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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绿萼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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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季氏的事,太后对侍疾的人选格外仔细小心,除了荀阿瑜、皇后及太子外,便只选了一贯沉静贤淑的惠贵妃和太后母族所出的柔妃。
“母后思虑周全,臣妾并无异议。”听完太后的打算,皇后先是点头应下,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只是敏贵妃和惠贵妃并尊宫中,又是六皇子的生母,为人也谨慎……”
未说完太后就冷笑了一声:“敏贵妃?吾可请不动她!何况皇儿素来不喜六皇子,就让她在自己宫里抄些经书,为皇儿祈福。”
敏贵妃出身不高,性子孤傲,却颇对皇帝胃口。当年她和荀阿瑜的生母同年入宫,宠爱虽不及容妃,但也是一人之下、六宫之上。
至于她所生的六皇子,只比荀阿瑜小三天,是少有的几个长大成人的皇子之一。可惜六皇子出生的时机实在不好,出生当日容妃去世,东南越族作乱,洛京突发瘟疫。加上司天台的灵台郎说六皇子有贪狼之相,便彻底失了宠,成年前养在宫外,加冠后则是打发去了偏僻荒凉的武威郡。
太后又对她的贴身宫女青玉道:“皇儿卧病需要静养,你只将芳宜和惠贵妃叫进来,其余的嫔妃便散了吧。天寒地冻,难为她们在雪中站了这许久。”
清凉殿的宫女奉上了茶,请太后在上首坐下,又搬来几张椅子,放上厚厚的软垫,供其他几位贵人休息。
不多时青玉就领着惠贵妃和柔妃进来,二人都是极出挑的美人,即使青春不再,依旧风姿绰约。
柔妃闺名廖芳宜,为人恰如其封号,柔顺非常,也因此有些木讷呆板。惠贵妃则如皇后所说那般贞静温和,恪守礼仪,未出阁时就是京中贵女的典范,出嫁后更是仅次于皇后的尊贵之身。不过她一向与世无争,沉默寡言,若非年节大典不会轻易出门,膝下又无一儿半女,皇后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她们的结局都算不上好,一个守陵一个出家,反倒和皇后一向不睦的敏贵妃得封武威王太后,过得潇洒闲适。
前世荀阿瑜只惊讶敏贵妃的好运气,如今想来,怕是里面大有文章。
太后一一叮嘱了他们,教他们要尽心侍疾,要安分守己,更要谨记季氏的教训,千万不要再行此狐媚之术。
第一晚惯例是由皇后陪侍,荀阿瑜便和柔妃一起扶了太后,出了清凉殿。
外头的人已经散尽了,雪地上只余一片凌乱的脚印。一阵寒风挂过,荀阿瑜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太后本就身子弱,被吹得咳嗽了几声。
柔妃忙拢了拢太后的披风,又将自己的手炉塞了过去。
“你这孩子既懂事又有孝心,但就是对皇帝不上心,不然那贵妃之位也不会轮到苏氏。”
柔妃只是笑笑:“倒不是不上心,只是妾身粗苯,比不得敏姐姐聪慧机敏,每每总惹了陛下不快。”她忽的瞥到了荀阿瑜空荡荡的双手,诧异道:“天这样的冷,公主出门怎的不抱个手炉?”
杜衡登时浑身一僵,紧张地望着青砖地面。
“瑜儿一听父皇病了,哪还管得手炉不手炉的,只恨不得即刻赶到父皇身前。”听荀阿瑜这般说,杜衡暗暗松了气。她近来总为着公主疏远自己的事情烦心,加上太子那边有段时间没消息了,当差就马虎了些。又转念一想,心道自己到底跟着公主许多年月,即使前些日子讨了公主生气,但公主还是肯维护自己的,不免有些得意,先前的不快也淡了下去。
“虽是如此,可你身边的宫女太不仔细了。”摸着荀阿瑜冰凉的手指,太后不满地瞧了杜衡一眼。
杜衡立刻跪下认错:“都是奴婢粗心大意,请太后责罚。”
“再也没有比杜衡更仔细的人了,不然母后也不会让她来伺候瑜儿,皇祖母莫要怪她。”荀阿瑜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何况平日里都是杜若和她一同服侍瑜儿,杜若这几日病得厉害,什么事都是杜衡来做,难免百密一疏。”
柔妃问:“杜若便是那日将你从水里救起来的宫女么?倒是很忠心,极是难得。”
“原来就是她呀。”太后虽也知道这回事,但不及柔妃知道得这么清楚:“倘若四皇子身边也有她这样忠心的奴婢,许就不会……罢了,前尘旧事,不再提它。”
四皇子就是柔妃的孩子,不满一岁就因宫里走水死了。
说话间太后的轿辇来了,荀阿瑜和柔妃都想送太后回宫里去,却被极力回绝了。
“芳宜和瑜儿的身子都不大好,别陪吾这个老婆子吹风了,快些回去歇着罢。”
两人只好目送着车辇离开,柔妃回望了清凉殿,皇后和太子连着李太医还在里面。
“我是怕冷的人,宫里常备着许多手炉汤婆子。索性公主回熙和宫要路过我的永泰宫,不如去那儿坐坐,抱个手炉暖和暖和。”
荀阿瑜上辈子一心讨皇后喜欢,和太后这边的柔妃往来不多,现在接触下来,居然很合得来。
“瑜儿就不推拒柔娘娘的美意了。”说完,又对杜衡道:“我之前吩咐花房宫女送些绿梅来,几日了还没有见到,你替我去催催。”
若是往日,杜衡是很不想做这些跑腿的杂事的,总是打发底下的二等三等宫女去,如今倒是一口应下,嘴上还为荀阿瑜骂了几句花房做事拖拉。
除了皇后的长乐宫,永泰就是离清凉殿最近的宫室了,且只住着柔妃一人,端的是风水宝地。
柔妃命宫女将炭火烧得更旺些,还让她们煮了碗热汤来,叫荀阿瑜去去寒气。
殿内的装扮和熙和宫完全就是两种气象,极尽朴素简单,不像嫔妃居所,反而更像佛堂。
永泰宫的宫人都用好奇地目光打量着荀阿瑜,这位饱受皇帝皇后宠爱的公主向来有几分高傲,轻易不会去别人的宫里。他们远远瞧见的几次,都见公主华服锦衣,一身富贵,不似现在的清雅。
荀阿瑜所坐的榻上放着一盆针线和一件做了一半的衣服,本以为是给四皇子做的,仔细一看却觉得款式和大小不合适。
“柔娘娘在为父皇做衣服吗?”
“宫里的织女绣娘那么多,哪用得着我班门弄斧。”柔妃将衣服拿在手上,伤心地抚摸着上面的暗纹:“我的四儿如是还在人世,也该二十一岁了。他没有公主这样的福气,死后也无尊谥,只有我这个母亲还记念着他。”
一旁的宫女劝道:“娘娘别太伤心了,小心自己的身子。”
荀阿瑜也道:“四哥哥有娘娘这么好的母妃,已经很有福气了,来世定会和娘娘再续母子缘分的。”
来世这个词触动了柔妃,她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说道:“得公主吉言,愿佛祖保佑我与四儿来世还能再见。”
和柔妃又说了几句话,荀阿瑜想着今日还有事要办,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熙和宫,杜衡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正和一个小宫女给绿梅浇水。
“公主回来了,”杜衡一见到她就迎了上来,献宝一般地让她瞧那株梅花:“公主请看,这是花房今年新养出的‘锦叶晚绿’,只有这一株呢。”边说,边殷勤地帮荀阿瑜脱下斗篷,扶她坐下。
荀阿瑜细细品了一番,赞道“‘梅格已孤高,绿萼更幽绝’,名花配美人,太子妃又素来最爱梅花,一定会很喜欢。”
杜衡闻言咬了咬嘴唇,“原来公主是想送给太子妃啊,奴婢就说公主怎么突然喜欢起梅花来了。”
“先前皇嫂生辰,我卧病在床没能亲去道贺,这株绿梅就当是赔礼了。”荀阿瑜示意那个小宫女上前,“你把这送到东宫去,想来太子哥哥也回去了,正好可以和皇嫂一同观赏。”
没等那宫女接过绿梅,杜衡抢先端了过来,笑道:“这么珍贵的东西,兰莺毛手毛脚的,万一碰坏了怎么办?还是奴婢去吧。”说完便是一礼,飞快跑出了门。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杜衡对太子的事这么上心呢?向来不爱跑腿办事的人,一听是关于东宫的差事,就抢着去做;言语间对太子妃还颇有不满。望着殿门,荀阿瑜若有所思,心里渐渐有了计划。
据前世所知,杜衡不仅是皇后母族旁支的女儿,还是庶出的,生母出自贱籍,因而不得重视。要不然她一个官家小姐,也不会屈尊来做宫女,来伺候人了。
荀阿瑜还记得有回皇后同杜衡发了好大的火,时间就在父皇驾崩后。她回到熙和宫时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肿得像对核桃。从那以后,杜衡就不往皇后和太子那边去了,皇后还派了个叫沅芷的宫女过来。后来皇后下旨让她嫁给方小侯爷,杜衡也不太情愿。
细细想来,两人间的嫌隙怕是不浅。
被抢了差事,兰莺倒没有不忿,默默地往白玉杯里添了水,安静地站在一边。
想完了杜衡的事,荀阿瑜回过神,笑着问道:“听杜衡说,你叫做兰莺。莺啼兰已红,很雅致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吗?”
“奴婢哪想得出这么好听的名字,是……是……”兰莺“是”了半天,终于有勇气说出了那个名字:“是容妃娘娘为奴婢取的。”
皇后不喜欢容妃,有次听到几个闲聊的宫女说起了绿腰台旧主,狠狠地责罚她们了一顿。
荀阿瑜喝了口茶,仍是笑道:“原是伺候过我母妃的人,现在又来伺候我,想来我们该是有几分缘分的。你如今,是做什么差事?”
兰莺回道:“奴婢做事毛手毛脚,杜衡姑姑就让奴婢给姐妹们烧水洗衣。”
“难怪觉得没怎么见过你,原来不在我跟前伺候。”荀阿瑜放下白玉杯,瞧了瞧窗外的天色:“方才在清凉殿门口听见皇祖母咳嗽了几声,总不大安心,想着要去看一看才好。眼下天色不算太晚,你陪我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