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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来世】(外一篇) ...

  •   【有妖之刀】

      「传记」.

      (三)

      “你愿意众生陪伴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牧师站在礼堂中央,高亢的声音如同一首悠长的赞美诗。伴着他的问候,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起了头。我看见一队鸽子排成一列,轻盈地扇动翅膀,从礼堂上空遥遥飞过,落下几片洁白的羽毛,在金色的晨光中如同尘埃般飘旋在空气中。

      他就坐在不远处一座低矮建筑圆顶上,曲起一条腿,手肘撑着下巴,望着天空的方向。风把他漆黑的碎发吹得飘飞,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此刻他沐浴在晨光之中,像一座圣洁的雕塑。

      而我的装饰华美的礼堂内,站在我身旁的是另一个男人。他穿着白色内杉,黑色燕尾服,打着一丝不苟的蝴蝶结。伴着飞翔的鸽群远去的牧师的追问此刻再次回旋而来,似乎逼着我说一个答案。

      我忘记了当时的心理活动,只是我的嘴生出了自主意识:

      “我愿意”。

      那一刻,天空中飘起迷蒙的花雨,伴着震耳欲聋的礼炮齐鸣,我看见尖顶的教堂在碧绿的草坪上投下巨大的剪影。鸽子振动翅膀义无反顾飞向碧蓝的天,向着阳光的方向,飞得越来越远,最后只留下一排微小的白点,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如果这一刻注定会来,那我苦苦等了许久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注定分别,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一刻?

      .

      婚礼结束后,我在楼梯拐角发现了他。他站在楼梯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一杯红酒。

      我提着婚纱的裙摆,从背后缓缓走向他。

      高跟鞋的声音很突兀。他正要喝酒,闻声转过头,看着我。

      我注视着他浅褐色的眼睛,问他:

      “今天结婚啦,开心吗?”

      他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瞳孔亮晶晶的:“当然,祝你幸福,小丫头。”

      我狠狠摩挲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吸了一口气:“来世我们再遇见吧,好不好?”

      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而是侧过头去,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来世,图什么来世呢?

      (四)

      儿子今年八岁了,小时候宠惯了,大了越发难管。要是重来一次,我一定要严点管教他,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动辄发脾气不听话。

      已经晚上十点了,他已经完了两个小时的游戏。他是那么的入迷,小嘴紧抿着,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发亮的屏幕,手指在手机屏上灵活地舞动,那聚精会神的样子,仿佛他正在进行的是一项无比神圣的工作,似乎我这个做母亲的哪怕唤他一下都是对这神圣的亵渎。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一本马太福音,我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发现自己竟一点也静不下心来读手里的宗教圣物了。他才八岁,坐在沙发上一小团,完全是孩子气的骨架。他还小呢,我像他这么大时我在干什么呢?是和妈妈一起看儿童画报,和外公一起下河摸蛤蜊,还是在台灯下为一道数学题发愁?

      我不知道了,因为我不由自主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走到他跟前,缓缓地又不由分说地把他手里的手机夺了过来。

      游戏被迫退出。他游戏里的队友一定在暗暗咒骂吧?可惜他还没有到可以放下一切肆无忌惮的年纪,可惜我是个不近人情的母亲。

      果不其然,他先是愣住了,下一秒,他气的锤着沙发大声哭叫:

      “妈妈,你好讨厌!!你要不是我妈妈就好了!下辈子我一定不要你当我妈妈!!”

      他稚嫩的喉咙此刻爆发出极度震耳欲聋的嗓音,让我再次意识到原来在失控的情况下,哪怕是才八岁的小孩,其哭声也能把不识时务不解风情的大人吵得天昏地暗。我竟有些担心这声音会不会吵到神经衰弱的邻居休息。

      然而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泪水大量且瞬间涌出,我的喉咙梗得生疼,几乎是在刹那间就发出了难以控制的抽噎声,我微张着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抽气。

      小孩子是最会治愈人的生物,也是最会伤人的生物。

      我觉得很累,什么也不想多说,一扭头发现他倚在窗边担忧地望着我。

      我没太理这些,只是轻轻地问:

      “那你呢?你是不是来世也像他一样再也不愿意遇见我?”

      他没做声,只是走上前把儿子轻轻搂在怀里。“乖,不哭,听妈妈的话。”

      这又什么用呢?以我儿子的性子,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得听话吧?况且又被夺走了手机,被迫终止了钟爱的游戏,还在气头上,又怎会因为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改变呢。

      可是它就这么发生了——儿子,我叛逆难管的儿子,在他这简短而轻微的劝慰声中,渐渐停止了哭泣,渐渐平息了怒火。他从沙发上歪歪扭扭站起来,亦步亦趋地挤到我旁边,用小藕般软白的小胳膊搂着我,充满歉意又稚气横生地拍抚着我的后背,还带着鼻音的声音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满满的自责。

      “妈咪,我错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可是我什么也没说,真是爱怜地抚了抚他的小脑袋,不多时就哄着他去睡觉了。

      十一点,我站在窗边,打开一扇窗,探向窗外欣赏沪上迷离的夜景。冷风直扑面颊,我恨不得跳进这寒凉而自由的风里。

      它从哪里来?又往那里去?我乘着它走,会不会抵达这世界上一切角落?
      午夜的灯火参差如豆,粒粒皆凝着一重华美而虚幻的幽影,是我永远也无法到达的距离。

      远处灯光细碎嶙峋闪烁,我忽然觉得我和这灯光一样渺小,从来就没找对过自己的位置。

      窗子没有映出他的影子。大概是上楼去了。我握紧脖子上拴着的一节柳芽枯枝,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五)

      今天是久违的好天气,久未谋面的阳光太阳从云层里探出了头,稀薄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又暖又凉。

      我屏退了保姆,独自漫步在公园中。我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落叶已经将它几乎全部覆盖,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像一条金色的轨道,冗长而蜿蜒,不知最终通向何方。

      可能是身体每况愈下的缘故,近来我愈发不常看见他了。有时候我能短暂地看见他坐在椅子上,或是在书房里,亦或是桌子旁。但往往只是一瞬间,他就又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了。

      移民国外已经十几年了。儿子和儿媳工作忙,并不总来。总是故人零落,此身独飘零。这一次,连他也要离开我了吗?

      事到如今,我已经隐隐约约明白,过去终究只能是过去,人连此刻都无法抓住,又哪有资格谈来世。

      我闭上眼睛,忍受秋风吹面带来的萧瑟的冷意。我细细摩挲手中已经明显干瘪的柳芽枯枝,突然觉得来世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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