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梁州

3、三

　　方其义的父母都是工薪阶层，早上准时上班，晚上准时回家。普普通通的家庭，对方其义从小也是普普通通的家教，普普通通的严厉。

　　他爸妈读的书不多，但是上一辈的教育，加上社会的教育，方其义父母对方其义的教育，不外乎严于律己，礼貌待人，勤奋上进，认真努力。

　　方其义对自己严吗？严。

　　喜欢的数学英语，说了要靠全班第一，那就不会考第二，其他科目及不及格无所谓。

　　喜欢打篮球，那就要进校队，而且一定要赢了隔壁的四班。上体育课的时候什么太极拳军体拳，能溜就溜，不能溜，就直接跑。

　　方其义对别人礼貌吗？礼貌。

　　见到长辈一定问好，身体最近可还好，天气凉了要添衣。长辈喜欢听的话，手到擒来半点不含糊。父母晚下班，他先去做饭。父母让他好好读书，不要太跟差生混，他答应的头头是道，周末出去一起学习的，都是班上优等生。

　　例如某汤姓倒数第三，例如某陈姓不上不下的中等生。

　　也得亏方其义一家不住在康荣街一带，不然他爹妈可能会被气死。

　　汤明孝一直觉得方其义有点强迫症，给自己定下的习惯，刮风下雨，春夏秋冬，都不会改。

　　例如方其义每周五都不会去饭堂吃午饭。他都会去学校后街吃肠粉。

　　以前方其义会自己去，偶尔跟同学去，后来陈河欣每到周五，早上最后一节课下课，都会准时去二班门口敲诈。

　　而汤明孝，早就在肠粉摊里候着了。

　　汤明孝喜欢吃叉烧肠，方其义喜欢吃牛肉肠，而陈河欣喜欢鸡蛋肠。

　　那时候的汤明姣真的很欠打，实打实地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表现得淋漓尽致。

　　牛肉肠粉里面的牛肉本来就少，每次还要给汤姓某人抢走一半。方其义瞪着他，他反而越抢越起劲。

　　一次方其义实在受不了，筷子一甩摔在桌面又掉到地上，怒吼："汤明姣你要不要脸？"

　　汤明孝吓得被那一口肠粉呛在喉咙，咳个不停。

　　骂人的是方其义，给他递茶帮他拍后背的，也是方其义。

　　许多年之后二人去吃肠粉，汤明孝还是要一碟叉烧，方其义还是一份牛肉。

　　但后来的汤明孝夹走一半牛肉的时候，他正大光明，心安理得。方其义也再没有摔过筷子。

　　方其义还有一个怪癖，学习不喜欢在安静的地方。他每天下午打完篮球，都喜欢跑到康荣街尾的肥佬士多店门口的太阳伞下面写作业。

　　他后来说，听着人来人往走路说话的声音，单车铃响公交开过的声音，他才静得下心来。太静的地方，他反而会分神。

　　方其义另外一个怪癖，写数学作业的时候，要听着歌写。

　　那次他在士多店前，竖着一条腿，咬着玻璃瓶沙士的吸管，听着MP3解着方程的时候，忽然一边耳朵没了声音。

　　汤明孝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喝着他的沙士，带着他的耳机，然后做了个鬼脸，不可置信地问："你喜欢王菲的歌？"

　　方其义一把抢回耳机，还了他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居然知道王菲？"

　　后来方其义离开之后，汤明孝只听王菲的歌。

　　那时方其义最喜欢王菲的《约定》，后来汤明孝最喜欢王菲的《暗涌》。

　　都是同一张专辑的，1997年，《玩具》。

　　二零零二年十一月，非典爆发。

　　方其义生日是十月二十九，他生日的时候，三个人在肥佬士多店里唱了生日歌。

　　那时候汤明孝唱的最大声，"恭祝你生日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

　　而两个月之后的一个周五，陈河欣忽然去找方其义，你觉不觉得好几天不见阿姣？

　　俩人旷课去找那死小子，还不敢让他的阿公阿婆知道，怕吓到了老人家。

　　后来是附近一个宾馆找到汤明孝的。汤明孝还死按着门不让他们两个进去。

　　方其义说，你现在不开门，我立刻跟你阿公阿婆说你去宾馆叫/鸡。

　　汤明孝开门之后就立刻回到床上，拿被子盖住头，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

　　懂了，这小子怕自己感染了，然后感染了别人，自己跑出来等死。

　　方其义上去隔着被子就是对他一顿毒打，陈河欣看着看着，也上来一起动手。

　　方其义破口大骂："你有没有常识啊！？你他妈两声咳就是感染了，你有病不去看医生，你躲在这宾馆里药都不吃，你他妈是不是神经病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其义的毒打痛骂有用，反正打完骂完，他好像没咳得这么厉害了。

　　回到家里，瑟瑟缩缩地给阿公把了脉，秋燥。

　　阿公说完，方其义说要带汤明孝去打球，结果在篮球场里又把他暴打了一顿。

　　打完的时候陈河欣刚好拎着三袋维他奶过来，一人一袋，坐在篮球场边，对着吸管喝。

　　方其义说，你下次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好歹你死了，有人知道。

　　陈河欣猛地拍了方其义后脑勺一下，你他妈会不会说话？

　　二零零三年，陈奕迅《十年》首发。陈河欣从那时候迷上了陈奕迅。

　　一首《十年》单循又单循，陈奕迅一张海报，恨不得贴在自己脸上。

　　那年陈河欣生日，方其义二人合款送了她一张《十年》的专辑，那日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看到陈河欣哭。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二零零四年，他们准备中考。

　　陈河欣虽然学习半桶水，但是该懂的道理还是都明白。她知道她必须要考上高中，然后考上大学。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做什么，但是她知道，无论以后想做什么，现在都必须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好。

　　所以那一年，陈河欣几乎每天下午都抓着方其义给他补习数理化，而汤明孝依然还是每天下午旷课打篮球，或者修单车，或者去网吧。

　　直到有一天，方其义在给陈河欣讲题，汤明孝一身臭汗满身脏兮兮地来到他们身边坐下。方其义忽然抽起一条筋，问他，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汤明孝想都不想："修车。"

　　方其义跟陈河欣先后给了他一巴掌。

　　汤明孝第一次振振有词为自己辩驳："你看我像读书的人吗？"

　　方其义拿起陈河欣的数学练习册就拍到他身上："你可以不读大学，起码把高中读了。"

　　"我..."

　　又挨了方其义一册子。

　　方其义："书拿出来，今天开始每天下午在这里等我，你不考上高中，我每天追着你打。"

　　那些日子汤明孝的阿婆时不时就给他们送糖水。夏天送绿豆沙，秋天送冰糖雪梨。方其义父母不回家吃饭的时候，阿婆就干脆留他吃晚饭。

　　汤明孝每次都会将方其义送到车站。

　　有次方其义忽然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出国？

　　汤明孝耸耸肩，我英文单词都说不好，出国等讨饭吗？干嘛，你要出国吗？

　　方其义摇摇头，你喜欢汽修，在国外能赚更多的钱。

　　汤明孝看着方其义侧脸，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堵。他又问："你要出国吗？"

　　方其义看着公交照亮前路的漆黑："车来了，你回去吧。"

　　上车后，汤明孝忽然对着公交大吼："方其义！你他妈是要出国吗！"

　　后来方其义和陈河欣如无意外地考上了高中本部，而汤明孝勉勉强强，刚刚好考上了另外一所高中。

　　中考放榜那天，全校老师欢腾，喜极而泣。

　　不是因为他们的心肝宝贝江海潮考到了什么名校，而是汤明孝竟然考上了高中。

　　放榜那天俩人去了打球，陈河欣跟班上女生去玩儿了。

　　那天二人大汗淋漓坐在石级上喝着冰冻冰冻的汽水时，方其义跟他说了很多。

　　例如，"你好好读，之后不想去大学，就去读大专。"

　　再如，"你修车是有天赋的，你这么喜欢，就去读汽修。"

　　还有，"你他妈之后给我好好学英文。"

　　汤明孝忽然打断："你是不是要出国？"

　　二零零五年一月十二日，三人还在高一的寒假。

　　假期没放完，方其义出国。

　　在机场的时候，陈河欣一直咬着牙忍着哭，后来忍不住，还是紧紧抱着方其义，骂他混蛋。一定要多点回来。

　　汤明孝那日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方其义过了安检，汤明孝才带着哭腔怒吼："方其义，你他妈早点回来，我给你买王菲的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