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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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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府所在,是巨鹿锦绣城。
锦绣城在北方城市中,属于一顶一的大城。它东邻琅琊,南邻郢阳,是兵家必争之地,尤得北方游牧民族的垂涎,是进可攻、退可守的重要地理城邦。
只不过袁宏本人并没有什么野心,加上子嗣缘浅,一直安心守一城,与各邻邦井水不犯河水,这些年来倒也安宁。
只是看到嫡长子这副模样,治又治不好,难免老来凄凉。每每伤怀之时,他便一个人跑到祠堂,对着龙川夫人的牌位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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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晌午袁宏正在发呆,老管家袁义仁便急匆匆地跑来。“老爷,王媒婆求见。她说有法子治好大公子的病。”
广阳夫人早前提及给袁姬婚配,考虑到他这个病,一时半会儿出不得厅堂,这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此刻听说王媒婆有法子治好袁姬的病,袁宏立即一刻不耽搁地往厅堂赶。
王媒婆说代郡柯家,家道中落,有一女名唤问迎,生母早亡,继母看不得她留在家中,便到处托媒嫁女。广阳夫人之前托媒给了王媒婆袁姬的八字,此女与袁姬八字相合,如果能立刻嫁入袁家冲喜,定能使袁大公子好转。
袁宏此时正急病乱投医,当即心里就打定主意应下这门亲事。如果袁姬好好的,他怎么着也要找个名门闺秀方可与之相配。
可是如今,袁姬已经病了两年多,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哪个高门世家愿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而且论长幼次序,袁姬这边不成亲,袁桐也不好成亲,他袁家本就人丁稀薄,赶快让两个儿子成亲生子,是上上紧要的事情。
于是隔日便补好三书六礼,让王媒婆去柯家纳采去了。柯家那边也正恨嫁,立马定下了亲迎的吉日。
袁姬在迷糊着的时候被告知了即将成亲的事情,他开始不明白怎么回事。府里张灯结彩,到处贴上了喜字。有天他清醒着,抓青时问了才知道原来是自己要当新郎官,当下有点忐忑。
大婚来得仓促,他还没来得及思量,在一个黄道吉日,新娘子便被八抬大轿迎进了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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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他被人半搀着按着脑袋拜了天地高堂。
堂上坐着袁宏和广阳夫人庄雪薇,袁宏表面笑着,内心却各种苦涩。他堂堂锦绣城的城主,嫡长子娶亲虽办得风风光光,但现今此番光景,不免沦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广阳夫人是真的高兴,她很早就希望袁桐能娶个名门家的闺秀回来,奈何袁姬未婚,她的儿子也不能先一步,现如今袁姬大婚,离她做“真”君姑的日子又近了一分,自然喜气洋洋,满面红光。
待到夫妻对拜的时候,袁姬又犯迷糊了。袁义仁一看情形有异,直接让把两人送入洞房去了。
因为袁姬的特殊情况,洞房便设在他自己的卧房了。
华灯初上,烛影摇红,鞭炮声息,宾客散去,夜阑人静。
柯问迎凤冠霞披,等着良人来掀盖头。左等右等没动静,自己便一把扯下了盖头。她轻叹了口气,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袁姬身上。
此时的袁姬正在犯二。只见他大剌剌坐在地上,左手环抱着一只圆凳,右手抓着一壶酒,搁在圆凳上,似是在端详这酒壶。
一没抓稳酒壶倾倒,里面淡黄色的酒液流了出来,洒在凳面上。见状,袁姬忙不迭地张口,在凳缘候着,等着酒液慢慢流入口中,那酒滴滴答答,流了一会停了,袁姬把酒壶放在腿边,抱起圆凳,肆无忌惮并享受着把个凳面舔了个浑浑元元,舔罢兀自哈哈大笑。
然后再来一遍,直到酒壶里再也洒不出一滴酒。他气恼地扔掉了酒壶,左手一松,仰面朝后倒去,直接在卧房正中,睡成了一个大字。
第二天下午他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瞪着纱罗帐,瞪得眼酸,准备起身,被子一掀,好嘛,完全真空,旋即拉回被子,确认盖好后大喊:“青时——”
青时应门而入,身边跟着个丫头,进来福了一礼道:“大公子,我是大娘子的陪嫁婢女,大公子可唤我柯兰,从今日后由我和青时一同服侍大公子与娘子的日常起居。”
冷不丁看到个陌生面孔,袁姬自吓一跳,听了这番便挥手她先下去。
青时小声对柯兰说:“你先出去在外面等”。
谁知那丫头不但没出去,反而发声问道:“大公子可是害羞吗?大公子和娘子如今已是一家人,婢子待公子同娘子,大公子大可不必避着婢子,万事不必避着。”
这丫头伶牙俐齿,一口气稀里哗啦地直接说完了。
府里也有常有丫头出入,袁姬没神思继续言语,便沉默不响了。少顷,想起自己的窘状,轻轻地问:“青时,我,我怎么……没穿衣服?”
这声音极轻,青时一时没听清楚,正待再问一遍,柯兰接了话去:“大公子可是不记得了吗?昨夜您和大娘子洞房行周公之礼呢!娘子的落红还在婢子这里,公子可要一观?”
袁姬听了一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此时被一个丫头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仿佛裸体被绑在柱子上被集体围观,赶忙急急地大叫,“青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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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逢柯问迎一脚跨了进来,示意青时和柯兰退下后,她徐徐走向卧榻边。
她双手抱着袁姬的头,轻唤一声:“郎君,”便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眼前的男人皮肤白皙,眉目清秀,精神气爽,两颊泛着绯红,那双丹凤眼的眸子里深褐色的瞳仁不敢正视她,正试图左右躲闪。
她掏出衣襟里的丝帕,轻轻柔柔地小心擦拭着他鼻翼微沁的细汗。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瞬时被袁姬闻了去,只觉好闻极了,当下就泛起一丝困意,恨不能马上躺回去继续缱绻。
她伸出拇指慢慢地摩挲着袁姬的眼睑,在他耳边吹气般地柔声说道:“郎君不必害羞,昨夜你我早已坦诚相见,你且躺下,我帮你擦拭更衣吧。”
袁姬听话地躺倒,这柔声细气仿佛有魔力,顷时让他乖乖照办。
柯兰打了水进来,青时出去端了药进来。在三人的注目礼下,柯问迎用沾水的丝帕仔细地擦拭了他全身。
丝帕所到之处,无不酥痒,待到穿上中衣亵裤,袁姬顿时困意更浓,沉沉准备睡去。此时听得耳边那轻柔的声音再起:“郎君先服了药再睡吧。”
一碗平日里觉得难闻无比的药,咕咚咕咚喝得一滴不剩,喝完只觉心跳不已,不久便睡得人事不知了。
这一觉仿似睡了很久,再醒来竟已是第二日傍晚。
睡得太多头晕目眩,袁姬感觉都睁不开眼。口干舌燥,拼力喊青时却不见动静,他便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赤着足跌跌撞撞地去桌边找水喝。
脚踩在地下恍如针刺,还没摸到桌子,只觉眼前发黑,一个趔趄,袁姬整个人便重重地跌在地上,紧接着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醒来后袁姬发现自己又躺回了床上,耳边听到柯问迎的抽泣声,睁眼却只能看到人影重重。“只影,”一个声音在喊他。他伸手想去摸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迷糊之间,他觉得一阵阵腹痛,想着怎么孩子还没生出来,于是口齿不清地回道:“我不要生孩子……我不生了……”说罢哈喇子止不住乱流,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爹爹,你看他胡说些什么?”袁枚儿没好气地说。
“改改,你慎言,一点没有长幼尊卑,女孩子家,成何体统?”袁宏本是心烦,听袁枚儿开口,气就不打一处来。
“父亲,大哥的情况,好像没什么好转呐,”袁桐扶着袁宏在桌边坐下。
袁宏远远望着躺在床上的袁姬,眼神悲戚地摇了摇头,一口长叹幽幽吐出,只觉一阵心疼,伸了右手一把抓住自己心窝,越抓越紧,脸色苦得像吞了黄连。
袁义仁扶着他左臂,不停地抚他后背,似是要把这通气顺过来,间歇偷偷地抬手抹泪。
“二弟,”柯问迎停止抽泣,抬头看向袁桐,“你大哥这个病也不是一时能好转的,我会好好照顾他,你和小妹先扶父亲回房歇息去吧。”
“那有劳大嫂了。”
送走了众人,柯问迎回来,坐在了床边,“郎君”,她依然轻轻唤。
“嗯?”袁姬回。
柯问迎似是有点吃惊,继续叫了一声,“郎君”。
袁姬眼睑翻飞,模模糊糊看到眼前有个影子,那影子靠得极近,仿佛要碰到自己的鼻子。他伸手去够,却摸了把空。
头晕,脑袋前后左右地转,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托了后脑勺,眼睑重得再也无法睁眼。嘴里泛起一股苦味,一阵大恶心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心跳得要从胸腔里蹦出去,哇一下,直接吐了出来。
柯问迎起身,将药碗放回桌子,轻轻说了句:“待会再喝吧”便走过来帮袁姬更衣。她的动作极轻柔,慢慢地将玷污的衣摆卷起,将污秽物都卷在里面,然后解开侧扣,小心地将中衣除去。
闻着她身上的花香,袁姬平静了不少,他贪婪地迷恋地深深吸气,恶心感有所减除,他闭着眼睛任凭柯问迎摆弄,心底甚是感激,他庆幸娶了如此贤惠之妻。
待到换好衣服,柯问迎重新端了药来,一口一口地慢慢喂给他,他便不再抵抗,乖乖地喝了下去。再一会儿,柯问迎爬上床,躺在他身边,用手指轻轻摩挲他的鼻梁,摸着摸着袁姬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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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又过一日。袁姬独自躺在床上,精神不是很好。迷蒙中,听得耳边有“嘤嘤嘤”的叫声,这声音很是好听轻灵。接下去每听到叫一次,便觉头晕大大减轻,不多时,他竟能睁开眼睛了。
眼前在嘤嘤叫唤的,是只小动物,长得像只松鼠似的,却是一身雪白的长毛,说它像老鼠吧,两只耳朵大得惊人。
这小家伙用它的小爪抱着袁姬的鼻子,又一声“嘤嘤嘤”,旋即张开它的大耳朵,倏一下飞到了桌子上,桌上有一晚汤药,正微微冒着热气,只见那小鼠轻轻一扇耳朵,便打翻了药碗。
药汁流了一桌子,小鼠三步并作两步地享受地吮吸那些药汁,只一眨眼,桌上的药汁便被吸了个干干净净,干净得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它伸出爪子向头部理了理耳朵,然后居然伸出它的爪子,把药碗扶了起来。
袁姬看得目瞪口呆,他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梦境,亦或是他迷糊时间出现的幻觉。
但那小鼠又倏地飞了回来,跳在袁姬颌下的被口上,伸爪搔了搔他下巴,一转眼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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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还要奇特,这小鼠每次都会在他喝药时分到来。
袁姬清醒的时候坚持自己喝药,他故意磨磨蹭蹭,将药碗置于桌上放凉。小鼠每每到来,都会赶在他之前,把药吸得渣都不剩。可它吸完就跑,袁姬试了很多次都没办法抓到它,或者说,连摸都没摸到一根毛。
袁姬清醒的日子多了,便开始想好像自己每次头晕目眩心跳加速,都跟喝药有点关系,于是便更加排斥喝药。现在有只小鼠日日帮他喝药,真正解决了他的大困难。
但柯问迎还是隔三岔五地亲自喂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袁姬不想喝的,每次却都会乖乖喝掉。
袁只影清醒的时候只想骂这具身体是十足十的“妻管严”,无奈每次柯问迎在耳边吹气喊“郎君”的时候,大脑直接不听自己的指挥。
喝了不多久他便又进入混沌模式,直到小鼠出现“嘤嘤嘤”地喊醒他。
一日袁姬在花园遇到袁义仁,忍不住跟他打听家里有没有见过大耳朵的老鼠。
袁义仁睁大眼睛看着袁姬,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大公子,你问的是龙川夫人的耳鼠吗?”
“龙川夫人?我母亲?耳鼠?”一连串问号,袁姬忙拉着袁义仁在花园的石凳坐下,慢慢听老管家回忆。
龙川夫人管灵媛在世的时候,手边确实有只小萌宠,那是只长毛耳鼠,一身雪白长毛,飞来飞去,甚是可爱。
只是后来管灵媛去世后,袁家就没人再见过这只小鼠,大家都估计是小鼠思念主人,可能随着一同去了,便没有在意。
如今听得袁姬提及,想到消失了廿多年的小鼠,难道还活着?
袁姬很少听人谈及自己的母亲,府里的老人不多,大家都只知道城主的发妻是龙川夫人,很早就已故去。
现在家里掌权的主母是广阳夫人,没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在背后对两位主母说三道四,万一被广阳夫人听得,怕是要吃大苦头,她会使庄氏独门兵器赤炎锁链来行家法,轻重都在她手。
要是被她重重地来上一下,估计能一月卧床不起。下人们都知道,平时里若是事情做得不够好,倒也不至于被行家法。但若是欺瞒、不敬、偷盗等,广阳夫人从来都不心软,而且行家法还要亲力亲为,所以她虽和蔼,每个袁家的下人都是有些怵她的。
袁姬十分好奇,想知道自己生母的样子,袁义仁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看广阳夫人,就能大概知道龙川夫人的模样,她俩像得恍如同胞的姊妹,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城主一看到广阳夫人,就毫不犹豫地娶了回来。”
袁姬闭上眼睛,努力地思忖着这番话,仿佛要在脑海里拼凑搭建出母亲的形象,然而拼来凑去,依旧满是广阳夫人的样子。
他甩甩头,似要把这影像甩脱去。
只听袁义仁继续说道:“虽说广阳夫人像极了龙川夫人,二人的性格却是大大不同。”
“怎样的不同?”
“龙川夫人端庄娴静,待下人客气有加,凡事喜欢亲力亲为,喜爱草木动物,更像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娃子,”袁义仁说着说着好像回到了从前,嘴角微微上扬,如同再次见到了龙阳夫人,看着她在花园里闻闻这朵花,又看看那朵花。看着看着,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随着轻轻叹了口气。
袁姬拍拍袁义仁,也跟着叹气,却也不再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