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若是同望月》敬鹿

74、连晚意番外

　　他自记事开始就在这里，从未出去过，父亲不喜欢他，他没有母亲，也从没有听过自己的母亲是谁。
　　这里是黑暗的，是朱连氏的黑暗，没人理会他，没人欺辱他，他也只是被世人遗忘的一个孤独人而已。
　　这里面几乎已经被人忘却，除了送饭再无人来，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里待着，可他却没有什么别样的情绪，他记得过父亲看着自己的模样，眼里带着纠结和惋惜。
　　连晚意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里清净他早前有怨言，但后来已经平静下来，与其去怨恨不如安稳度过。
　　每一日他都过得清净，直到后来有一天，一个小姑娘误入这里，小姑娘的花灯送到自己手里，小姑娘一身尊贵的衣料衬托着，朱连氏只有一个小姑娘，是连小五，他看着小姑娘，明眸皓齿望着自己，他轻轻笑了，这么明媚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
　　那花灯一直被放在床头，他入睡前都会看一眼，后来每一年小姑娘都会来送花灯，手艺也越来越好。
　　他那一颗平静的心也开始有了波动。
　　当小姑娘对着父亲说，她会让自己适应这世间的时候，他心软的一塌糊涂，且发誓他在一日便护一日。
　　小姑娘神色过于坚定，他信了，且小姑娘也说到做到，不论外人如何言说，小姑娘始终是那个小姑娘。
　　踏出那个地方时，每个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很奇怪，但他说心里话并不在意，他善于隐藏情绪，以笑示人，只要小姑娘开心就好。
　　“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碎也能当朱连氏二公子。”这人是朱连氏附属张氏公子，张公子正一脸厌恶的看过来。
　　他只得把头低的更低，这是他出来的第一年，人心可畏，这不是第一个说自己是杂子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只能面上挂着笑不作应答。
　　可他的隐忍换来的是越来越难堪的话语，他微微握住手。
　　“慎言。”一道灵力打过来，直直打在张公子足前，惹的张公子连连后退，一脸怒意看过来，一见是绛妁立马表情变了起来，他笑了笑道“连五姑娘，你怎么来了。”
　　绛妁踏着步子走过来，神色清冷，在对上连晚意目光时微微一变，连晚意微微一愣心中泛滥温柔，就连眼里都是温柔的溢出水来了。
　　“连晚意是朱连氏二公子，我朱连氏已认。”言下之意我们自家都认了，你在说什么。
　　“是是是，是我的错，连五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张公子哂笑，这种场合也只有连晚意会来，朱连氏其他公子和姑娘都不当回事。
　　绛妁侧头看向连晚意道“用膳。”
　　这话一出才看到她手中拿了饭盒，连晚意伸手接过来轻声道“寒冬腊月，何必跑这一趟。”
　　“母亲做的。”也是她让送的。
　　“我知晓。”他握住绛妁的手为她捂手，绛妁低眼又看向张公子，那神色没什么波动，可后者轻咳一声离开。
　　“慕三皇子该来了吧。”连晚意不经意问道，绛妁微微想了想道“过几日。”突然想到连晚意还没见过慕三又开口道“他好相处。”
　　慕颜昀的确是好相处的，对绛妁也是极好的，可他觉得还不够，没人能像自己对她这般好，必须有一个人能替代他的，可还没有找到这个人。
　　因为慕颜昀这个人总是面上带着温和，即使对绛妁已经偏爱，可就是不够。
　　他不喜欢慕颜昀，星浮衍也不喜欢慕颜昀，这个人不适合小姑娘的，可家族意愿无法违背。
　　慕颜昀这个人，不能让小姑娘开心的，他能看出来，小姑娘在慕颜昀面前更多的是礼仪与拘束。
　　小姑娘和慕颜昀有婚约，在他印象里其实和小姑娘有婚约的另有其人，是皇卫氏的皇长子卫煊，那少年年纪轻轻就可见一斑，可惜慧过易折，还没来得及大放异彩，便出了那件事。
　　世家子女会出去修炼，小姑娘今年带着他，想让他多见见世家子女。
　　小姑娘总爱来找他，年龄大了小姑娘不像小时候爱笑，清清冷冷，可在他心里，他依旧是那个小姑娘。
　　“二哥，若是有何不舒适告诉我即可。”
　　“我带你下山。”
　　“从前你未曾看过花灯会，今夜带你下去看一看。”
　　可即使自己不争不抢，也会有人冷嘲热讽，他常能听见背后嚼舌根的人，但是他都不在意，对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二哥，我觉得你应是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绛妁低眼看过去。
　　她现在很少发表这些意见，不过是因为是他，连晚意面上笑容一僵，那女子是朱连氏附属孟奚，一身绿衣，可他知道那女子眼高于顶，虽一直对自己表达喜欢，可他不是一个会有正常情感的人，在那里十九年不曾与人相处，他少了很多该有的情感。
　　“孟奚非此。”
　　绛妁看向连晚意，一双眸子有些疑惑，似乎不能理解道“她喜欢你。”
　　连晚意失笑道“小五，并非是喜欢就要在一起的。”他顿了顿继续道“且，孟姑娘不同你所言的温柔。”
　　“她喜欢你。”她有些固执的再次开口。
　　“那你喜欢慕三皇子吗？”
　　连晚意的话让绛妁怔愣住，她在思考这句话。
　　“连二公子！连五姑娘！”孟奚招了招手跑过来，她仰着头看向连晚意道“你们今日怎么一起出来了？”
　　绛妁偷摸看了一眼连晚意，低声道“无事便出来，方才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不等连晚意行礼自己就离开，兄长婚姻大事，母亲也多次提及，她自然要制造机会。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他陷入沉思…
　　“连二公子你喜欢吃脆酥吗？”
　　“那个蛋黄酥也很好吃。”
　　“我明日随父亲入临安城。”
　　“听说快…”
　　身侧女子说的什么他根本没听到，想的都是若是小五想，自己并非不可，只要小姑娘开心就好。
　　所以，后来他娶了孟奚，他并不开心，孟奚总是刁钻，面对自己孟奚努力克制，可是眸子总是带了嫌弃的，他并不在意，左右不喜欢。
　　云氏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子，她贤良淑德，会为自己煲汤，也会关照自己，她常常拿着一些衣物过来，温声细语叮嘱着道“天气严寒，你该多穿一点。”
　　他在云氏身上体会到母亲的感觉。
　　那时候慕泓译告诉他，他是青楼女子所出，是父亲始乱终弃的产物，他差点信了，因为父亲眼里是带有纠结的，但是他又想到父亲是朱连氏家主，云氏那般温柔怎会有这种事情产生，他开始查当年的事情。
　　“当初你母亲艰难生下你，可他却没有赴约，且已经和你朱连氏嫡母有了一个儿子，比你还早。”慕泓译的话并没有让他完全相信。
　　他探查当年青楼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去询问母亲旧友，那人说的确有一男子常来寻找母亲，只记姓连，具体是哪一个并不清楚，他心中已经开始动摇。
　　“晚意，当年那个人说会回来寻你们，但一去不复返，就当作为你母亲报仇，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可以吗？”母亲旧友拉着自己，眼中全是怨恨，他心中一颤，重重点头。
　　旧友低下头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那个人…真是该死啊。”
　　他还是没有完全信那个人就是父亲，而当慕泓译拿出父亲手信，信上写着“负萧红溪，定育儿。”看到这个时他彻彻底底相信了，相信那个一副正气的朱连氏家主曾经负过一名女子。
　　那七个字，字字都和父亲的笔迹一模一样，是当年交给青楼老鸨的，也是那时候他把自己带回来的。
　　他下定决心一点一点渗入朱连氏，覆灭朱连氏。
　　云氏的温柔在他看来也是极其刺眼的，可他必须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必须要忍辱负重。
　　可是小姑娘…他不想让小姑娘也离开，所以以朱连氏所有戾气，保住了小姑娘。
　　小姑娘回来那一日，他知道小姑娘心思细腻察觉出来什么，所以带着星徹析来试探，可小姑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觉得自己可能过得不如意，想用星徹析让自己分心。
　　那一夜，星徹析的话与神情，他历历在目，他知道星徹析说的那个无法言说的姑娘是谁。
　　他自然知道，是朱连氏嫡女，是与皇慕氏有着婚约的连绛妁。
　　所以星徹析说，他永远也不能说。
　　“连晚意！”孟奚怒斥他“你到底凭什么！若是我告诉连绛妁，你这兄长对她心思不一般，你说他会怎么办？”
　　连晚意看向她，一时之间孟奚被遏制呼吸，他很清楚，自己对小姑娘并非男女之间的爱意，而是心中的光，是神明，可他依旧要将神明拉入地狱。
　　“从我嫁给你那天起，你就是如此，那天我是多么开心，可你却在窗边坐了一晚上，我以为你也是不好意思，可后来才发现你就是不想碰我，这么多年你从来没碰过我主动安慰我，而连绛妁一来，你便温声细语，满是细腻。”孟奚抓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连晚意，你到底有没有心！”
　　这些年她一直没有说，因为连绛妁对她是真的好，连绛妁总是会去撮合自己和连晚意，连绛妁太好了，所以令她更是痛苦，可她也是恨连绛妁的，恨极了。
　　恨什么，恨连晚意那些心思一门扑在连绛妁的身上了。
　　当他看到那些戾气全部涌入小姑娘体内，他有过后悔，但他还是继续了，那符会毁掉所有朱连氏血脉的人，必须以戾气躲开。
　　可惜他不能再护小姑娘了，他抬手，心真疼，小姑娘那不可置信的目光，刺的他心疼。
　　他听见小姑娘说“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冷了语气，说了最后一句话，他对小姑娘的最后一句话，在这世间最后一句话，他说——
　　“小五，听话好好活下去，不要想起来这些事。”
　　他也要死，杀父灭族，他做不到活下去。
　　可他想让小姑娘活下去，安安稳稳活下去，所以，宣醉城是最好的选择，就连慕泓译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他只希望小姑娘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