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片森林》Arlan

4、泡沫

　　假日时东岳待在宿舍，面前是一本中古时期诗选，在标记着「Lord Randall」的页面静静摊开。这不是他的书，他懒散的室友似乎十分热衷于各类诗集或是古典文学，其中绝大多数是中世纪，其次是十九世纪。

　　东岳出神的盯着眼前的书页，一个字也没有读进去。中世纪是个奇妙的时间点，这时期的故事除了带有浓厚说教意味外，每个登场人彷彿都带有强烈的宿命感与自我毁灭倾向。他突然想起那个週三的午夜，在宿舍门口，身着白裙的青年仰头望向星空提出了一个问题，「你猜坠落的感觉是不是和飞翔一样」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单纯对此抱持疑问。

　　「为什麽这麽问」

　　「突然想到的，你觉得呢」

　　他当时是怎麽回答的东岳想不起来，这段记忆宛如落地的雨水，破碎且溷乱，带着来自他处不知所以然的杂质。

　　这并不重要。东岳说服自己，重新低下头将书本翻向下一个章节。

　　很多时候，东岳认为自己的室友是个广义上的怪人，但最近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对方所有行为背后所指向的源头。当然，这并不是说伍越就此脱离怪人的范畴，伍越依旧是伍越，某个大学中孤僻奇怪的傢伙，改变的只是东岳对其莫名行为的看法。

　　根据他的观察，他的室友大多数的奇妙举动不过是他一次又一次心血来潮的结果。就像一个开关，似乎只能在两个极端之间做出选择，并且觉得理所应当如此。

　　做或者不做，这大抵就是伍越的状态，缺乏所有诸如犹豫、迟疑等中间值。

　　举例而言，如果他想在大街上跳舞，那他就会跳或者不跳，绝不会费时去思考跳有什麽好处或坏处以及任何可能的后果与代价。

　　只是一个突兀的想法、一个简单的目的以及验证的过程。

　　而揣测他的目的则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两人之间的游戏，是突然想到一个动作所以想尝试还是因为听到远处的音乐下意识打拍子又或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跳舞

　　东岳很少猜对，即使伍越总喜欢将谜底放在浅显易见的地方。于是每当他像隻夜莺般高声宣布正确答案时，东岳都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却發现其实解答就在最开始的位置。

　　像个恶劣的弄臣与他同样恶劣的玩笑。

　　所以当伍越在进行發呆的第一百二十分钟时突然摔门而出，东岳还能平静地坐在座位上猜测原因，而非担心或充满惊恐的困惑住在同一屋簷下的人是否有情绪管理问题。因为根据东岳得出的结论，答案是肯定的。

　　最后他只好独自前往系所之夜的地点。

　　「伍越怎没来」班代表拿着点名本在问道，与台上鲜明的色彩不同，舞台下的灯光昏暗而模煳像是古早的胶卷。

　　而东岳实在无法理解班代为何要问他，直接传讯息给本人不是更快吗

　　「你们不是朋友吗」

　　当然不是。面对班代有些困惑的语气，东岳直接了当的否认。对此班代只是在本子上打了个叉，去找其他未到场者的「朋友」。

　　也许该庆幸伍越早早将道具交给了同组同学，否则他们就要开天窗了。东岳坐在黑暗中，看着在聚光灯下闹腾的同班同学，默默在分数表上打上又一个七十分。

　　活动结束时已经十一点半了，最终他们班拿到了第三名，位于核心群体的同学在屋簷下围成一圈讨论着去哪裡庆祝、喝一杯。东岳打开雨伞避过人群，这过于热闹的氛围让他产生被扼住的错觉，比雨滴更冰冷、比云层更深沉，他想立刻跑回宿舍。然而当目的地已近在眼前时，他却鬼使神差的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美丽的舞者这次换上了深蓝色的连身礼服，遍佈其上的亮片在薄雨中闪烁成神祕的星辰。蓝绿色的眼妆下，黯然的双眼好似在忧伤又像是什麽都没想。澄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映着雨滴像是水中的浮尘，在人鱼的指挥下飘动、飞舞。

　　如果再加上几颗肥皂泡泡就完美了。东岳坐在街边的台阶上想着，手边放着两罐海尼根，细小的水滴飘落、顺着伞面滑下，更多的被风吹到脸上，带来丝丝凉感。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水中的舞者踏着雨幕而来，歪着头望向他。

　　「Bird Creek的Pas de Deux。」东岳低头回答，适时将其中一罐饮品递上。

　　伍越伸手接过刚被打开的酒精，弯起嘴角没有说话。

　　「点名你没到，被记旷课。」伍越点头没有说什麽，举起罐子轻抿一口。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想开口，只是用戴着浅色隐形眼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并不常出席的观众。

　　东岳以同样的方式回望对方，四周安静的出奇，路灯的白噪音溷着水滴落的声音似远又近，填充着空白的空间。

　　最终东岳率先移开视线，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投降般的问出自己出现在这的原因，「……我们是朋友吗」

　　在东岳的注视下，无声的蓝色人鱼缓缓摇头，他能看见雨滴自白色的颈脖顺着动作向下滑落，留下一道水痕，消失在衣领下。

　　「你怎麽会有这种想法」伍越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东岳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

　　所幸伍越并不执着于答案，他将啤酒一饮而尽，罐子在惯性的操作下形成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落入路边的垃圾桶。舞者转身回到镁光灯下，换了首音乐，继续他的表演。

　　魔王啊……看来同路的人也不一定是朋友。听着熟悉的旋律，东岳打开了啤酒罐，有那麽一首歌的时间，美丽的人鱼看起来像隻海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