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忘却勇者-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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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来了。
我忘了上次见到活人是在多久之前，总之不是最近。当你失去了可以衡量时间的标尺之后，时间就会被无限度地拉长或者缩短——取决于你正在做的事情是有趣还是无聊。而对于我这样一个既动弹不得，也没有任何消遣的囚犯来说，日子就和时间本身一样无穷无尽。
他们没走正门，我想可能是因为那里已经坍塌了。苏提亚和她的造物闯入这里时，几乎把门厅完全踏平，一楼被他们毁得看不出原样。这地方曾经是一个法师集会所，除了那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成员以外，也有个别的人会长时间停留在这里，其中就包括那个自称是“大神官”并且拿着一枚伪造的神格招摇过市的家伙。是不是非常好笑？一个法师居然说自己是神官，就像一个男人硬说自己是女人（或者一个女人硬说自己是男人，反正只是个比喻，意会就行）一样。诚然，法师和神官身上存在着某种联系，他们相互厌恶、相互嫉妒……如果他们能成为对方，那就没必要强撑着笑脸相迎了。
话又说回来，自称“大神官”的那个法师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连带着这个叫做森林圣殿的集会所也被毁于一旦，当时这里正要召开一场会议，于是受邀前来的倒霉鬼也成了她的冰下亡魂。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苏提亚和她的造物离开之后，集会所里就只剩我一个还会喘气儿的。她可舍不得轻易让我死，毕竟她恨我得牙痒痒，巴不得让我被炼狱的烈火再烤上个千百来年。正因为如此，她走之前还不忘屈尊跑到我面前来欣赏我的惨相，大肆嘲笑一番，然后才施施然离开。
苏提亚撕开空间时留下的裂缝甚至还没有完全闭合，喏，就在房门的右侧。像她那样的东西总是不懂得收敛力量，即便那力量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好歹也该注意一下影响吧？只顾自己爽快，不管别人死活，所以我才讨厌他们。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那几个不速之客正在有条不紊地探索这堆废墟。或许也不完全是废墟，说不定还有些地方是完好的。毕竟她当时的目标相当明确，从进门开始，长驱直入，直取“大神官”项上人头，虽然她的造物还跟在场的其他法师有来有回地打上了一会儿，但在“大神官”倒下、嵌有伪造神格的权杖被她取走以后，战斗很快就结束了（说实话，总的加起来也没多久）。我的意思是，她没有刻意去破坏这里，损毁的部分有很大一部分是战斗时误伤的。你也知道，法师们的法术有时候精确度不是很高，但杀伤力总是会很强……我是说真的，谁能想到会有法师在一个放满了书籍的地方用流星爆呢？结果就是，敌人没打中几个，天花板却被砸穿了。她为了阻止火势蔓延，只好把整个集会所都冻了起来，要是后来人能从这儿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还是她的功劳。
不过就算他们真想感谢她，那也没辙了。苏提亚很可能已经死了，证据是包裹住整个森林圣殿的坚冰在不久之前（又或者很久之前？）消失无踪。对，不是“融化”，而是“消失”，融化会留下痕迹，但消失会连根毛都不剩。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作为力量源头的苏提亚彻底消亡了，她遗留在世间的力量便也随之散去。
他们的落脚点是三楼，就是之前那些法师暂且歇息的地方，可能在某处藏有一个用作应急出口的法阵，他们大概就是靠那个法阵传送进来的，真不敢相信那玩意居然还能正常运转，它没有被埋在碎石下面吗？二楼是图书馆，整整一大层都是，我不好说图书馆的废墟还有多少研究价值，但听起来他们在那里驻足了好一会儿。一楼，过去是议事厅、藏品室和实验台，现在是坍塌的议事厅、坍塌的藏品室和坍塌的实验台。地下层是更大的实验室，再就是库房，放着不少法师们从各地收集来的好东西。是的，没有囚室，因为森林圣殿的法师们从不需要豢养实验动物，受试者要么是现召现用（这是法师们最常用的手段，召唤异界生物的材料实在是太便宜了，咒语也足够简单，简直省心省力），要么干脆就是他们自己。
我就是这样过来的。我不太确定他们原本想召唤出来个什么东西，也有可能是在尝试开发一个新的法术，总之，当魔法辉光熄灭，我在法阵中央现身的时候，在场的人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而当他们意识到我处于正卡在空间裂缝里无法动弹这种尴尬境地时，他们的眉毛就扬得更高了。我听不太懂他们的语言，只看到他们对着我叽叽咕咕地说了些什么。然后一个没有参与争论的法师拿着他的本子在上头快速记录和演算，另外两个则在我脚下又布置了好几个锚定用的法阵，生怕我从这裂缝里挣脱出来。
大可不必，我对他们说，除非他们能给我准备一具可以供我降临用的躯体，否则我就只能永远卡在这里。而后退一步这个选项，从来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的——而且，主物质位面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但就如驱逐法术的咒语里说的那样，这个位面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所，我就像那种打开了门却没有受到邀请的客人，只能尴尬地将一只脚踩在门槛上。
（顺带一提，那群法师也没能听懂我的话，所以我明智地闭上了嘴。）
接着他们安排了一些针对我的预实验，然而很可惜，因为我没能成功降临，所以他们无法与我产生任何形式的接触，那些尝试自然也以失败告终。不过这并不妨碍我成为他们目前的热点课题，他们打算召开一次全员会议来决定如何处置我。后来，就跟我上面说的那样，这里的法师迎来了他们命运的终结，而我仍然卡在空间裂缝里。
在他踏进这个房间那一刻，我的目光立刻就黏在了他身上。不是因为他的样貌有多出众，而是因为他足够特殊。这近乎本能——要是你渴望一个事物足够久，那么你绝不会放过哪怕是半点跟它沾边的东西，你会谈论它、梦见它、肖想它、融入它，它会生长在你身体里，潜伏在血管中，随着心脏搏动流经你的大脑，每天三千七百六十五次。
就像在铁屑中丢入磁石，他瞬间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我尽力在空间裂缝中挤入更多的眼睛，用所有的眼球盯着他。我得引起他的关注。但不能大吵大闹。很多法师都喜欢安静，我得给他留下好点儿的第一印象——
瞧瞧，我都激动得糊涂了。他不可能是个法师，至少现在不可能是。构成法术回路需要完整的灵魂，而他的灵魂缺失了整整一半（要不我怎么说他是特别的呢）。因此我能够百分百地肯定，他绝不能自发地使出任何法术，哪怕是最简单的戏法。
他应该是个炼金术士。这是一类与法师十分相近的人，他们研究规则，挑战规则，并试图重塑规则。而历史上的第一位法师也正是出自炼金术士的行列。曾经有这么一段时期，“法师”和“炼金术士”是同义词，直到后来人们（其实是法师们自己）发现并不是所有的炼金术士都能使用魔法，这二者才被区分开来。从那以后，法师和炼金术士便开始各自教导各自的学徒，不再像过去那般亲密无间。但有野心的炼金术士终归是无法抵抗魔法的诱惑的，略一有些施法天赋的炼金术士也会学一些比较简单实用的法术，更有天分的那些则在学徒阶段就投奔了奥术的怀抱。
我眼前的这个人显然就属于后者，又或者说他原本就是法师学徒，只是碍于灵魂的缺陷而无法操控奥术能量，不得不整天与那些瓶瓶罐罐为伍。我几乎要开始怜悯他了。从灵魂的成色就能看出来，这人是个天生的法师，他仅有的半边灵魂清澈透亮，就像深藏于林中的湖泊，奥术能量在他体内会像游鱼一般来去自如，而他也无需费劲去调动它们才能施展法术……就像洋流引导鱼群，哪有鱼会怀疑水的流向呢？
但这些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残缺的灵魂就是横亘在他与魔法之间的鸿沟，而他可能苦苦尝试了许多年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毕竟一般人也很难察觉出自己的灵魂天生有异。他只能借助外物才能够勉强驱动它们，就跟那些对魔法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一样。这是杯水车薪。想必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魔法物品的成本太高，指望用它们来满足日常应用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决办法就只有修补自己的灵魂，消除问题的源泉，一劳永逸。
换句话说，他同样也在渴望着我——好吧，起码是我这样的东西。
此时此刻，我们的目光终于捕捉到彼此，里面流淌着同一种直白的欲望：我必须得到他。
他用那双绿琥珀似的眼睛久久凝视着我，却没有如我所想那般立即采取行动。他与后面进来的女精灵围着我交流了一会儿，说的是精灵语，语法和发音跟我所知道的精灵语不太一样，但大意我是听懂了。他们用那种很随意的语气来商量着如何将我带走，就好像我不是卡在空间裂缝里，而是摆在水果摊上一样。那个女精灵大概是他的导师，因为他在她首肯之后才再次看过来。
“你需要多少塔玛斯？”他用深渊语问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聪明的选择。只要没有外力干涉，深渊生物——我指的是恶魔们——的寿命几乎是无尽的，尽管它们之中绝大部分会死于自相残杀，但每几万个恶魔里总会有那么几个老顽固能存活下来。这些高傲的幸存者们绝不会为了所谓的亲和力就去学习新生恶魔之间的流行语，与其费那个劲还不如把这个吃了换个更听话的下属。得益于此，它们的通用语言更新换代的速度相当缓慢。而另一方面，深渊生物是最喜欢往主位面挤的异界生物，其他位面的生物也常常以深渊作为去到主位面的中转站，用深渊语来跟无法辨认种族的异界生物交谈总是没错的。
他这话的句式有点像你这苹果多少钱，但我没听懂后面那个词。塔玛斯是什么？我确信那是一个单位，但我不清楚它的量度。开价过低会显得我很便宜，过高又怕把他吓跑。
兴许是我沉默太久了，他推了推鼻子上的无框眼镜，像是看穿了我的无知。随后他又问：“不回答是因为你不知道你需要多少塔玛斯，还是不知道‘塔玛斯’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问题之间存在着一种因果关系，但我不回答的主要原因是他没法听到我说话。我只能同时眨眨所有的眼睛作为回应。
“噢，”他说，“你卡住了，对吗？是的话就再眨眨眼。”
于是我又眨了眨所有的眼睛。
他点点头，拿出来一个透明的瓶子，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材质。
这个瓶子很特别。还记得门和客人那个比喻吗？如果说通过“降临”进入主位面是得到进入房子的权限，那么这个瓶子就是一张“临时踩几脚许可证”。主位面生物是主位面这个“房子”的合法住户，异界生物没有办法在主位面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只能跟有房子的人合住，这也是为什么“降临”需要一具主位面生物的躯体作为载体，因为这个位面没有它们的容身之所。而这个瓶子，它为我们这些可怜虫提供了临时住所，类似于旅店单间。
也就是说——是的，我可以降临到这个材质奇特的瓶子上，虽然时间恐怕很短，但它是可行的。
“这个瓶子的容量是五塔玛斯。”他说，“你先试试。”
我钻了进去，有点挤，但可以忍受。
他用手指拨了拨我堵在瓶口的那颗眼睛，大概是因为它看起来快溢出去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却被女精灵截住了话头。
“梅耶，回去再处理它。”她比了比苏提亚留下的那道空间裂缝，说：“这里的裂缝开始膨胀了，我们必须离开。”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忘却勇者-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