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画》影九六

14、14

　　察觉到刺客似乎有些不快，辛淼试探性的叫道：“大侠？”
　　“你现在……”归泓在心中衡量了半天，最终决定先问出一个她认为最要紧的问题，“想起她还难受吗？”
　　她，自然指的是蓝颜玉。
　　如果辛淼说不难受，就意味着她最近噬心蛊没有毒发，说明这几年她过得应该还不错。

　　辛淼能感受到自己心底里的风呼啸而过——
　　一个经年来不敢去想的名字，一道经久未曾治愈的伤疤，就这样被眼前人揭开了。
　　她稳了稳心神，故作轻松地笑道：“没感觉了。”
　　——完美的没有一丝破绽。

　　可接下来，她想伸筷子去夹菜，却发现手抖得根本什么都夹不住，她放下筷子，遮掩似的去摸茶杯，却又发现抖得拿不起茶杯。
　　她便自乱阵脚的慌了神。
　　一丝空气趁虚而入的钻进的辛淼脆弱的胸腔，接着便引发惊天动地的呛咳，辛淼再顾不得别的，紧紧用手捂住嘴唇，拼命抑制肩头剧烈颤动，腥甜的液体再次涌了上来。
　　归泓站起身来顺她的脊背，眼尖地捕捉到辛淼面颊上异样的苍白，猛地反应过来，抓着她的手问：“你这不是风寒！你怎么回事！？”
　　辛淼咳得一丝力气也没有，心口撕裂的疼，几近晕厥。
　　归泓见状，直接跟小二要了间房，将辛淼抱回屋，让她背对着自己，找到后颈骨的最后一节，用两指按着，辛淼只觉得有股暖流源源不断的注入身体，顿时缓和了胸中剧痛。
　　末了归泓收力，顺势将人带入自己怀中，辛淼的手还攥着衣服没放下来，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被汗浸透的脸上满是苍白讶异，“……你做了什么？”
　　“给你输了点内力罢了，治标不治本。”归泓将她放在床榻上，拉过被子盖好，找了块布，打湿后擦拭她掌心咳出的血。
　　辛淼老老实实躺着，任由刺客照顾，忽然觉得很舒服。
　　有人陪着伴着，也挺不错的，似乎比一个人孤独终老要舒服一些。大侠这么厉害，应该不会被自己克死吧……

　　归泓做完这一切，在桌前燃了一支安神香，转头对她道：“你是不是很久没好好睡觉了，眼底全是青，睡一觉。”
　　这香的味道很熟悉，似乎在皇宫里闻到过。
　　她确实很久没好好睡觉了，每天寅时起亥时归，昼夜不歇，即便睡着了也是噩梦缠身。而且阁楼每到晚上，总有老鼠格外吵，床也没有客栈上房的床软。
　　辛淼极度满足的翻了个身，轻声道：“我好久都没过这种日子了，还真不习惯……”
　　睡着前，她隐隐听见刺客轻叹，“人总要和过往做个了断，你躲了五年，大好光阴甘愿在这个小地方敛却一身才华无人问津，身中奇毒忍受孤独、寒冷、绝望，难道还不够吗……”

　　五年来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辛淼醒来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似乎连风寒也好了。
　　辛淼一直以来不敢去触碰的那道伤疤，在被归泓揭开后，似乎正不断在一点点愈合……

　　门被推开，归泓带着风走进来，提着好几个用绳捆着的油纸袋子，挨个整齐地摆在八仙桌上，一一打开，香味顿时飘了出来，见她醒了，道：“鸿燕楼的菜，给你买回来了，起来吃吧。”
　　辛淼顺从的起床吃饭，嘴角洋溢着被食物满足后的甜美，但只是饭后的一瞬间，继而马上又恢复神情紧绷的状态。
　　有梁固和太监陈兼的经历，她对于无缘无故对她好的人都保持警惕的疏离。
　　无功不受禄，她不能心安理得受人恩惠，尽管归泓真的让她很舒服，也让她莫名产生了欢喜的情绪，“大侠，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也坦诚些，你究竟来荣城找我干什么？”
　　她这么问，归泓一定会答。
　　“六年前，”归泓放下东西，但并未转身，因为她不想看到现在辛淼脸上那份陌生和不信任，一个刺客选择背对着谁，相当于野兽将自己的喉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云顶山，九丈崖，你曾把转神丹给过一个要救她恩人的孩童，那孩子名叫无霜。”

　　记忆随着辛淼的思绪，渐渐飘回到六年前。
　　若有若无的疑惑忽然间找到了理由，在鸿燕楼那个年轻侍卫，总觉得似曾相识的熟悉，脸上有道疤——她是那个孩子！
　　“所以，那个孩子要救的恩人，”辛淼一瞬间明白过来，黝黑的眼睛盯着刺客，“是你。”
　　归泓转过身，对上了这道视线，“是，我那时被云鹤山庄副庄主震碎了脚骨，性命危在旦夕，如若那天没有那颗转神丹相救，兴许我活不过去，世间也不会有鬼手之名。”
　　“——那天，我就躺在草垛里。”
　　看着那座云遮雾绕的寺庙缓缓出现，听着辛淼提到了噬心蛊，然后，看着辛淼毅然决然地将其中一颗转神丹给了她。

　　多么不可置信。
　　辛淼忽而急促的笑了一声。
　　归泓看见她的眼睛湿了，却似乎十分高兴，笑得肩膀不住的颤抖，“你笑什么？”
　　情绪如同翻涌而来的浪涛，在心底涌起波澜，辛淼咳了两声掩盖住蔓上鼻头的泪意，继而笑道：“……没什么，高兴罢了。”
　　她用转神丹救殷夫人，殷夫人却还是被降罪斩首了；她用转神丹救阿颜，蓝颜玉也没活过二十岁。
　　那本是给她解噬心蛊毒的转神丹啊！
　　种种过往历历在目，让她活像个笑话，想救的人都没救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多年埋藏于心底的郁结，此刻却像飘散的蒲公英有了落脚的归宿，“这转神丹总归还有点用途，发挥了它应有的效用，你此刻活得好好的，我高兴罢了……”
　　归泓不知道为何她情绪激荡的如此厉害，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恐噬心蛊又会发作，只得想办法引开辛淼的注意力。

　　她抿了抿唇，眼睛不自在的看向别处，“我倒还想请教画师一个问题——不用想也知道鬼手不可能是真名，你我相识这么久了，你……为何不问我叫什么。”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一点，这块结在她心中耿耿于怀许久了，从她刚到荣城与辛淼见面时就想问。
　　是有多不在意，才连她的名字都懒得问。
　　闻言辛淼愣住了，继而忽然从座上跳起来，竟有些语无伦次，“不是，可这，刺客不是不愿真实姓名被外人知晓吗？”
　　她自是很早便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古天盛说过，毕竟因为职业的危险性摆在那里，刺客的真名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你不是外人。”
　　“！？？”辛淼一时慌乱无措，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细细看着眼前此人，想到她为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恩，就变得无比泰然处之且亲切了。
　　——是啊，我可不是外人，我是恩人。
　　她转而轻笑吟吟道，“那大侠姓甚名谁？”
　　“归泓。归去来兮的归，泓峥萧瑟的泓。”
　　辛淼在心里默念，一遍又一遍，把这两个名字很深的刻在了心底，然后笑着回应，“真好听，和你本人一样干净。”
　　归泓的身体在接触到笑容的刹那就僵住了，辛淼简直太能把握如何在她的神经上跳舞了，居然用干净去形容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刺客，就跟五年前那一声大侠一样，让归泓不知所措。
　　她微微脸红，气息不稳，定了定心神道：“这五年我打听到岭南有位制毒圣手方大师——这便是我来荣城的目的，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岭南找寻解毒之法？”
　　世间有两位制毒名家，北僧南赖，后者指的正是归泓所言的这位岭南的方大师。
　　针对噬心蛊而研制的转神丹如今只剩一颗，可辛淼已经毒发三重了，横竖不能再指望转神丹，况且她如今也看得开了，不像五年前似的困在给自己设下的牢笼里打转。
　　她看了看身边的归泓——若有渺茫的机会，她还是有几分想活下去的，活着站在这个人的身边。
　　归泓神情忐忑，等辛淼一个答复。她生怕辛淼像五年前那样，丢给自己一句不太想活，那样她真没辙，总不能把人五花大绑捆起来运到岭南去，即使她非常希望辛淼的毒能解。
　　就这么紧张而希冀的等了半刻，终于看到辛淼笑着开口，“好啊，我愿意。正好路上看看好山好水，我这辈子除了兰陵和汴京，还哪里都没去过呢，你当我的保镖护送我到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