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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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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暗流
當最後一縷簫音被吞咽入風中的時候,便如一道水痕滑過湖海,灑然無聲。夜,沉靜下來。
流曳於風的放縱情思也漸歸平靜,一如埋葬於傲峰冰雪中,那個人一生的悲喜。
亡靈穀一見,記憶中率性灑脫的青年依然神色自若、言談傲然。倔強的神情,不容辯解的決斷:“不論你愛不愛冷灩,冷灩是否愛過任何人,我都已經不在乎了。”
呼吸阻滯於那一刻的沉重遲緩,簫中劍閉目回首。沒有犀利尖銳的傷害,有的只是,將兩個人吞噬的,深而鈍的沉重無力。
千山破日,愁劍蕭瑟;秋雨瀟瀟之中,逢君一笑醒莫愁。
卻原來,即使相攜走過,最終仍不會就是一路——如果,再怎麼用力,美好的時光依然從指尖溜走,那麼,是否就應該放手;如果,無論怎樣也無法讓你釋懷,那麼,就請你輕輕地把我遺忘,也忘記過去的悲傷。
縱然再美好的初遇,終於,到了最後,被困人心的兩個人也只有掙紮著遺忘,互相解脫,彼此放過。年少執著的醒和醉,曾經沉溺過的淚與笑,愛複恨,就那樣淡然隱去。
試刀縛刃,仰天之狂,一懷寒風飲罷;至此,醉臥傲雪,不必語天。
結痂了傷和痛,再執一壺酒,恩怨情仇、明月九州。
冷醉,可否一杯飲盡天下秋。
若過往已無處言悔,但求將來若能再遇,不必相識。冷醉。傾蓋一見便好,如此,或可霽雪初心,或許波瀾不驚。
夜色濃黑中,顏色清淺的菱唇翕張,一縷寡淡氣息化風而逸,簫中劍撫上相依良久的一截老樹,冰涼手指溫柔摩挲片刻,尚未及繾綣,人,便再度行走在了古木參差的鬼風林。
傲峰之巔風雪長白,依舊冰霜灩月,新綻蓮焰涅磐,而最初的兩個人,都已學習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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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的夜中,私語低訴的簫聲總是傳得深遠。吹簫人從不知道,那一縷半片的殘調,經過山穀周折後,又入得幾人之耳,無意中,又結下緣法幾許?
簫中劍摘下風帽,目光和著並不明亮的月光,灑落在緋色流朱的一抹丹紅。
碧色瑩瑩的眸子也融雪一般清透,過去總難知曉,但從現在,他會記得,月缺霜重之下,在冷風殘林之外,曾經也有個書生,曾經,那麼真實地坐在那裏。
或許,他心念隨著長簫輾轉,神思入迷,或許,他也聞聲苦惱,一邊猜動起好奇,一邊“唉呀呀”個不停;或許,他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地聽……
但不論如何,相望回首處,他的表情一定俊俏風流,習慣地手揮折扇,總是恣意盛開一身的繁花朱紅。
輕輕地,簫中劍舉步靠近河岸。
河水潺湲,叮咚輕響之下卻往往暗流洶湧;靜水深流,有經驗的漁夫只是關注著水流。
“鬼風林這地方真有魚會上鉤嗎?”踏響一段細末的樹枝,簫中劍問。
“新地點,新經驗,才能學習新知識”,垂釣的人並未回頭,下巴揚起,微見一段線條銳利,“是說,簫兄你又去了哪裏呢?”
故作不知,此刻的朱聞蒼日再不見平日追尋答案時的鍥而不舍,刻意壓抑的抑揚頓挫之中,是含著調侃的篤定,又帶點淡淡的縱容。
——不涉及、不刻意,一切自然隨意,這是屬於朱聞蒼日的溫柔。
“我去了新地點、新環境。”重複的詞句,狡猾的回答。
水菱一般的唇角微翹,他並不打算傾訴——就當是依賴他的溫柔,有的事,始終就只是自己的事。
“那一定有什麼新感想。”朱聞有些遲滯地接下他的話。
直接地,簫中劍拋出自己的疑問:“你怎樣知道去魔界的路?”。
終於,還是問了啊……
“你真想知道?”狡智的書生不見了往日輕松。
“我講過,回來會向你求證。”面對他的閃爍,簫中劍只是純粹的等待一個答案,一如以往卻更加堅定。
——不放棄,不遺憾,這是簫中劍的堅持。
低低地,仿佛聽他歎了口氣,正在疑心……
“我是魔界大王怎會不知道路徑?”一向口舌生花的書生溫聲笑言,淺淺地喟歎,流目顧盼之間,再次釋出美好皮相之下的張狂自得,驕意淩人。
尚未被完全捕捉,一轉身又是揚首,揮扇。他看著他,神情明亮;他看著他,笑語盈盈。他看著他,銳意驕狂;他看著他,溫和猖狂……
而簫中劍也看他,用一直以來靜謐的目光,故意不看他的眼,只是看他。
暗夜的溪流在表面的平靜下,難定,難休。一瞬間,就這麼安靜下來。
原本昏暗的月色流淌下來,為深邃的河流鍍上一抹虛白泛銀的光,透明了簫中劍表情。他背過身去,披散的長發也浸染一段銀霜。
“不信哦?”隨意地持扇抱臂。
“講正經的。”他的氣息變得很輕。
“哎喲,我有不正經嗎?”背後的人依然放聲謔笑,穿透背影來看他,犀利地,用力地,欲劃破這惱人的平定,仿佛要生生看出一道狠狠的傷。
用心聆聽你,盡情感知你,卻不讓你看到我的真實,可你,怎能看不到我的真實!雖然,那是連我也混亂的真實,焰色噬人的狂野,如斯冰寒的溫度,明知道他會狠狠刺傷你,而我,卻不想阻止——除了你,他傷害不了任何人;沒有你,他只能在彷徨地、在原地懷疑地等待,或者,在無盡的荒沙中枯萎著死去。
但前方的人並沒有轉身,半響,淡淡的聲音順著月光悠悠傳來:“沒,講正經的,你這種個性做王,異度魔界前途堪憂。”
總是這樣漠然,總是這樣漫不經心。總是這樣敏銳和包容,默默然,就洞察了蒼茫而混亂的心,即使,仍是不確知對方身份……
“哈哈哈。”未妨輕狂,熾焰飛揚,明媚的月色中,是誰在笑得猖狂,又是誰默默哀傷?
“你真的不相信?”
“感覺不到坦白的意味。”簫中劍閉目輕語。“算了,你不想說我也不追究。”
他拾起朱聞的魚竿坐下,銀色的月光,銀色的長發,一點瑩瑩的蒼翠悄無聲息中綻放。不必轉頭——因為,他們的默契,從來就是用心聆聽,盡情感受。
輕輕地,輕輕地,朱聞蒼日也坐下來,好像害怕一不小心就會驚醒了沉睡的溪流。
對他,始終不能欺騙,卻也無法坦白。
不期然,望著空曠的對岸,他想起了曾一同分享這河畔月色的另一釣者,他無法不在意的——那徹底遺忘了普生大師的神鶴佐木,那個手持魚龍刀的,中原人曾經的朋友,而今的敵對。
嘴角抽起一絲空泛的笑容。
一步步,一天天,恣意行走在人間道上的他,是否也一寸寸逼近終點了呢?結果是毫無懸念的,甚至連他自己也不能改變。
不知前路何遠,但他依然向前;明知是非刀鋒,但他依然不改。忐忑地,猜度地,恣意地,張狂地……哀傷麼,或許是的,迷惘麼,或許是的。
然而,他現在什麼也不想,閉上眼,不要答案,不要立場,只是,順從自己的願望,跟在那個人的身後,一步一步,走下去。經過這一遭,沿途的風光已經不重要,只要,閉上眼,在心中默默體會那份驚心動魄的溫暖和默契。
簫中劍。
對不起,對你猜動的心機;對不起,沒想到,我的“不涉及”到頭來卻是如此地設計。但是,如果,只有這樣才能留住你,那便不折手段,縱使傷害我,也,傷害你。縱使,你終究是要離去。
有沒有可能,某一天,我們再次相約某地,那兒也有清清窄窄的一條溪流,我在這頭,而你在那頭。
我知道自己很喜歡你,非常非常,但是,你也知道,我們都無法跨過那細細的一脈淺流……
如果有,如果有那麼一天,可不可以請你什麼都別問,也什麼都別說,別說……
你知道,我們的默契,其實,從來不需要言語。
魔界歸來的晚上,兩人最終停留在了鬼楓林。對著河流,朱聞抬頭看那月亮,清寒的,淡淡的,同時也是溫和的,包容的,就好像他。
而簫中劍,隔著河水去看他。
他看見有兩個人,一個在水裏,一個在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