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了三千万》一窗错晓

7、第六章 花灯

　　谁能告诉他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明明已经做好了有人找茬的准备，偏偏对方手心打开，一包小点心就那么地到了自己面前。
　　好吧，他承认这是天祥斋一天只买二十份的特制琼露饼——姬重礼曾经着人特意给他买来过——但是，莫名其妙地给人派发，似乎也不是什么正常行为吧。

　　一个仰视，一个俯视。
　　一个递过来，一个不肯接。
　　一个不说话，一个满头雾水。
　　两个人颇有毅力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假装沉默风景。

　　“小公子，喜不喜欢吃点心？”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跑过来，蹲到姬少初面前，偏偏又笑得谄媚至极。
　　人贩子人贩子人贩子……
　　姬少初在内心嚎叫，偏偏表面上装得懵懂无知，“给我的？”他瞪大眼睛，疑惑地看到那个黑面神的脸似乎更黑了一层——如果可能的话。
　　“吃。”黑面神移开眼，手里的东西又往前送了送。
　　吃就吃。

　　“我们跟小公子实在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知道小公子有没有兴趣到舍下做客？我们那里可有很多好吃的点心，跟你没见过的好玩意……”
　　果然是吃人嘴软，姬少初小口小口嚼着东西，被逼无奈地听着自我介绍名叫雷云的后来人在耳边不重样地大讲溢美之词，大有引为知己，恨不得把人拉回家，抵足谈心，谈上个天荒地老的意思，天知道，他从开始到现在，还没来得及说上第二句话。
　　向一旁瞟瞟，据说叫做燕奎的黑面神坐得四平八稳，如果耳朵够长，估计早已支了起来，眼睛却牢牢盯着窗外，死活不肯转个方向。

　　刚刚还那么固执，现在竟然敢装没事人，无声大叹，姬少初跳下椅子，几步蹦到燕奎面前：“这位哥哥，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好啊，当然可以。”求之不得的，雷云拉起两个人，推下楼，嘴巴咧得快要上了耳朵根，“我们正好歇歇，就不跟了。”

　　两人站到一起，姬少初才惊觉燕奎异常高大，自己八岁的身量也只是刚刚到他的腰间。所以，一起走路也是异常艰难。
　　开始，燕奎依旧目不斜视，埋头向前，走出了一条街，才发现远远地把人甩到了身后。
　　蹬蹬蹬退回来，然后塞了个衣角到姬少初手心。往下的时间刻意放缓了脚步，几乎用碎步的形式迁就着同行的少年。
　　看在路人眼里，一定很怪异。姬少初想笑，却笑不出来，握紧手里蓝色的布料，原本戏谑的心情全都转变成了嘴角怀念的纹理。
　　那个人啊，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在大半夜嚼着薯片看肥皂剧，薯片是垃圾食品，还是少吃点好。

　　天色转暗，四周的店铺已经逐渐点起了灯。
　　姬少初没有跟陌生人找话题的想法，燕奎似乎也很习惯闭嘴，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逛完一个摊子又一个摊子。
　　如果放到现代，燕奎绝对是女士们购物出行的首选陪同人。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姬少初看了三眼以上，下一刻，鼓囊囊的钱袋就会被打开，有人利落干脆地付账，并全程运送。
　　对什么都很好奇的人跟大方到诡异的人一起逛街，下场就是这样，没到半个时辰，燕奎怀里的东西已经摞起来像座小山。
　　还没想出脱身的办法，姬少初暗泣，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姬重礼回来看不到他的话，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可身后这个人，不管是温言软语还是威逼利诱，都毫无反应，唯一的坚持就是寸步不离。

　　“我累了，可以回家吗？”试探性地问一句，果然，那人变了脸色。
　　“你不可以回去。”第一次，他抓住了姬少初的肩膀，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眼神里有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为什么？努力做出求知状。
　　燕奎低下身，捡起东西，再次沉默。
　　“好吧。”姬少初从善如流，也不多做纠结，重新考虑行程。
　　从街头走到巷尾，人渐渐稀少，连街面上的光亮都黯淡很多，一步，两步，三步……
　　抬头，一面高墙挡在面前。

　　“啊，走到死胡同了。”姬少初歉意一笑，两人转身，眼角余光忽然划过一片明亮的色彩。
　　一棵高大的树探出了墙头，掉光了叶子的枝干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莲花灯，在夜风里迷离摇晃，仅仅是一个角落，便可以想象出全貌的璀璨震撼。
　　“看到了吗？”姬少初指着那里说，“秦国传说，每一个远行的人，都会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花灯，赠送者或是家人，或是友人，在旅途的夜里点亮，就像是那些人，始终陪在自己的身边。”
　　“你有没有试过在漆黑的夜晚独自赶路？有没有陷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不知所往？有没有感到过无力，想要放弃？可因为有人在牵挂，那一点点的火光，就像力量，能从黑暗中指引光明，从绝望中挤出希望。”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近乎呢喃。
　　青瓦高墙，圆月当空，小小的少年站在天幕之下，平静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令人目眩。
　　不知何时刮起的风，卷起衣角，在静谧的空气中猎猎作响。

　　燕奎微微一震，这样的背景引发了最不愿回首的一段记忆，“少初？”
　　姬少初拉回思绪，眨眨眼，“燕奎哥哥？”

　　燕奎眉峰紧拧，一言不发，退后两步，忽然长身而起，不过转眼，已经攀上墙头，向着最明亮的一盏花灯抓去。
　　好强的轻功啊。姬少初眯眯眼笑着感叹，不出意外地听到墙内一声大喝，“谁？”两块明晃晃的东西夹带着风声从燕奎耳边擦过，他一怔，随即向着相反的方向逃去。
　　紧接着便是士兵的集结声，弓鸣箭响，血肉相搏，不多时，渐渐消失在了院子深处。

　　不想连累我吗？
　　姬少初破天荒地内疚了，这么欺压一个不熟悉京城人物的外来人，是不是太过恶劣？
　　这年头，凡是在京城里待过几个月的，都应该知道秦国第一高手，也是当朝皇帝的五弟瑞王爷秦重疆有个远近皆知的怪癖，每到初一十五总会点起一树花灯，擅扰者——杀无赦。

　　希望他自求多福，从堆在墙脚的一堆战利品中捡出几个喜欢的，准备自行回宫。
　　刚刚转出小巷，就看到姬重礼闲闲地站在街边，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这下死定了！
　　干笑着蹭过去，“父皇，我，我只是……”
　　“只是在茶楼里待久了，担心我，所以出来看一下？”
　　啊？没想到他会这样接口，姬少初茫然地点点头，感动地发现对方已经表示了理解并无意追究。

　　这么容易就过关？
　　还没完全转换好情绪，姬重礼已经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毫不在意地丢到一旁，拉着人走远。
　　手心里传来暖暖的温度，那个人就在自己面前缓缓走着，姬少初忽然很想问一个问题，于是，他真的问了，“父皇，我想要一只花灯。”

　　姬重礼定下脚步，笑笑，“我不给。”
　　“为什么？”姬少初默然。
　　“因为啊，”姬重礼在他面前蹲下来，平视着彼此的眼睛，“因为你不需要。”
　　望着姬少初瞪得滚圆的眼睛，男人缓缓地说，“因为我在这里，永远不会放你一个人，所以，你不需要。”

　　姬少初看着这个忽然异常认真的男人，点点头，“好。”
　　“乖孩子。”姬重礼低声说，拉起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走的，从来没有分开过，从昨天到今天到明天。

　　姬少初笑笑，放开步子跟上去。
　　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映着四周摇曳的灯火，他看清了男人的眼神。

　　虽然只有半年，但他没有理由地愿意相信姬重礼，即便，他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