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你贪欢》周亦猫

6、第 6 章（一修）

　　病去如抽丝，退烧过后的身体使不出半点劲头，精神也萎靡。
　　苏浅欢回房抱了床薄毯，在阳台上的木质摇椅躺下，阖眸小憩。

　　她穿的仍是几天前的丝绒睡裙，长发在刚睡醒后还没来得及搭理，凌乱地披散在背后。
　　不影响她的美貌，反倒平添几分慵懒。

　　天边最后一抹青灰坠入地平线以下，小院彻底浸润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虫鸣蛙叫开始活跃。
　　房间里没开灯，手机屏幕的光在苏浅欢脸上投射出微弱光芒，她看着被短信和电话狂轰滥炸的手机，脸上的表情很淡。

　　消息一半来自陌生的电话号码，一半来自谢晚意 ，最新的一条内容是再不回复任何消息，她立马辞工来宁城找人，希望找到的别是一具尸体。
　　消息后面附带了车票，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炒了小学校长，做个自由飞翔的小鸟。

　　苏浅欢回她：【好啊，我等你来。】
　　余光不经意间瞥到陌生号码的消息，很简洁明了的几个字：【姐姐，我们聊一聊。】

　　黑暗是情绪的放大镜，青天白日里不显的心情，在此时张牙舞爪，划出深浅不一的伤痕。
　　苏浅欢打了哈欠，指腹在屏幕上灵活移动：【有这个必要？】

　　答案是没有的。
　　她只是，有点后悔最初的最初她鬼迷心窍，在雨夜里把他捡回家。

　　回了消息，苏浅欢把界面里所有的未知来电及消息清空，再把号码拉黑删除，仰面看天。
　　十八线小城市的天空很干净，一闪一闪的星星仿佛触手可及，月亮从云层里溜出来，洒下满城清晖。
　　一切都很纯粹又原始，宁静又美好，她还蛮喜欢这种。
　　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平复下来。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小电驴的引擎声跟蚂蜂一样嗡嗡响，估计也是老东西了。
　　苏浅欢闻声望去，果不其然是叶知礼小电驴后座驮着司楠，两人匆匆忙忙往外赶。

　　又出门？
　　什么事情值得他三天两头，下班到屋歇不过十分钟就出门？
　　出门约会都不见着急成这样的，还是说他们俩真的出门……看望女人？

　　苏浅欢闭上眼睛思忖，倒是够积极的，也不知对方是那类型的女人。
　　她猜测应该是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说话细声细气的，惹人怜爱。

　　其实什么都不是，叶知礼在海晏村生活的时间够久，或多或少熟识了一些人，梅姐更是海晏村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帮忙打听消息放风。
　　今晚王超会在欢乐驿站吃饭，和同一组里的手下喝酒唱歌，庆祝近日来连续开单，生意红红火火。

　　叶知礼到地方交代司楠在外候着，他独身一人进入欢乐驿站，一个个包房找过去，从玻璃门看里面群魔乱舞的场景。
　　欢乐驿站不大，叶知礼很快找到脸盘子方正的王超，喝酒喝得上头，正在逗腿上坐的女人。

　　“砰”的一声。
　　包间门被撞开，叶知礼嘴里咬着未点燃的烟，凌厉的五官在昏昧灯色里若隐若现。
　　他懒淡地斜倚门框，一开口就是低音炮，“借个火。”

　　安静片刻的包厢霎时热闹起来，还以为是挑衅滋事呢，那撞门的力道吓死个人。
　　王超喜提大客户，正在兴头上，他没见过叶知礼，真就把他当一路过借火的帅哥。
　　看他又拽又痞的样子，觉得有点意思：“哥们不如坐下来一起喝一杯？”

　　叶知礼欣然应允，身高腿长的他往前迈步，女人们的视线齐刷刷移动，看得目不转睛，眼冒星星。
　　坐王超腿上的莎莎推搡着他，娇笑：“超哥的朋友好帅啊。”
　　王超捏了把女人腰间的软肉，力道大得女人叫了声，他才说：“帅有个屁用，能让你爽吗？”

　　说话的间隙，叶知礼坐到身边，后脑勺抵住墙面，修长的脖颈伴随喉结的滚动扬起，烘得他身上那股散漫又不羁的气息浓烈，整个人性感得一塌糊涂。
　　莎莎从王超身腿上滑进两人座位中间，摸出手机点亮屏幕，举到他面前，“都是朋友加下微信呗。”

　　屏保是张前不凸后不翘还露点的私房照，叶知礼一把拨开，“怕是不行。”
　　“咦，不会吧？”
　　“微信满员。”
　　“……真的假的，你也太受欢迎了。”

　　莎莎超长又夸张的假睫毛扑闪得像扑棱蛾子，一直盯着叶知礼，暗示他把微信打开看看。
　　王超作壁上观许久，这会儿良心发作，劈手夺过她的手机，权当挽救下自己在莎莎心里的男子气概，“边儿去，老子给你要。”
　　说着，将人搂进自己怀里揉了把胸，空出来的另外一只握着手机拍叶知礼大腿，“兄弟，加一个。”

　　包厢里空气味道并不好闻，烟酒味混淆得不少人头昏脑涨，有两个男人在台前唱歌，音响开得很大，几欲盖过人说话的声音。
　　王超以为叶知礼没听见，挑眉提高分贝：“给个面子。”
　　几乎是同时间，叶知礼眼含玩味，轻轻一嗤：“好啊，你扫我。”

　　王超皱眉，那语气听得他不太舒服，ktv里都是他的人，没有哪一个说用过这样轻蔑讥嘲的态度对他。
　　他虽然不爽，也没说什么，不想扫了兴致。

　　叶知礼慢条斯理调出二维码递过去，王超下意识偏头过去看，头像是一头奔跑的卡通猪，微信名字是【司楠今天也不减肥】。
　　来不及移开，叮声响起，提示扫码成功。

　　王超把手机扔一边，没加：“夜半三更的，司楠有事情找我？”
　　“一通电话就能解决，何必还麻烦兄弟你。”

　　靠久了沙发背不舒服，叶知礼调整姿势，双腿往茶几上一搁。
　　“那十几通电话没接，四五通电话打马虎眼就是解决不了的意思？”
　　“那倒没有。”
　　“哦？那你说我那车的半年保修期过了？”
　　王超眸色微凝，打量起叶知礼，原来他就是老福特的新主人，不是个好唬的，身上那股子桀骜狂得狠。

　　王超笑笑：“满打满算，刚过期两天。”
　　叶知礼冷呵，幽深的眼里眸光明明灭灭：“你他妈再忽悠试试？”
　　王超“操”了声，他看不惯叶知礼这种人，穷逼一个，买不起车就别买，破烂二手车撑了两三个月算不错了。

　　他就是坑他了怎么滴？要什么没什么，光有张脸有屁用。
　　叶知礼嘴角微泛，弹开烟灰：“王超，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冒火星子的烟蒂被扔过来，烫到王超的大腿，他轰地直起身，破口大骂。
　　“操，老子做生意还轮得到你教训？再说了，司楠那蠢货就算我不坑他，多得是其他坑，傻逼一个，纯属活该。老同学怎么了，就能相信了？随便编个故事就哄得他团团转。”
　　王超捂着肚子哈哈笑，笑得眼泪都挤出来几滴，“他这种老实甚至蠢不自知的人，不坑白不坑啊。”

　　叶知礼眸中升起一抹危险，如狼的眼神凝在他脸上，“你再说一遍。”
　　“我说啊，傻、逼，蠢——”
　　话说到半途，叶知礼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摁在玻璃茶几上。
　　王超脸上的横肉被挤压变形，血压冲上脑门，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龇牙咧嘴地辱骂叶知礼。
　　“你大爷的！”

　　他手下的人见状不对，抡起拳头就往叶知礼招呼过去，打得不可开交，包厢乱成一团。
　　那男人下手特别狠，拳头硬得跟钢筋似的，痛得他满地打滚。
　　王超带来的人不多，统共也就四五个人，全被叶知礼打趴下，躺倒在地嗷嗷喊痛。女人们则早尖叫起来，缩在角落窝成一团。

　　包房里音响声整耳欲聋，尖叫声痛苦的哼声卷入其中，渺小又微弱，门外路过的人压根听不到，眼神都不曾投过来一眼。
　　叶知礼脚踩在王超背上，挂彩的嘴角噙着一抹血，在霓虹灯的照耀下泛起冷冷的光，他抬手抹掉，目光冷邃地俯瞰他。
　　“找抽。”

　　王超痛得五官扭曲在一起，难看又丑陋，这会儿还不忘放狠话，“妈的，你小子别太狂。”
　　叶知礼下颌微抬，漫不经心道：“行，我等着。”
　　“希望你下次嘴别太犯贱，车的保修我可以不要，但随意侮辱践踏我兄弟的好心，说你是狗那是夸奖你，狗至少忠诚善良，你呢？”

　　王超气结，瞪着的眼目眦欲裂，张嘴想反击，包房门被满头大汗的老板推开，扫了眼房间里的状况，大气都不敢出，但还是要硬着头皮打圆场。
　　叶知礼背对着ktv老板，撤开腿，诚恳地道歉：“给你店里带来点小麻烦，对不住，酒水损失的费用算我头上。”
　　老板连连点头，扶起趴在地上的王超，等再回头去看叶知礼，人已经不在了。

　　叶知礼回咏梅小院时苏浅欢在阳台睡得正香，搭在腰间的毛毯半边滑落在地，猫咪懒洋洋地躺在上面，亮出整个肚皮。
　　院子里一有动静，猫就醒了，睁眼打了个哈欠，耳朵一动一动，随后跳到苏浅欢身上，想继续窝着补眠，一只纤细的手拎起它的后颈皮，不客气地把它扔床上。

　　骤然被猫惊醒，苏浅欢的心跳很快，头疼隐隐有发作的趋势，她眼神不善地横了眼那猫，深吸一口气，平复过快脉动的心脏。
　　余光不期而然纳入叶知礼的身影，嘴边的缺口红肿，即便是在夜里也打眼，他脸上其他地方也有青红的痕迹。
　　一看就是被人打了。

　　她凝神盯着看，半道撞上叶知礼投来的视线，短暂的相撞，短到她来不及看清楚他的神情。
　　叶知礼已收回视线，领着司楠往里走。
　　二十米的距离，很近。
　　苏浅欢听见司楠愤愤不平地嚷嚷：“二哥你下回别一个人进去，带上我，不说帮你揍王超那崽种，肯定不会让你被打！”
　　“呜呜呜呜，二哥对不起，害你被打。”
　　“哭什么哭？丢人不丢人，给我憋回去。”
　　“……”
　　……

　　余下的苏浅欢没瞧见也听不到，人已走里屋去了，空荡又闷热的环境里就剩她自己，躺在摇椅里发呆。
　　末了，她用某度搜索了下鹏超俱乐部的位置，发现距离海晏村的并不远，难怪这几日叶知礼骑小电驴出门。
　　苏浅欢拨通俱乐部的电话，约明早见面聊赔偿等相关事宜。

　　翌日，她准时到达鹏超汽车俱乐部，王超已经在客厅候着了，身后站着小跟班，见到苏浅欢眼睛都瞪直了，看得目不转睛。
　　露脐小吊带，牛仔热裤，火辣的身材被展现得淋淋尽致，饶是她脚上塔拉着一双别扭的塑料拖，都无法给她的风情减分。

　　“已经在候着了啊。”
　　苏浅欢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一角，略带睡意的双眼微微垂着，有几分心不在焉。
　　“您客气了，我们应该的，”王超对美女向来有耐心，何况美女还是位富婆，他更要小心翼翼维护关系。
　　即便干等了一个多小时，他也不介意，“况且威胁到人身安全，我这边得对你负责。”

　　他说得情真意切，惹得苏浅欢喝茶的动作微顿，敛神笑着说：“你负责？”
　　她本身是清凌凌的长相，在旁人眼里看来同处一室不太像好相处的样子，但也不至于达到生人勿近的地步。

　　王超在汽车俱乐部里对她印象深刻，脑子里甩都甩不掉，如今她一笑，又是另种风情摇晃，媚意尽显。
　　就连熹微晨光里似乎也染上她的风情，他的心跳不由漏掉几拍，“应该的。”
　　苏浅欢点头，脸上挂有的笑意加深，嘴唇微动：“谁给你勇气说这话，梁静茹吗？”

　　心动如过山车经历最高点后坠下，两秒前和谐美好的氛围仿佛是错觉。
　　王超脸上的笑意僵住，抬头看苏浅欢，她仍旧笑着，只是那笑很冷，神情间铺满森寒。
　　他突然间就意识到，她本身就是冷感的，是他强加滤镜美化了而已。

　　王超好言：“苏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有话我们可以好好说。”
　　苏浅欢认认真真看他，疑惑尽显：“你觉得自己配？”

　　王超抿唇，憋住胸腔里翻滚的怒气。
　　他在鹏超俱乐部里担任小组组长，不是被捧着就是被哄着各种夸赞，就算是客户很多也对他好评如潮，鲜少遇到苏浅欢这种故意找茬的。
　　若不是念在她是大客户，盘靓条顺的份儿上，他怎么可能会有耐心坐在这里陪她耗时间。

　　王超深呼吸一口气压下火气，苏浅欢脑袋上包扎的纱布很是显眼。
　　他盯着看了又看，“你遭遇车祸我表示诚挚的担忧和歉意，除此外我也没哪里得罪您的地方吧？”
　　“一上来就言辞间羞辱我，这不大合适吧？”
　　“那你对我男人下手就合适？”

　　苏浅欢手腕微动，茶杯往前一抛。
　　淅淅沥沥的水浸透胸前衬衫，晕开一滩浅黄的水渍。
　　王超眼皮跳了跳，绿豆眼眯成一条缝：“敢问苏小姐的男人是？”
　　苏浅欢抽出桌面的湿纸巾擦手，仿佛砸出去的茶水脏了手，她扬起精致的脸面向王超，倏地展颜：“年纪不大，记性倒是步入老年痴呆范围。”

　　王超太阳穴胀痛得厉害，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不苟言笑地紧盯着苏浅欢一张一合的嘴唇，她说：“昨晚找叶知礼麻烦你很爽？”

　　王超怔愣了下，怀疑苏浅欢话里的真实性。
　　在和司楠彻底翻脸前，他可从没听说他说起过叶知礼还有这么一号富婆女友，追叶知礼的很多他清楚。
　　司楠说那脸随便站在一家店门口就是活招牌，招蜂引蝶得很，不少女人前仆后继想泡叶知礼，可惜人家不感兴趣，一心扑在事业上。
　　在老福特车这件事情上他坑司楠确实有点狠，可熟人不就是拿来坑的吗？还是司楠这种傻不愣登好骗的蠢货。

　　有些人则不同，如苏浅欢，她人站在那里便是一道与众不同的风景线，骨子里不乏高人一等的气场。
　　明显人一眼能看出她属富裕家庭出身，不好惹的那种。

　　王超斟酌道：“苏小姐，你话说反了，是他找我麻烦。”
　　苏浅欢不以为然地睨王超，“你确定？”

　　王超不吭声了，她这是打定主意替叶知礼及司楠出头。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况且他已经足够低声下气。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抛开苏浅欢是个富婆，王超第一次被个女人压得这么狠，昨晚被揍后的疼痛隐隐加剧。
　　他直接摊牌，“这事和你无关。”
　　“我说和我有关，那它就和我有关。”
　　“苏小姐，”王超懒得和她周旋，揭下伪善的面具，“能把我怎么样？”
　　他是奔着处理车的事情而来，真不想搞了，顶多损失个客户，打点赔偿给她。
　　除此外她还能怎么？

　　苏浅欢冲王超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眼角眉梢蕴起料峭寒风。
　　王超心里陡然拉响警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