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千年的记忆》素恕冥笙

3、第二章

　　“好吧，确、实、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法。”黎茵叹了口气，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心里刚刚浮上来的一点点欣赏也在此刻消失殆尽。
　　两人跟着贾郎来到了路上。昨天因为天黑，他们没能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而现在，他们看到的满眼都是以统一规格和样式建造的房屋在路边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不时有些人从房屋中出来，或是拿着各自的物品，或是在屋前矗立几秒后，又进去了。纪飞逸一脸好奇地瞪大眼睛，蹦哒着转了个圈，四下环顾着这些建筑，“没想到几千年前也有把建筑搞得这么齐整的？”
　　黎茵用手肘怼了他一下。“别弄得跟没见过世面一样。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叫’坊’，是城中人们居住的区域。而’市’就是指集市，也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把这两样放在一起，就是唐朝的’坊市制’。”
　　“哦——完全没听懂呢。”纪飞逸肯定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在肯定些什么。
　　“……无妨。”黎茵深吸一口气，把涌上来的不满全部憋屈地压回心底。

　　“两位先随敝人来这城外，待敝人将这一车炭暂时找人寄放，然后再带你们二位游玩观赏。”贾郎说着，在城门处卸下炭车，不远处的一位老伯迎了上来。二人稍微交谈了几句后，贾郎将炭车和几枚铜币交给他，然后转身回来。
　　“那张翁是敝人兄长的岳丈，兄妻张氏之父。”贾郎一边领着两人往街上走一边解释道，“敝人每次来集市上，开市之前，皆把炭车交与他保管。接下来只需在日中击鼓前回到这里就可以了。”
　　“我们来的地方比较偏僻，不知道和这边的规定是否一样。”黎茵问，“这儿也是正午以鼓声为号令表示开市的吗？”
　　“是的。要说天下对于市集的规定应该都相差不远。当然，敝人见识不多，有些地方会有出入也说不定。”贾郎笑道，“这城中实际没什么可供游玩的，只有城门边的青楼和那饭店还值得一去。不知纪郎是否有兴趣？”
　　“有，有的很！请务必带我们去看一下！”纪飞逸笑得一脸神采飞扬，恶趣味地瞥了一眼黎茵，黎茵翻了个白眼作为回应。
　　“说起来，我们还有一件事想问您。”她无视了纪飞逸，紧走两步，凑到贾郎旁边，“您有没有在这周围见过一位章姓郎君？大约和您一样高，双颊瘦削。”
　　“眼睛特别小。”纪飞逸微微眯起眼睛，比划了一下，补充道。
　　“嗯，的确……他是我们的朋友，但是因为一些原因走散了，现在应该就在这城里。”
　　“张姓？”贾郎想了一下，“兄妻张氏，她的兄弟们都姓张。除此之外还有城南的章季郎，是个卖斧子的。”
　　“呃，您说的是哪个张？弓长张还是……”黎茵突然想起来还有同音字这回事。而且这么问的话，对方还真不一定能给得出答案。毕竟这个时代的义务教育还没普及到家家户户。
　　“张氏是弓长的张，章季郎是一’立’一’早’的章。”谁知贾郎流利地答出来了。黎茵一瞬间有点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是立早的那个章。谢谢了。”
　　“诶，你念过书啊。”纪飞逸睁大眼睛，脱口而出。
　　“略识几个字罢了。小时家附近曾有僧人讲学，敝人也听过一些。然而完全达不到您的水平。”贾郎笑道，“若是多读些书，倒也不至于以卖炭为生。”
　　“啊——那个，所以，您有见过我们所认识的那位章郎吗？”
　　“那大概没有。敝人对于这片地域以外的人和事都不甚了解，他若是和你们一样由外面过来的，敝人就真的一无所知了。”
　　“这样啊。”黎茵一边点头答应，一边一把扯过纪飞逸，在他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疼！”纪飞逸龇牙咧嘴地捂住了胳膊，一蹦三尺远。“你你你干嘛？虽然这是唐朝，但是家暴还是犯法的！”
　　“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黎茵的声音里都透着不爽，“这么大个人了，不用再重新学习基本礼仪了吧？你刚才那句话很没礼貌知不知道？”
　　“那人家不是也没生气嘛。”纪飞逸回道，“而且你说就说，别动手嘛！”
　　“我很怀疑要是没有得到一点教训的话，你究竟能不能记得住别人跟你说的话。”黎茵皱眉，“你个人的作风我无权干涉，但怎么说我们现在都是一个队的，请你不要来影响我好吗？”
　　“好好好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纪飞逸妥协。他揉揉被黎茵拧疼的地方，又别过脸小声道，“你敢说你当时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黎茵听到了。她低下头，不去看他的样子。这家伙说得一如既往的准啊。
　　贾郎却仿佛没察觉到后方气氛微妙的变化一般。“话说二位要不要去城南见一下章季郎？既然都是章姓，也许是个亲戚什么的，说不定能问出那位章郎的去向。”
　　“不用了吧，他在这边儿没亲戚。”纪飞逸用余光扫了黎茵一眼，想到什么一样笑出了声，“噗……哎，回头还得跟章简说一声他变成蟑螂（章郎）了……”
　　亏他还笑得出来啊。黎茵心道。
　　“那就直接去饭店附近看看好了。这前面就是市集的位置。正午之前，敝人需回去做买卖，二位可以先在市集里逛一逛。直到日落闭市前，敝人会在此处等待你们。还请二位记得回来。还是说您就不打算再回客舍，而是直接离开了？”
　　“还是要回去的。麻烦您为我们带路了。”黎茵说。在现在这种没有地图的情况下，迷路无异于自寻死路。
　　贾郎领着他们到处闲逛。纪飞逸全程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扯着贾郎，指着周围问东问西，从首饰铺子的价钱问到糖葫芦摊的口味，声音一度大到引行人频频侧目，直到黎茵又忍无可忍地掐了他一把才消停下来。
　　“你能不能懂点礼貌……原来礼仪到了我们这个时代已经变成这么稀有和珍贵的东西了吗？”
　　“诶——这跟咱们的时代有啥关系，反正他们也不知道。”纪飞逸那副掺杂着不屑和满不在乎的表情，黎茵已经看腻了。
　　“小娘子你也别生气。”贾郎回过脸来插上一句，“我兄长和兄妻也三天两头为此事一吵，不过是些珠宝首饰之类的玩意，您迟早会有的，大可不必为此再生一回气，气了自己。”
　　原来是把刚才他们话中提到的“稀有”“珍贵”当成了在说买首饰一类的话题。黎茵并不打算接话，默默地望向街边。纪飞逸看她不理人，干脆就刚才的话题和贾郎继续聊了下去。

　　正午开市。两人随着人流涌入市内。
　　“这里人多，再怎么说应该也有一两个诗人吧？”黎茵戳了戳纪飞逸提醒他，“你也稍微注意一点，有任何吟诗作对的，都有可能是我们的机会。现在的情况下，错过任何一个机会都是巨大的损失。”她不想忘记他们的任务到现在为止居然连个开头都没有。
　　“那你要找的是写诗的人还是诗人啊。”纪飞逸扯上一种悠长的声调，慢悠悠的说道，“这大街上揪个人，谁不会瞎写两句。”
　　“实际上并不多吧？”黎茵瞪着他，“别想偷换概念。”
　　“我说真的啊，打油诗还不是能认几个字就行？不信我给你来一个。”他故意一本正经地清清喉咙，一甩袖子，负手而立，“墙外翠枝娇莺啼，城中辛劳赶市集。娘子知错羞难当，只道莫再把话提。”
　　这首打油诗中明显的指向让黎茵完全无法视而不见。不过她也感觉到自己真的如诗中所描写的那样“羞难当”了。
　　“一点值得欣赏的价值都没有。”黎茵撇过脸。
　　“那不然为啥遍地都是呢？”
　　“……你说得对。”黎茵投降，“写诗的人不一定就是诗人。”
　　纪飞逸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说起来，打油诗这个词到底是怎么来的？”黎茵若有所思地问道，“我只记得小时候我爸妈有时候会用’你写的连个打油诗都不如！’来批评我的写作水平……但是我对这个词汇本身的意义一点概念都没有。听说好像是用来比喻不入流的文学作品。但既然连正统的诗派都已经消失了，那这个词究竟是怎么传下来的啊？”
　　“这还用说吗，口口相传呗。”纪飞逸说，“不方便不保险，但简单。”
　　“这……”
　　“像那种长篇大论的基本上想都别想，过不了几代保准给你传丢。但一个词的话还稍微靠谱一点，用着用着就传给自家的娃了。”他继续轻描淡写地说，就像在谈论什么常识性的东西。
　　“纪飞逸，你怎么好像对这种事情很熟悉似的？”黎茵不解地看向他，“无论是诗人也好传话也好，而且作为现代人，你居然还能出口成诗，虽然是这样毫无欣赏价值的打油诗……”
　　“我不是说了认字就行。”纪飞逸一脸得意，好像这是把他夸上天了似的。“得啦，这跟我家里有关系。”
　　“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保密！”
　　“好吧。”黎茵也不是会刨根问底的人，只是作罢。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如果就像你说的，实际上这市集中的诗人并不多的话？”
　　“不知道。瞎逛逛吧，或者买点东西。”纪飞逸说，“你饿不饿？”
　　“有一点。但是很没胃口。”
　　“成，咱去看看这有没有哪儿卖吃的，就当午饭了。”
　　“真的会有吗……还有，你真的像个来旅游的游客，看见什么都兴奋，入戏也不至于入到这个程度吧。”
　　“不玩白不玩嘛！而且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花的越多就是赚的越多啊，而且我们是在一边免费吃喝一边赚钱呢，这个项目工资可不少。”
　　“……这什么鬼逻辑，我们是在模拟器里啊。”黎茵实在懒得专门拿出精力来和他争论价值观之类两人从未达成共识过的问题，“算了，我姑且还是会跟着你的。只要你别因为贪玩耽误了正事，我就没意见。”
　　“哎，你放心，不至于。”纪飞逸故作惆怅状，扶额，“真是服了你了，好好的姑娘，偏偏被社会鞭打捏造成只知道工作不知道玩的工作狂魔——哎！”
　　“我才是，真是服了你了。”黎茵回道，“明明这么大的人了，却还只想着玩，这种态度很容易在工作中吃亏的。”
　　“可是啊，设计师要是不会玩，那生活不就只剩下脑子日常不正常的甲方和一地的头发了吗？”纪飞逸说，“我们做室内设计的比其他同行还稍微好一点，毕竟在有了投影设备之后，我们这行的工作就只剩下安排各种家具的布局和预算了……不过，会计小姐没法玩对吧？也是，毕竟是和机器比脑子的家伙。”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黎茵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现代的家，还真的是没有什么装潢。“这样下去的话你会失业吗？”
　　“应该轮不到我，但谁知道呢？”纪飞逸难得露出了稍微有点严肃的表情，抿起了唇角，“甲方总是善变的。也就一两个世纪前，好多人都觉得设计和创作行业是绝对不可能被机器所替代的。但谁知道现在的人居然连追求美都放弃了……反倒是从一开始就被判了死刑的会计行业，留下了人类的职位。”
　　“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人们真的开始麻木了吧。”黎茵看向纪飞逸，“你好像，很喜欢自己的职业啊。”
　　“是啊，我就是在做自己最喜欢的事！很幸福对吧。为了这个职业，我还特地去进修了很多相关的东西，包括行业的历史之类的。我真是搞不明白，人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自己的灵魂——艺术——这样美好的东西给搞没了啊？？”纪飞逸感叹道，看向碧蓝的天空，被阳光晃的微微眯起了眼睛。
　　“也许就是从古诗词被从课本里删除开始吧。”黎茵说着，望向眼前的街道——唐朝的，开着集市的，人来人往的街道。“其实挺美的，不是吗？”
　　“可不是嘛。”
　　纪飞逸大概就是这种人吧。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一旦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会把十二分的热情全部投注进去，一心一意地爱着它。黎茵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认真起来的纪飞逸，用的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态度。
　　“所以我们才要把它们带回去。”她说，“我是指，古诗词，还有其他的……？”
　　“我知道啊。”纪飞逸答应着，一脸轻松，走向几步开外的包子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