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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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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颜玉本来跟着辛淼,也在小店作画,只不过她的画买的人不多,卖出才得八文钱的提成。这厢辛淼被叫出去。她一边作画,一边听店里两个歇脚商贩议论——若说这京城谁的画最好最值钱,必是那位殷夫人。
她乃勇毅侯殷澄之妻,大家闺秀自小作画,天赋异禀自成一派,书画圈内十分令人景仰。
京城流传,现六品翰林院修撰,为求殷夫人一幅画不惜一掷千金,先后跑了两趟殷府才得来,至今挂在书房日日瞻仰。那位大人不算特别有灵性,却对于绘画数十年如一日的热爱。年纪虽比殷夫人大出许多岁,但二者的境界不在同一层次。
这些人她自然谁都不认识,全当故事听。
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店外车马嘶鸣,跑进来一个穿着打扮都是上等人家的小厮,说殷夫人前几日偶然得见一幅画,追根溯源的查了半天,原是你们店一名叫辛淼的所画。
小厮原本复述道:“殷夫人要见这位画师。”
店内几人面面相觑,辛淼不在——此时她正在古天盛古大人府上被问话呢。
各是两尊大佛,伶仃小店,谁也开罪不起。
蓝颜玉于是被推出去解围,赔着笑脸对小厮们解释辛淼现在不在。问几时能回,曰不知。小厮们便将蓝颜玉带回到殷府交差。
辛淼被带到殷府上之时,正看见传说中的殷夫人在训斥什么人,身着广袖丝绸大衫,珠圆玉润面洁光滑,眼仁微微透着些严厉却不叫人觉得她刻薄,反倒时藏不住的贵气。
再定睛一看——被训斥的人低眉顺眼,听得竟还格外认真,居然时蓝颜玉!
丫鬟轻声道:“夫人,辛淼到了。”
训斥声音停止,辛淼上前规规矩矩行礼,“殷夫人好。”
“阿淼!”蓝颜玉眼睛一亮,却马上被丫鬟眼神告诫噤声,便赶忙退居一侧不敢再动。
殷夫人上下打量着她,眸光闪烁,冷声问道:“你是辛淼,画是你画的?”
殷夫人所见是她最近所作一幅画,也是辛淼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一幅画——画的是两只喜鹊立在新发芽的柳枝头,眉目传情,一只敛着翅回头用喙整理自己的羽毛,另一只振着翅膀即将起飞,其中一只爪已经离开的树枝。
鸟类难画的点在于眼睛,须得有神采,而辛淼那幅画不仅做到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且羽毛细节处理无可挑剔,整幅画透着活气,栩栩如生似乎连柳枝的颤动都能感受到。
辛淼刚在古天盛那里得知殷夫人的盛名,此刻无比敬重,老实点头道:“是。”
“再画一幅。”
“就现在,”殷夫人言简意赅的命令道,随后递给丫鬟一个眼神,“磨墨。”
辛淼就这样赶鸭子上架的被丫鬟引到案前,只见案桌上已铺好了上等羊毛毡和宣纸,旁边还站着刚才的丫鬟,正在低头研墨。
辛淼何时见过此等大阵仗,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劝阻道:“这位姐姐,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我还从来没被人这样伺候过。”
不等丫鬟说话,殷夫人的声音已从后方传来,“让她来,你只管画。须得习惯,这是为了使你作画一气呵成不受这些杂事所干扰,名家作画都是一气呵成不容间断的,断了魂就续不上了。”
她只得遵从,执起架在旁边的紫竹羊毫笔,蘸了墨,稍作思索在纸上落下第一笔,墨色微微晕开。
随后第二笔,第三笔,纷至沓来,皆排好了似的从脑子里往外蹦,不多时,两只麻雀已然活灵活现的跃然纸上。
上好的纸笔就是不一样,在场都是懂些画的,皆能看得出这幅画比起那幅喜鹊闹春图又增添了几分进益。
殷夫人的瞳仁中含带了笑意,打量着辛淼露出赞赏的目光,“多大,学画几年?”
“十六,”辛淼如实答道,“大概三岁多开始接触,家人教授,我胡乱学,若说开始可能还不能算……”
“你既然认为以往不算开始,可将今天视作新起点。”殷夫人眼神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蓝颜玉,“这是你朋友,我方才提点了她几句,你若愿意我亦可提点你。”
辛淼愣了愣,停止研墨的丫鬟提醒道:“夫人这是在示意要收你为徒呀!还不快谢过!”
闻言,辛淼心中一惊——大名鼎鼎的殷夫人居然主动点名要收自己为徒,这是何等的殊荣!随后又有些愧疚,连忙跪下来行礼道:“草民有罪,恐负夫人盛意。”
殷夫人神色暗了些,并未说话,可气势已经令人有些恐惧。一屋的丫鬟跪下来脸色跟着都发冷,蓝颜玉吓得也跟着跪了下来,——要知她们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平民,怎可忤逆勇毅侯夫人!
辛淼磕头道:“草民已经先拜过古天盛大人为师。”
蓝颜玉低着头,无人看见她一脸惊讶——辛淼何时已经见过古先生了?
“古天盛?”殷夫人听后露出不屑的笑容,松了几分神色,令一屋子人先起来,“当年他为了求我一幅画不惜千金以购,且还是他三寸不烂之舌求来的。就凭他的水平,教你?你告诉我到底谁教谁?”
“这……”
辛淼:这古先生倒是没说。
蓝颜玉:原来那位六品芝麻官说的是古先生啊。
眼见殷夫人并未生气,辛淼也略略放心下来,她还是很想跟殷夫人学习的,殷夫人也是实打实想教,这一股脑子热情全落在了幸运的蓝颜玉身上。待小厮互相通信后,古天盛颤巍巍眼含热泪的亲自登门请罪。
于是商议定下——辛淼既已拜古天盛为师,便不再改。蓝颜玉拜殷夫人为师。两人是蓝渃介绍来京城寻古天盛的,便由他安顿住所皆住古府。平日里两人轻车简行,从后门进入侯府,向殷夫人学画。
两个孩子都讨人喜欢,生得机灵漂亮又能说会道,常哄得殷夫人和古先生两边高兴,古先生还因此能够受几分教于殷夫人,蹭着自己徒弟的光提高画技。
起初殷夫人收蓝颜玉为徒,是看出她在辛淼心中的重要性,只要圈着这个,那个就无论如何跑不掉。
自踏入府门她们才知道贵族的宅院能奢侈到何种令人乍舌的境地,仅修葺的园子就盖过了十条街。殷夫人的门生也不止她们两人,而有上百名,其中有类似她们这样画技出众的,也有文采斐然的,会吹拉弹唱和跳舞的,还有身怀不可告人绝技的。
只不过这些人大多都只是外生,平日里近不了殷夫人的身,对殷夫人知之甚少,只是客居在府做事。蓝颜玉辛淼两人的待遇不尽相同,蓝颜玉属于前者,殷夫人虽承诺教她,却根本没抽出身来教些实质东西,只叫她当个研墨书童。
辛淼则称得上是殷夫人的关门弟子,被青眼相待常与之独处,三年来将本就扎实的画工生生磨了个炉火纯青。
其实古先生很早就曾在饭桌上轻描淡写提过,皇帝不会容许正常世家门阀养这么多门生——只因那是勇毅侯,曾助先帝大业,看在侯爷面子上法外开恩。
因为蓝渃,古天盛待她们二人是真心实意。他早年在老家为官时与蓝渃因画结识,视彼此为知己。几年前刚被调任来京,没什么根基,又是个小心谨慎过头的性格。
列在朝堂最后几排,每每上朝都低着头,颤颤巍巍连天子的脸都不敢瞥上几眼,生怕哪番行事不妥招来祸患,对周遭人全赔笑脸,只盼能落个憨直老实的名声。他过于胆小,属于汴京城中少有的清流人家,不纳妾,只有发妻,且只有个独子,所以古府没那些家宅内斗倒显得格外清冷。
一日辛淼在内堂作画,偶然听殷夫人提起——当今圣上不事朝政,连年的旱涝灾荒不管,西北外族契丹匈奴进犯也不理,成日里抱着美人芙蓉帐暖度春宵,白白辜负祖上的基业。那老皇帝看上去面色饥黄,活脱脱是副短命相。
天子上梁不正,朝臣自然都歪着效仿,这才出现她们二人初入汴京城时看到那大街小巷尽是繁华绿柳青楼楚馆的景象。殷夫人时常愤然而叹,我朝再给他这么折腾下去,只怕敌寇不日就要打到汴京城里来了。
殷家并不把古家放在眼里,古天盛不过是个初来京城新上任,考科上来的白官,背后关系极其简单,根本撼不动侯府树大根深,因此不太避讳。
殷夫人不介意辛淼回到古府的饭桌上时而提几嘴,所以根本没有叮嘱,反倒借着辛淼,给古天盛这小官递橄榄枝,有意拉拢。
每当辛淼无意间说起这些,古天盛都吓得脸色蜡黄,慌忙让她快住口,当心给他惹祸上门。
古天盛言——当今圣上确然不是个长命相,又丝毫没为后事打算,因此继位问题十分严峻。为首的两位分别是恭王梁固和端王梁幽。这二人龙争虎斗近十年,早已杀红了眼势必要争个鱼死网破。
而殷夫人的丈夫,勇毅侯殷澄,正是端王最得力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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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年。
一幅惊动了京城上下的美人图横空出世,一时间家喻户晓名满天下。
美人图画的是一个梳着堕马髻的妇人,领口穿的是粗黄麻布衣裳,却显得一段脖颈格外白皙,丰满的发际垂下一缕黑丝,落在光洁额头,宛如墨烟勾人心窍,风情万种的眼中尽是似有似无的笑意,眉眼皆是淡然。
画中美人是年轻时候的蓝渃,而作画人正是辛淼。
直至此时周围人才恍然发现,原来辛淼最擅长的乃是人物图。
辛淼心中最感激和喜欢的,正是十余年前救了她的蓝姨,心中怀着思念怀念与敬意作画,本就带着一份十分打动人的真诚,加之高超熟练的精湛画技,很快名声就盖过了殷夫人,成了最为炙手可热的画师。
一时间前来求画的文人墨客纷至沓来。
辛淼起先并不知自己名声大噪。她画那幅画,纯属因为那日是蓝姨祭日,又连夜梦见思念所致。后来只觉得上门求画者多了起来,而具体也不知殷夫人卖到多少钱一幅。
直到古先生带着她和蓝颜玉,以及他的妻儿上街,偶然听闻酒馆里的说书人讲起这段——
“想这美人图的画师,一幅画便值黄金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