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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黄水仙在水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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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他不可面向镜子,不可认识自己,」剧烈的狂风拍打着窗户,身穿哥德风黑色宽袖小礼服的姑娘脚踩椅子蹲在桌前,「他将注定爱上水中的倒影,却永远得不到他的爱。」
镶于架上的檯灯苍白无力的光向远方延伸、消失在黑色帷幕中。舞台剧的主角望着镜中的人愣神,本应完美的妆容不知是光线影响亦或是纯粹上了太多的粉而呈现病态的惨白。
「在黄花盛开之日,永远闭上双眼。」他将手伸向镜子,黑色手套包裹下的手指轻轻抚过镜中之人的脸庞,描绘着她的五官,露出宛如情人般温柔甜腻的笑容。
镜外之人注视着他的倒影缓缓闭上双眼。
关闭房中唯一的光源,哥德风的舞者跳下椅子行至窗前,弯腰拾起倒地的黑伞,旋转的身姿在窗前映出一幅幅剪影。黑暗中的人很快停下舞步,向他走来。
舞者走过他身旁,没有丝毫停顿。
东岳听见门关上的声音,伴着雨声。
清晨的阳光刺眼且恼人,东岳睁着双眼躺在床上,从他的角度只需微微偏头就能看见伍越的书桌。凌乱、堆满杂物,难以想像竟然有人能够忍受。东岳下意识皱起眉头,桌子中央还摆着那面镜子,此刻正尽忠职守的倒映着一幅画。
一幅色彩明艳的、完整的、被完成的画。
如果不是他还没睡醒,就是他的室友终于决定结束他那针对未完成品的偏执行为……并以实际行动在午夜至日出这段时间内证明这点。
东岳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该起床了。
沿着□□爬下,许久不见的日照让他感到些许炎热,东岳站在桌前發了会呆,拿起漱口杯打算先梳洗一番。顺势转身,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朵艳黄的水仙,盛开在色彩斑斓的湖边,带着朝日气息的露珠在花瓣上悬然欲坠。
东岳的食指沿着花梗向下划过。那裡有道丑陋的裂缝将画作整齐分成两半,由于没有一撕到底,裂缝处尚能拼合,从上方倒是看不出差异。
看来他必须收回稍早的评价,这幅画并不完整。
等伍越起床时已经是下午。东岳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大多数店家都关门了。
「吃饭吗学餐应该还有开。」伍越从床上爬起,脸上还留有昨晚的妆容。
他点点头,悠悠晃晃的离开床舖,半长不短的头髮在空气中以不自然的角度翘起。眼见伍越换好衣服就准备出门,东岳忍不住开口提醒,「你不卸妆」
「我已经失去魅力了」伍越穿上外套好笑的回问,期间摸了一下脸,东岳猜测他是在确定是否真的忘了卸妆。
「……你妆煳了。」「……」
「麦当劳發明套餐的人是个天才,」伍越将沾满盐粒的手指放在可乐杯上摩擦,「每个人都需要一杯饮料来洗手。」
「我很确定饮料不是这个用途,旁边就是洗手间。」
「但这样方便多了。」伍越一边说着一边捻起附赠的卫生纸擦乾手指。
「幼儿园的小朋友也这麽想,所以才穿围兜。」
「围兜正确来说是擦口水的,」伍越撑着头微笑回道,「加油,你肯定能想到更好的比喻。」
东岳吞下最后一口汉堡没有反驳,这比喻确实糟透了。
「要走了」
将包装纸随手揉成团,东岳以走向卫生间的脚步回答他的问题。
下午的街道有些冷清,确切来说,现在是上课时间。原本他应该待在教室和其他同学一起听教授讲解期末专题,然而……
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怎麽会出现在这裡。
街边橱窗内的假人模特套着轻薄的长裙,黄金比例的身材纤细、高挑,挺直的背部将一字领上衣撑起。无声的欺骗消费者为此付出远高于成本的金额,不在乎购买者是否也有同样完美的身形托起衣物。
伍越的衣服究竟是哪裡来的问题自东岳脑中飘过,他实在无法想像一个男人走进女仕区拿起一条裙子告诉店员他想试穿。不过反过来的情况却很常见,他确定自己在男装区见过很多位女性,她们拿着为男性设计的衣物走进试衣间。
东岳试着将伍越的脸带入想像,结果是他更加无法克制嘴角上扬的角度。
好看吗一直走在前方的人不知何时回过头,似笑非笑的望向他,涂着护唇膏的嘴唇正无声做着口型。
东岳这才回神,自己方才似乎是盯着对方發呆。伍越话倒是让他联想到裂口女,传说中戴着口罩的女子逢人便问「我美吗」,假如回答「是」,她就会脱下口罩,将回答者的颈子折断。
「比画皮差了点。」东岳回答。
「多可悲啊,这个男人,凝视着面前的姑娘,却想着另一个女人。」伍越故作悲伤地说,浮夸的语调欠缺真实,「爱上了一副美丽的皮囊,却没看到脚边的森森白骨。」
「那要看姑娘是谁。」
「姑娘可能名为格兰妮。」伍越说。
「可惜我缺乏骑士精神。」东岳回道。
「冷漠的人,你这样会单身一辈子。」伍越摇摇头,暗示性的指向不远处的一对情侣,男方贴心的蹲下身为女友绑好鞋带,「牺牲与奉献,她们喜欢这套。」
「照你的说法,我们两个当中你才是更不可能交到女友的那个。」东岳向伍岳所指的方向看去,男子已经站起身,用刚摸完鞋带的手执起女友的。他低头望向地面,乾燥的柏油路上满是细碎的沙子。
「我认为痛苦使人深刻。」伍越勾起嘴角,举起食指放于上唇比出噤声的手势,压低的嗓音沙哑模煳,「你需要我们也能凑合。」
伍越语毕跳开一步,俏皮的眨了眨眼。
「……」东岳知道这又是个恶劣的玩笑。
「呀,我多希望有一天能和你手牵手走在阳光之下。」见对方毫无反应,伍越略感无趣的耸肩,兴致缺缺的以另一个玩笑结束话题。
「这太阳,你也不嫌热。」东岳挑起眉回道。
「谢谢关心,我有带湿纸巾。」故意曲解同行者的原意,伍越脸不红气不喘的将暗指他说话不脸红的讽刺转为对牵手时出汗的担忧。
「你放在桌上。」东岳确定他出门前才在室友杂乱不堪的书桌上看到那包纸巾。
「……好吧,我想真的在宿舍。」伍越翻了一下口袋,随后无奈的摊开双手,他将视线转向东岳皱起眉头,「你这是在」
东岳维持着动作,没有因质问而收回,双眼带笑挑衅地直直望向对面的人,「不是你说想牵」
伍越盯着他伸出的手没有回应,这令东岳感到有些紧张,同时升起的还有某种类似于「大仇得报」的快感。
或许劣根性具有传染力
东岳无法给出答案,但他肯定这种病毒已经感染了他,而凶手仍然一无所知──也许直到他伸手以前
他忍不住弯起嘴角。
在东岳的注视下伍越缓缓摇头,神色複杂带着令人困惑的情绪。
「算了,有些事比起摊在阳光下,大概更适合腐烂在某个角落。」他说,几秒钟后又是那个惯常的、没心没肺的微笑。
东岳笑着收回手,也不在意对方的拒绝,毕竟这也不过是他一个恶劣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