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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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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日,伏珈身子已然大好,她特意问了来复查的大夫治腿的药,买了两罐带去孟争的院子。实际上他并没有单独的院落,是和陆鸣誉同住两边厢房的。陆鸣誉去了学堂,孟争特殊些,他由苏相亲自带着,苏相的友人偶来府上做客也会提点几句。看着时间自由,他的负担可远大过上学堂的陆鸣誉。
她立定书房前轻敲房门时,孟争投来错愕的一眼。娇气惯了的苏小五向来雀跃着直接进屋,连进他的厢房也是如此。她才反应过来,当即提了裙摆跨进去,将怀里的两盒药膏放在不碍手的桌角。她学着苏小五的模样,同他并肩撑在书桌上,侧头看他,“小表哥,喏,给你的药膏。”
“药膏?”
“涂膝盖用的。”伏珈只觉凑得这般近不是独身男女该有的距离,佯装找书转到了书架前,“前夜天凉,你在青砖地跪了那么久对膝盖不好,药膏是我问的济世堂马大夫配的,每日早晚各涂一回,坚持半月即可。”
她微微侧头窥他,见他眼神黯着,目及两盒药膏,手上的笔尖已将宣纸糊出了一团黑。
“多谢。”他利落地收拾了神色,将宣纸从镇尺下扯出,换上一张新的。
伏珈望见了书架顶层的《诗经》,同一众礼乐春秋摆在一块,大约都是孟争已学完了的。
她却想起了前世。伏珈本是南疆人,父母经由互市而来在苏州做小本生意,她开蒙晚,所幸父亲少时对文章颇有研究,寓教于乐地教了几年,只不过后来生意做大忙得焦头烂额,她索性也跟在父母身旁习经营之道。十五岁时得了丝绸大家魏家庶子的赏识,更求得了生意上的合作,于是两人顺理成章成了亲。魏家子孙多从商,魏子渊却不同,他好文,又有才学,虽不得家里人的重视,却是过得自由洒脱。魏子渊从初面起便待她极好,他的书房向来与她共享,闲散时还愿意花时间陪她看书为她解惑,他习惯了倚在桌边看她,等她蹙眉又用指头为她抚平,自觉地问她是哪里不明白。起初看的都是他那的赋文通鉴,大多晦涩难懂,后来她开始淘起了市面上的话本子小说集来看,字句简单却丰富,常常一读就是接连几个时辰。这下可不需要丈夫为她解惑了,为此他生了她好一会的气,可她读得兴致极高哪察觉得了他的小脾气,最后还只得他自个从书架上挑了本有趣的献宝似的给她瞧,几次下来她才意识到是她冷落了他,心里又暖又乐。她那时最爱和他一块看诗经,每每读到相思情话都要凑到他耳边,害羞得小声冲他讲,结果都是被他抱个满怀,咬一下午的耳朵,讲一耳朵的小话。
“溢清?”孟争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隔了半步的距离,他个子很高,轻易地挡住了她背后的光。
她侧过脑袋,没敢同他对视,声音装着掐起来羞怯意味,“小表哥,可否帮我拿那本《诗经》?”
他应声行至她身旁,长臂一伸够到了那本册子。他手指将册子上边斜了几分出来,一勾进了掌心。他的手臂微弯,在她脑后,像是将她围在他和书架之间。抽出一本册子,旁的书顺势往中间倒,磕在封皮的声音“噔”一声,她激灵着退开了大半步。
他温恭有仪进退有度,将诗经递给她坐回了书桌前。
伏珈觉得不该再留,行过一礼便匆匆离开了。
目送她身影离开书房,孟争才拿起桌边的两盒药膏,转开一盒放在鼻间轻嗅,一股白芷夹带甘松艾叶的味道。他又将盖子旋回,摩挲着光洁的瓶身,没人关心他的腿,连他自己也是,她却还记着。他将两瓶药膏端放进桌屉里,多谢她的好意。
伏珈刚回院子,就见苏老太太身边跟着的仆妇守在厅门口,“挽姑姑。”
“五小姐,”她行了一礼,“老夫人在里头等您呢。”
伏珈点了点头,还没跨过门槛便先闻声儿了,“找孟争去了?”
“祖母,您当真是料事如神。”被逮了个正着,她脸上挂着笑,坐到苏老太太身旁。
“我听马大夫说你寻他配了腿药,是给孟争的?”他害她差点淹死,苏老太太一想起这事心头不爽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说过几回了,你与孟争是表兄妹,要注意些分寸。”
伏珈讪讪,忙开口:“祖母莫气,我懂得分寸,没存别的心思。”
“那你还去……”还较起劲来了,这苏老太太颇有些小孩心性。伏珈笑着挽住苏老太太的手臂,撒娇道:“祖母,晌午四哥送了我一盒糕点,我瞧有您最爱吃的凤梨酥,特意给您留了,您赏脸尝一尝。”说罢起身去拿食盒。
苏老太太顺着台阶下,拿了一块填嘴,又说起过两日溢清的好友在府上办生日宴,邀她同去,恐她大病未愈身子不适,于是命人送了封信来询问。这段时间老太太对溢清照看得紧,信就送到了老太太手上。
伏珈勉强记起溢清那位好友,也是位叽叽喳喳的娇贵小姐,于是便以身子还未恢复完全拒绝了。倒不是怕露面一众好友生疑,主要还是她许久未与小女孩打交道,若有闲时不如捧本书来念。
苏老太太有些心疼,想以前溢清最爱参与这些热闹的宴会,每每都会打扮漂亮,小姑娘爱出风头,苏老太太就准备最精致的绸缎为她做衣裳,如今却是因为这意外病恹恹的,老太太摸了摸她的脑袋,同她说:“等再恢复些,带你去将军府赴宴。”下月是护国将军大公子的婚宴,早前派人送了帖子,通常此等宴席不带庶出,老太太这回破例是想让溢清高兴。
可到伏珈这担忧之色骤起,虽说从前魏子渊教过她不少礼数规矩,其中不乏大礼,但那仅是夫妻间把戏从未实践过…
好吧,闲时多练练得了。伏珈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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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姐,老夫人请您去试衣服。”赴宴即是三日后,苏老太太特意为几个赴宴的男孩女孩们做了衣裳,这会一个个地请去试。
伏珈伏案捧着本古籍读得正起兴,埋着的脑袋一抬,才想起来赴宴这回事。
这段日子过得太清闲,每日读读书、向孟争讨教讨教,又在这府里走动些熟悉地盘,一来二去已和府里众人算得相熟,尤其是孟争。伏珈一直同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除去了少女慕艾,时常去拜访,却仅将他当做兄长敬着,当然了,还当做免费老师占便宜。
“挽姑姑稍等片刻。”她将踩在后跟的小花履穿好,带了芸香便往外去。
随挽姑姑一路去老太太的长乐苑,途中碰上只读圣贤书的二哥苏益舟,约莫挽姑姑来时也嘱咐了。
“小五,你也去试衣?”
伏珈颔首一笑,“二哥安好,祖母说要带我出去放放风。”
苏益舟是十足十的书痴,在国子监任职文学司业,少年老成,颇有些老古板的意味,看他平日言行大概能想象他教书时的枯燥乏味。他眉头微蹙,似是对祖母打破常规的做法不太赞同,却也没说什么,走在伏珈身前侧方位,保持了些许距离。
苏老太太操持后宅事项半辈子,眼光很是独到,给溢清挑的衣服嫣红为衬,雪白作纱,一根白玉腰带系上,缀上几扇蝶翅,俏皮灵动,恰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女。可惜前襟小了些。苏老太太记得的仍是溢清原先的身量尺寸,而伏珈来后照铜镜总嫌溢清太瘦了些,好生养了个把月,比之前的身子前凸后翘了不少。
“果然是小姑娘,这身型不知不觉就变了,你看我,还记着你以前的呢。”苏老太太感叹道,让候在一旁的裁缝师傅重又量了量,约莫两日能改完送来。
门外院中孟争同苏益昉一道走近,苏益昉已先行跳上台阶,赞道:“祖母挑的衣服就是合适。”
伏珈一眼便看见了孟争,他好似又长高了不少,一身鸦青圆领袍衫端正洒脱,他很爱这般打扮,扮洋。
魏子渊也是。
她眼神躲闪,量完尺寸便退到了一边,说要回去看书了。
苏老太太发觉孙女落水后,磋磨去了浮躁的性子,沉稳了不少,从前不愿读书总琢磨如何玩乐,府里便为她省去了学堂的学习,只让几个哥哥帮扶着开个蒙,不至于大字不识即可,如今却常常见她捧着本书,坐在亭中一读就是一下午。她也知溢清那娇滴滴的性子是她宠出来的,也偶有约束望她懂事些,一面又觉得溢清还小,还可以再给她庇护允她多玩些年数的。
可苏老太太又哪里晓得,是大变活人。
“小五怎么如今爱读书了?”苏益昉嘟囔着,甩开垂至身前的发,“也不爱黏着你了。”
孟争侧头往门外看去,她的确变了许多。她总看着他出神,神色寞然,不知是还怪他吗。不过相比从前的性子,更讨人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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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当日,伏珈一早便被喊醒,芸香为她更衣描画,她困得厉害,接连打着呵欠,眼眶都红了。明明描的是明艳的颜色,反倒成了楚楚可怜。
伏珈到门堂时,一行人已经到齐,她恹恹地行了礼,随后走到苏老太太身边,枕在老太太的手臂头撒娇,“祖母,我怕是不适合这般隆重的场面,下次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好了。”
相夫人朝老太太微一福身,老太太知会,拍了拍溢清的手,“走罢,马车上还能再睡会。”
车上半梦半醒,伏珈睡得不甚舒服,以致下了马车脖子还酸着。好歹没忘了她头一回见这大场面,眼珠子咕噜转,察言观色,该行礼行礼该称呼称呼。
府门前是少将军范挚与他的胞弟范珵在迎,两人皆是剑眉星目,刚正轩昂的模样。苏相走在前与其攀谈,表达恭贺之情,范挚面上微红,难掩的笑意,“鹤堂叔里面请。”
范珵头一回见苏相小女儿,收到苏老太太的回帖时万想不到她要带上庶女出席,如今正面相迎,她不似传说中那般娇气,行为举止算得得体。视线随之撞上孟争,两人轻点头当是打过招呼。
“你和孟争认得?”范挚问。
“不算认得,猎场里碰上,比过一回。”
“可赢下了?”
“自然。”险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