也在消逝，黑岳立刻提出“不如报警”，钱文生却一秒否决，理由是现在报警，他们所有人都会被扣下，一时半刻根本走不了，就没法继续前往目的地了。钱文生：“我们最多等到明天早上，就算到时候救援队来不了，我们也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不行！”人群里忽然有人尖声高叫，“我们不能丢下小朱不管！”

　　尖叫的是姜源。她一向安静少言，这会儿突然就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起来，以至于所有人都诧异万分地盯着她看。作为小朱同事的何周周、烧饼他们，对于钱文生的决定，也只是沉闷地沉默，姜源却表现得异常激动。

　　钱文生从人群分开的一条缝隙中走过去，缓缓说：“这次去苕国遗址的活动，我们公司所有参与者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小朱也不例外。我们在这里等他到明天早上，明早一过，这里就交给救援队了。我们其他人还得继续往前走。”

　　姜源抬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既生气又委屈，但是钱文生并没有再给她反对的机会，扭头走了。姜源双手掩面，“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何周周眼眶也有些湿润，抬手想安慰她，旁边一个男人却快她一步，体贴地给姜源披上了外套。

　　“小胡，你带她去休息一下。”何周周嘱咐。

　　叫小胡的男人也是EDTC的员工，瘦瘦高高，挺温柔斯文，看上去是林琛那一挂。闻言点点头，拢着姜源的双肩，把她往帐篷里带。

　　白意一直观察着姜源，等人走远了，才来得及和黑岳来一波无声的眼神交流。黑岳眼神微妙，眉毛很有韵律地挑了几下，白意心有灵犀地想到了他之前关于姜源和小朱关系的八卦猜测。不过没等白意做出回应，他的目光就被钱文生吸引了过去。

　　只见钱文生径直走向远离人群的097，说：“还是要麻烦你……”

　　后面的话他压低了声，白意没听清，但前面这半句“麻烦你”却字字清晰，格外振聋发聩，振得白意头皮发麻，倍感惊奇。他原以为097是不合群的，被排挤在外的，只是因为有某种特殊的才能才被委以重任，随队出行，没曾想钱文生对他说话竟如此小心有礼，那语气甚至可以用“恭敬”来形容。

　　钱文生嘴皮子动个不停，附带手上还有各种动作，衬得097愈发像个玉塑的雕像。终于，嘴皮子停了，雕像动了。097点头，转身，弯腰，背包，然后大步朝前走，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飒爽如风。

　　风吹过白意身边，白意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去找小朱吗？”

　　话一问出口白意就后悔了，这097铁定不会理他啊，自己何必自找难堪呢？结果097果然不负所望地没理他，目不斜视地与白意擦肩而过，往树林里走了。

　　整整一个上午，大家都在烦躁、焦虑和担忧中度过，就连一向舌灿莲花的黑岳都蔫了瓣，统共没说十句话。峡谷的中午异常闷热，时值深秋，却跟夏天似的，太阳直晒头顶，叫人昏昏欲睡……

　　白意是被吵醒的。

　　他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但彻底清醒，是因为钱文生月圆狼嚎般的一嗓子：“你小子是不是脑子里少根弦啊！”

　　“谁？谁少钱了？！”黑岳本来躺在白意旁边，这时也被惊醒了，猛一个激灵爬起来，狗爪子刨地般满地乱摸，“有人偷钱？”

　　那边钱文生走来走去，烧饼在他旁边坐着，脸纠成了苦瓜，头发也被两只手抓成了鸡窝，嘴里直念叨：“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是他非要去上厕所的，我总不能拦着他吧！”

　　白意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他看了一圈，除了097和小朱，剩下的人，又少了一个——那个和林琛有几分相像的小胡。

　　小胡失踪的情形和小朱如出一辙，同样的说辞“去上厕所”，同样的只带了手机，同样的有去无回。据烧饼所说，当时他迷迷糊糊正想睡个午觉，旁边的小胡突然站起来说肚子痛，要去解手，因为是白天，烧饼也正迷糊着，就没想太多，结果小胡这一去，直到现在也没回来。而其他人，竟没有一个注意到小胡，想来应该是小胡想偷偷溜出帐篷，因此故意避开了其他人的视线。

　　但是解手而已，为什么连出帐篷，都要躲着人？

　　本来小朱失踪，大家都觉得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意外，但现在小胡也离奇失踪了，事情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这次大峡谷之行，大家都做好了应对未知危险的心理准备，可现在苕国遗址的影子都还没见着，就有两人莫名失踪，这大概是连经验老到的钱文生都没想到的。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许离开营地这个小范围。”钱文生阴沉着脸，一双倒八眉形成了“历史最低谷”，“不管是上厕所也好，还是干别的什么，都必须先跟我打招呼，彼此间互相监督，这是对你们的同伴负责，也是对你们自己的人身安全负责。”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成群结队的飞鸟扑簌簌飞过头顶，长久地投下一大片阴影，像压城的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很快，夜幕就再次降临了。

　　白意躺在帐篷里，身边地上，竟有老树的枝条根须伸了进来，那形状就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枯手，刚从泥土地里爬出来。

　　原本这儿有这些树枝吗？白意心里奇怪。他仔细想想，好像昨天晚上并没见着这些根须，怎么就一天时间，外面那些“毛发旺盛”的树就又生出这许多“毛发”了？这片土地的营养也太过于丰富了吧！

　　他自己正胡思乱想睡不着，身边本来打着呼噜的黑岳突然动了。

　　白意立马按住黑岳的胳膊，“大半夜的，你干嘛呢？”

　　帐篷里黑乎乎的，勉强能看清人的轮廓。黑岳虎背熊腰踉踉跄跄地从睡袋里钻出来，回答说：“我要去方便。”

　　白意大脑有那么一秒钟的当机：“方什么便？”

　　黑岳：“……老子要去尿尿！”

　　白意：“我陪你去。”

　　黑岳：“……我去尿尿你跟着干嘛！我会大声跟老钱说的，尿也尿得光明正大！”

　　白意眼见着他掀开帐篷钻出去，自己也不由自主坐了起来。

　　黑岳上完厕所回来，就看到白意傻坐在那，见到自己回来了，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不由被逗乐了：“瞧你这紧张的。你这是神经过度敏感，太敏感的话，人容易衰老。你不会一直都没睡吧？”

　　白意重新躺下，心想，眼下这种情况，大概也就身边这家伙能睡到打鼾吧。

　　果然，不一会儿帐篷里又响起了呼噜声。以往他只会嫌这呼噜声烦到死，没想到现在，这声音竟然奇异地缓解了他心里的恐慌和焦虑。

　　白意辗转反侧，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外面钱文生走动的声音。就这样毫无困意地不知熬过了多久，黑暗里突然亮起一道光。

　　白意有点惊讶，这么晚了谁会给他发消息？他摸到自己的衣服口袋，从里面掏出队伍统一配发的黑色手机。

　　帅哥，树林里正北方向一千米，我等你。
　　不要告诉其他人，就我们两个。

　　这条深夜发来的莫名其妙的短信让白意倍感意外，更令他意外的是，短信的发件人是姜源。

　　他跟姜源可以说九分不熟，剩下的一分，是今天晚饭时姜源喊他递了罐咖啡，两人有过一秒钟的对视微笑。钱文生明令禁止他们乱走动，她竟然明知故犯……约他这个时间点见面，她究竟想干什么？

　　白意将手机握紧，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

　　越过黑岳的时候，还是不小心踩了黑岳一脚，黑岳迷迷糊糊地问：“你干嘛去？”

　　白意心跳骤停，想都没想张口就说：“我去上厕所。”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心里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黑岳没说话，过了会儿，帐篷里又鼾声震天。

　　等白意谨小慎微，极其辛苦地避开钱文生，偷偷溜到树林里的时候，他突然一下就恍然大悟，先前的怪异感是缘何而来了。

　　不管是小朱还是小胡，他们失踪前，也都是拿着手机，在大家睡觉的时候“去上厕所”，然后一去不回。

　　白意再次打开姜源的那条短信，前方黑黢黢一片，像蛰伏山谷的怪兽的嘴，而手机屏幕是唯一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