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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二十二章 秦晋 上 ...

  •   成康十三年,七月十日。郑王赵霖联合卫王等亲王和京城官员、军官发动叛乱,叛军和忠实于皇帝的军队在朝凤街头,皇城内外展开死战。
      事后再回想,这一天晚上的每一件事都充满了巧合,每一次变化都在千钧一发之时。独孤芫芝带领汉王府兵马参加了两次巷战后抵达重光门的时候林晴朗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而跟随她的那些军士只剩下最后七人。
      穿着汉王府号衣的军士从叛军背后掩杀过来,芫芝高举宝剑一马当先,城上守军先行看到,顿时一片欢呼。城下已有了必死觉悟的人听到欢呼声顿时一振,又有了再战的勇气。
      此时城上又传来高呼:“郑王伏诛,陛下口谕,叛军放下武器者免死!”
      形势瞬间逆转,林晴朗靠着闾门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她以剑支地,勉强站立着看叛军放下武器,芫芝向她跑过来。
      忽然有人惊呼“林刺史——”,一转眼,便见一道银光朝着她扑过来。原来叛军中有人躲在不当眼处忽然向她投出长剑。
      按理说,她应该反应的过来的,这样水准的袭击,只要一闪就能躲开;然而,此时她已经疲倦到了极点,明明是想着“要挡开”,手却抬都抬不起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而剑光已逼近眼前。
      众人惊呼声中,不知什么人投出一支长枪,竟是后发先至,千钧一发之时将长剑打落。
      晴朗还是没有紧张的感觉,茫茫然转眼望去,见一人马上挺立,一身文官打扮,竟然是京兆长史齐燕之。
      晴朗记得自己朝他笑了笑,好像还说了句话,可都不能肯定——“燕之来援”这是她那晚最后清晰的记忆。
      关于那一晚发生的很多事情,比如——赵霖在承天门前见大势已去,不顾元戎“留尔不死”的承诺,当场伏剑。去搜捕叛党的京兆府差役发现独孤誉等数名高官相继在府邸自杀;而后宫中独孤绣在听到儿子叛乱失败的消息后悬梁。
      这是悲惨到了极点的一夜。
      不管是胜方还是败方。

      林晴朗一直到十二号早上才缓过来,之前一天半都是蒙头大睡,前一晚硬被月娘叫醒吃饭,捧着碗都睡眼朦胧。这天醒来总算神清气爽,吃着早餐听月娘、廖婉几个解说那天晚上的各种事情。这才知道那天半夜激战,得胜之时她靠着城门晕了过去。兴匆匆跑来的张安顺登上城楼一眼看到,顿时腿一软摔在地上。晴朗听廖婉说的绘声绘色,好像她亲眼看见了似的,忍不住连连笑。听到廖婉那天晚上的勇敢举动,一把抱住这女孩儿,亲了下她的脸颊,柔声道:“好孩子,真不愧是廖将军的女儿,你爹爹九泉有灵,必会为你骄傲。”又说汉王妃堪称女中豪杰,若非公卿之女,大可在官场上一展身手。
      月娘说前一天燕之来探望过,说了关于赵霖等人的结局,又叮嘱再三才走,说着轻笑道:“若非京兆府忙得翻天,我看齐长史就亲自守在这里了。”
      晴朗撇了撇嘴:“他又不是大夫,看着就能看好啊。有王琅在这里,有什么好担心的。”
      话音未落,王琅笑着走了进来,连连摆手道:“林刺史这里,草民就算是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就连煎药都是太医院的人亲手为之。”
      晴朗笑了笑。
      王琅让廖婉到自己夫人那里帮点忙,待她一走,晴朗微微抬眉:“支开小姑娘,想要说什么?”
      “替燕之做说客啊——”
      “切,他也好意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燕之天天对着你还能忍到如今,连我都佩服他柳下惠之风。晴朗……”王琅望定她,神色凝重,缓缓道:“现在是时候了,你新立大功,而素来反对女子为高官的那些贵胄重臣不少涉入郑王谋逆。如今正是你展翅高飞之时,让沈慕岚出面在皇帝面前再谈一次许婚之事,往后你就再也不是帝王佞幸,而是谁也不能轻侮的朝廷栋梁。好在你刚帮了沈唐一个大忙,沈慕岚也该还你这份人情。至于人选,我看没有比燕之更合适的。”
      “为何这么说?”
      “燕之挚情而隐忍。”
      晴朗顿时愣住了,过了许久才苦笑道:“我知道你是性情中人,可也不要当着我的面把‘隐忍’二字都说出来吧?”

      郑王谋逆这件事后续震荡了整个夏天,自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最初半个月,朝廷主要清缴与赵霖共谋的朝廷官员和皇室贵胄,一时间朝凤上下人人自危。幸好这种局面没有维持太久,不久后,赵元戎下旨,除了当天直接参与谋反,其余人等一律赦免。自然有反对的人,比如刘呈之,他向皇帝谏言说“如此做法并不是仁德,而是让天下人从此没有法纪之念。”赵元戎却回答说:“父子之争,无关外人。”
      独孤誉等一批高官或死或贬,自然让剩下的人得以晋升,其中,沈慕岚被晋升为门下令,而独孤锦则成了尚书令。谢瑾虽然因为最后关头发现儿子和赵霖密谋,压着谢启去皇帝面前坦白告发而逃过灭门之劫,毕竟还是牵扯在内,左迁为忻州刺史。
      陈梦茵在七月末被册封为贵妃,她的儿子也被封为寿王。这位亡国时含泪入赵宫的中州明珠终于成了后宫仅次于刘氏的尊贵。随着端木谢等几名名将均被发现与赵霖叛逆有染,司徒清越发高尚起来,真正成了赵国将领中的泰山北斗。
      八月初,赵元戎下旨赐婚,这样的旨意元戎一辈子也下过不少,多半是皇室成员与公卿贵族联姻,或者两国和亲。然而,这一次却是例外,这一次的赐婚,是让两名朝廷正五品以上官员结为秦晋。前往两家宣读旨意的是沈慕岚,当天晚上这件事就传遍了京城——鸾台侍郎林晴朗与京兆长史齐燕之即将结为夫妻。
      司徒清听到这个消息一口茶喷了出来,拍着坐垫大笑,范阳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的表现代表了京城绝大多数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的反应,再有不厚道的撇撇嘴说一句:“不知道齐长史算不算‘外戚’。”
      对此举欢迎的当然也有人,比如永川王元启,他素来对兄长佞宠朝臣的举动不满。而经过这几年,特别是赵霖之叛后,元启认可了林晴朗的能力,将她视作“沈慕岚第二”,自然更愿意看到她象沈慕岚一样,堂堂正正立于朝堂。
      真心诚意祝福这两人的当然也有,比如说谢凝,又比如刘呈之和宋彦榛。谢凝在第二天就让人准备了一份厚礼——十来个家丁两两一担挑着,排成一队送到林府。看得路人目瞪口呆,心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独孤锦家来送聘礼。
      赵霖叛乱之日,林晴朗死守重光门,打破了叛军两路破城的计划,立下卓越功勋。她的晋升几乎已经成了定局,只不过暂时没有合适的缺罢了。齐燕之也在平叛中立下功劳,同样被列入嘉奖晋升的名单,早有传闻会调入六部,至少是个员外郎。
      八月十二日,赵国还在因郑王叛乱而笼罩着阴沉气氛,一道讣告传到朝凤——楚国国君郑偃驾崩。郑偃这一年年仅二十九岁,在位已经十余年,他的统治维持着几代楚君的特色——无功无过,仗着沅江天险偏安一隅,靠着江南物产丰富富贵一方。郑偃风流自赏,后宫多美人,君王好留情,却子息单薄,仅有二子四女,长子为皇后姜氏所出,单名一个“旷”字,时年仅七岁。
      在这之后,林晴朗成婚。
      这一场婚事定的仓促,办得更加仓促。圣旨颁布后不到一个月,也就是成康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齐燕之与林晴朗举行了婚礼。和这场婚礼引发的轰动相比,婚礼本身简单朴素。新婚夫妻都是只身一人的状况,两人特殊的身份,尤其是林晴朗那暧昧的身份,使得朝臣们也不知道该不该登门道贺,最后出现在婚宴上的也都是往日与两人交好的官员们。担任主婚的是新任门下令沈慕岚,而谢凝再一次声势浩大的前来道贺,成了宴席上年轻一代以外,最尊贵的客人。就在婚礼的前一日,元戎给新婚夫妇送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吏部的任命文书——齐燕之升任鸿胪寺少卿,位在从四品上;林晴朗晋升鸾台侍中,位在正四品上。
      一更末,宾客散去,热闹了一天的齐府顿时安静下来。
      红烛高烧,床帏低垂。锦被绣鸳鸯,其上并双枕。
      林晴朗一身红衣,红盖遮挡,端端正正坐在新房里。回想赐婚以来种种,只觉得忙乱的不成样子,可再一想好像也没多少事。就像这一天,更衣梳妆,上轿拜堂,她经历了千百年来女子最重要的一日,却始终像是在旁观,无悲无喜,无谓将来。听着礼官声声唱和,一步步走完六礼之末,直到交拜之时,忽然生了一点感触——不管将来如何,终究有过这样一日,与此人相对一拜。

      婚典的热闹总是和女儿家无关的,喜筵在外热热闹闹的举办,她能想象齐燕之一身红衣悠然应酬于众人之间的样子。她的身边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喜娘照着顺序忙碌着,时不时说一句吉祥话。渐渐的,外面也安静下来,她想“燕之要来了。”
      红盖挑落,她微微抬眼,对上齐燕之含笑的眸子。
      她想——啊呀,这人之后便是我的夫了……而这个人是她少女怀春的昔岁月里最不曾想过的可能。
      依然是一连串的仪式,直到合卺酒饮罢,众人退下,只余红烛高烧,映出一屋喜气。齐燕之与她对面而座,叫了声:“晴朗……”。晴朗低地应了一声,终于抬起头望定了他。两人一时无语,怔怔对望了半天,一起笑出声来。燕之顺势抱住了她,低声蜜语,温柔的爱抚,他紧紧抱着这个女子,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心跳,亲吻的时候能闻到发间肤上散着迷人香气,诱惑着他的深入。
      红嫁衣华丽无比,绣牡丹绽放彩蝶飞舞,蝉翼纱裁作六尺长带,在腰间系出漂亮繁复的同心结。燕之抚上衣带的时候心想“这要怎么解开啊……”
      林晴朗忽然推开了他。
      齐燕之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两人又是长久相对无语。
      打破尴尬的是晴朗,她缓缓道:“昨日你晋升为鸿胪寺少卿,如何看待此事?”
      此时齐燕之的神情也恢复到了平日的样子,听了这话笑了笑道:“楚国皇帝驾崩,新君即将登基;吊唁和朝贺都要派人前往。此时被派鸿胪寺少卿,那就是发到楚国去的命。”
      “陛下赐婚,我原以为皇帝终于想开了,肯放手了。可这一道旨意一下,只怕是……”她顿了顿,露出一丝苦笑,过了一会儿才道:“燕之,我……不会为了此事忤逆君王。这是……这是我在两年前就选定了的道路。”
      燕之点了点头。
      “燕之,我林晴朗这些年来确实有过许多男人,可我从来不曾在同一个时候有两个男人。”
      燕之又点了点头。
      又是长久的静默。
      齐燕之忽然起身拿过酒壶酒杯,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微笑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赵霖回京之初对你多方笼络,赠琴送画,十分殷勤,可在他和太子之间,你还是偏向太子,为的是什么?”
      晴朗愣了好半天,猛然醒悟过来的时候眼圈顿时一红,忙端起酒杯举袖掩饰。
      “赵霖自负英主,其实眼界狭窄。他虽赠琴送画,相遇时殷勤有加,却在豫国公寿筵上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赵霖此举虽然下作,确实十分有用。一来隐射太子;二来借方昊然之事让独孤誉夺了兵部尚书;三来让皇帝相信他诚实坦白。”
      “一石三鸟,确实高明,可在我看来,赵霖此举便是告诉天下人——他郑王心里,林晴朗根本不是朝廷官员,只是个姬妾罢了,可以任由他践踏。”
      “这……倒也未必如此啊……”
      “不,燕之,那天后我常常在想,若是当时没有徐彬、邢昭着力回护;回来路上没有遇到你;那一天的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在赵霖而言,以假乱真终不如将事情做实了有力。”
      燕之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她连连摇头。
      这就成了他们两人的新婚之夜,红烛之下,执觞夜谈。话题从郑王之乱一直扯到两人的童年往事,直到东方渐白才倦极而眠。
      晴朗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见燕之已穿着整齐的在一边读书,听到声响朝她看过来,微微一笑。那一瞬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真的选对了此生的伴侣。她回以一笑,娇声道:“啊呀,妾身竟然起晚了,未能侍奉夫君着衣,望夫君恕罪。”顿了顿又道:“夫婿既起来了,怎不先去用了早餐?”
      燕之笑道:“为夫等着为娘子画眉。”

      晴朗又一愣,却听燕之大笑起来。这一笑惊动了从人,下人们进来伺候着衣、梳洗,这两人就算正式开始夫妻的生活了。刚吃完早饭,花月娘带着廖婉来玩,月娘对着晴朗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忽然皱起了眉,看她的眼色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待到寻到一个空俯到她耳边道:“那人就让你不中意到这个地步?”晴朗苦笑着白了她一眼:“胡说什么!”月娘眉皱的更紧,叹息道:“晴朗啊,既然成了亲,夫妻就该有夫妻的规矩,若是连你自己都没成亲的样子,别人自然就更没规矩了,你说是不是?”
      晴朗还没答话,便有人来报说鸿胪寺卿到访,晴朗撇撇嘴,冷笑道:“看看,看看,这就来了。这就是存心不让人规规矩矩的成亲。”
      果然,鸿胪寺卿是来分派任务的。在说了一番花好月圆的贺喜话之后,显出一点为难的神色,说你新婚燕尔,原本不该这时候来,但是楚国君主交替,礼法上应该去祭奠和朝贺,所以卿还是勉为其难跑一趟吧。
      “至于时间么,收到讣告都半个月了,自然是越快越好。三日之后,过了回门之日,卿就启程吧。
      “的确是为难卿了,好在尊夫人也是朝廷命官,必能体谅。”
      燕之回来转述这段话的时候,晴朗看看月娘,一脸“看到没有看到没有”的表情。月娘也只有连连摇头。
      这之后的两天倒是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三日回门,夫妻俩回林宅拿了点东西;第四天,燕之就开始筹备前往楚国行程了。出发的那一天刚好是九月初一,两人成亲只有短短七天。林晴朗一路送到城外十里,此时秋风已满朝凤,霜叶渐红,满地金黄。
      长亭畔,林晴朗看着这个刚刚做了自己七天夫婿的男子上马远去,一时间心绪波动,忽然叫了一声“燕之”,朝他跑过去。
      从人远远的退开,燕之下马朝她迎过来。
      执手相对,黄叶舞秋风,漫卷裙边。
      “燕之,明年初夏节前,你当可归来。我必在此之前让自己成为真正的朝臣,到那时,你我便是真正的夫妻。”
      燕之笑着点点头,伸手轻轻抱了一下她,柔声道:“好自珍重。”

      送行归来,花月娘笑吟吟的看着她,点点头道:“好征兆。”
      “啊?”
      “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看来终于对那人有了夫妻的眷恋了,自然是好征兆。若象碧娘子跑了后,你家那位毫无表情的样子,就完了。”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你成这个亲,是我们几个拼了命的劝成的。可你今儿回来若是不见半点感伤,我们就真的要担心是不是做了错事了。”
      晴朗苦笑:“承蒙各位为我费心了。”又看看月娘,忽然一笑:“接下来该我为花娘子你操心了吧?”
      “我?”
      “婉儿走了,你一个人住在那边也寂寞,还是过来给我作伴吧。”
      月娘松了口气,笑着点头,又说将苏仁几个也调过来,那边让王琅帮忙看家就行了。晴朗听得连连摇头:“这儿才多大个地啊,把人都调过来,睡屋顶上么?”其实,最初的时候晴朗曾想过干脆搬回去,却又想到月娘那一句“夫妻要有夫妻的规矩”,最终还是安心以齐府为家。燕之使楚,晴朗让他带走了廖婉——让她和廖琴兄妹团圆。
      廖婉自然是怎么都不同意,拉着她的衣服恳求留在她身边,说但愿像林姑姑这样成就一番事业不负此生。晴朗哭笑不得,搂着她温言说“你们兄妹多年来未通音讯,你大哥尤其不知道你的下落,想来十分担忧。你也一直很思念兄长不是?你跟着燕之到楚国去,和你舅父、兄长团圆,难道不是大好的事情么?”廖婉依然含着眼泪,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好像要被抛弃似的。
      “等到你们兄妹见过一面后,如果你愿意,还可以跟着燕之回来啊。”
      廖婉的眼睛一亮。
      晴朗苦笑:“又不是一去不回,摆这么可怜的样子做什么?倒是我怕你见了兄长母舅后连拉都拉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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