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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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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元琅先是被刺客掐脖子掐了个大半死,再被元杰一箭贯穿肩膀,伤的正巧还是上回在栖云山被北胡士兵用铁钩钩穿的地方。旧伤新痕加在一起格外严重,她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当天深夜。
河源节度使官邸后宅中一处清雅的院落里,数名丫环静静守在廊前檐下,肖景芳将军亲自坐在院中石桌边,等着屋子里头的消息。
房门轻掩的南屋一室药香,大部分烛火都熄了,只在窗边留了一枝。元琅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素色帐顶,然后听见耳边低沉缓慢的呼吸,再然后就是一阵熟悉的剧痛从右肩上传来,跟上回被北胡士兵用铁钩钩穿肩膀时的疼痛一样让人难以忍受。元琅咬着牙从牙缝里一口一口地吸进去凉气,强忍着没有发出呼痛声,偏过脸,看见了熟睡的元杰。
还好二哥安然无恙!元琅又是痛又是欣慰,情不自禁落下泪来。熟睡的元杰身上还穿着祭典上的祭服,坐在脚踏上俯趴在床边,脸颊贴着元琅的右手,因为睡姿的关系呼吸声有些粗重。祭礼上戴的通天冠倒是摘下来了,不过因为要戴冠,头顶的髻挽得就有点紧。元琅当过十五年男人,知道这种髻若是挽得太紧了头皮被拉着会有多难受,有的时候下手狠一点,两只眼角都会被拉得吊梢起来。
二哥这样一整天了也难受吧。元琅想着,右胳臂痛得动不了,便抬起离得较远的左手,想把二哥挽髻的玉簪拔下来,让他松快松快。
她一动,元杰立刻惊醒,握住她抬起的左手,哑声道:“要什么?要喝水吗?”
元琅泪眼婆娑地望着元杰:“二哥,肩膀疼……”
元杰心痛难当,在她右手上轻轻地抚:“是二哥的错,二哥不好,伤了你。”
为了方便包扎伤口,元琅的两只肩膀都露在外头,右肩上厚厚地缠着纱布,一条锦被齐胸盖着,越发显得脖子细长锁骨嶙峋,就连肩头的骨头也尖尖地支楞着,好象风大一些就能把她吹散了架。
昏迷时被喂下去的药汁有安神镇痛的作用,肩头敷的药里也有麻痹的成份,熬过第一波剧痛后,药力反扑盖过痛楚,元琅很快就觉得右肩渐渐变得沉重,变得不象是自己的肩膀一样,这让她舒爽了很多,额头疼出来的冷汗也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很快被烘干。
“二哥……”
“在!”
“二哥过来。”
元杰依言朝她俯过身去,元琅抬手还差着一点,便又唤道:“再过来一点。”
元杰继续俯低,近在咫尺地看着元琅的脸:“小四,怎么了?”
元琅终于能够着那根玉簪了,轻轻把它拔下来,用簪尖儿挑开发髻,元杰的头发立刻如瀑般垂下。元家的兄弟姐妹们都长着一头乌黑的好头发,丝缎一般,又浓密又油亮,元琅五指张开梳在元杰的发丝间,帮他按捏了一会儿头皮,惨白的小脸上带着丝微笑:“可别怪我没跟您说,头发老是挽这么紧,老了会秃。”
元杰久久地看着元琅,轻声地也笑了:“二哥又老又秃的时候,你会嫌弃二哥吗?”
元琅摇头:“您又老又秃的时候,我也老了,也秃了,谁嫌弃谁啊。”
元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那咱俩一起老,一起秃,谁也不笑话谁,谁也不嫌弃谁,好不好?”
元琅的指背手背能碰到元杰唇边和颌下的胡茬,轻抚过去,隐有刮擦声:“二哥,您和大哥,真的从来没怨过我?”
“没有。”
“那你们怎么都不到离宫来看我?”
元杰默然片刻:“其实……多多少少也怨过一点儿吧……”
“怨我什么呢?怨我当过一个月皇上?”
“怎么会,那个时候你刚出娘胎,太皇太后让你仓促登基只是权宜之计,怎么会为这个怨你?我和大哥只是觉得母后太过偏爱你,心里有些不受用。”
“二哥……”
“什么?”
元琅张开左手手掌,轻抚元杰的脸颊:“母后偏给我的那些个,往后我慢慢儿地还给您。”
元杰眼神黝深:“小四打算怎么还?”
“我陪您聊天,陪您解闷,我给您说笑话,有开心的事咱们一起乐,谁要是惹您不开心了我就去教训他……这样成吗……”
元杰看着元琅,并不说话,只是眼神中饱含着令元琅觉得陌生的情绪,象是在和什么较劲似的,甚至变得阴鸷了起来。
元琅自怨自艾地叹口气:“我生下来不足月,脑子没长全,后头又喝了好些年的药,脑子就更不好使了,我不象你和大哥那么能干,我就会这些,您别不知足。”
元杰沉默的时间太久,他一直盯着元琅的眼睛和因失血而发白的嘴唇看,平静的胸膛渐渐起伏难定,然后起伏的胸膛又渐渐恢复平静,最终带着倦意地笑了笑,轻叹时的呼吸全吹拂在了元琅的掌心:“知足了,只要小四能一直陪着二哥,二哥就知足了。”
唤进大夫来给元琅检查了伤口与病势,再亲手喂她喝完药,哄她睡着后,元杰缓步离开南屋,走到了院中石桌边。
肖景芳站起来拱一拱手:“王爷。”
元杰收敛起在屋子里时脸上的笑意,面沉如霜:“刺客是什么来头,都交待了吗?”
“回王爷,这些刺客都是北胡赵王的手下。赵王率北胡三十七部中六部之军,不敌我河源、西北两军,自战场上仓惶逃窜后怕被北胡皇帝怪责,便极力隐瞒了战败一事,派人潜入灵州城刺杀王爷,妄图将功抵过。北塔寺知客僧中有他们的奸细,这才能混入祭典。也是肖某疏于职守,还请王爷责罚。”
“赵王现在在什么位置?他身边还剩多少人?”
“据刺客们交待,赵王原本打算带领残军前往阿拉善左旗,向色布王求援,谁料色布王被邠阳公主与俱轮王施计斩杀,其手中五部人马折损大半,剩下的全都落入了邠阳公主之手。赵王与俱轮王向来不睦,与邠阳公主也谈不上有多少交情,他不敢再继续北上,现在应该还在阿拉善以南、中卫以北的腾格里沙漠边缘一带藏身。赵王身边的残军大约只剩下了两千多。”
元杰迈步离开小院,肖景芳一路跟随他走到了书房里。站在那面巨大的地图前,元杰负手而立,皱着眉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转过身,沉声对肖景芳说道:“点齐两千人马即刻出发,轻装简行带齐七日的食水,本王亲自去一趟腾格里。”
肖景芳赶紧阻拦:“王爷三思!此行往返路途将近千里,兵疲马乏且不说,还要在沙漠中寻敌击敌,绝非易事。赵王已经被赶出了兰州,向北回北胡王庭的必经之路被俱轮王与邠阳公主牢牢截断,向东有中卫边军与苍落江天险阻隔,他已经无路可走了,两千残兵在腾格里沙漠中支撑不了多久,不用您去,他也活不成了!”
“本王出兵不是为了赵王的生死,也不是因为他派人行刺本王。”
“那么王爷何意?”
元杰转身沉着地望着肖景芳:“俱轮王把手伸向兰州,本王就把他打回去。赵王把手伸向灵州,本王对他当然也不能姑息。以前边军怎么对待北胡人的入侵,本王不再多问追究,只是从今往后只讲一条简单的道理,谁敢伸手,本王便打谁。灵州百姓和河源军、西北军的将士们在看着本王,其余的边军,大卫无数边关百姓都在看着本王怎么打出咱们卫国的精气神,怎么让北胡人都知道,犯我边关者必诛之。”
肖景芳缓缓拱手:“肖某愿为王爷前锋探马,一同去会一会那北胡赵王。”
元杰摆摆手:“他一个赵王,不值得用咱们一个亲王加一个节度使去对付。我此去七天至多八天,灵州城就托付给你了。还有她……”
肖景芳重重一喏:“王爷前脚出兵,肖某后脚就把铺盖搬到潘小姐的院门外头守着,王爷一天不回来,肖某就为潘小姐当一天的门房!如有差池,王爷回来绝不用顾惜肖某的老脸,直接一刀斩了人头就是!”
边关打仗是常态,说出动则一刻也不能耽误,两千人马没费多大功夫就已经集合完毕等待号令。兵贵神速,元杰换过铠甲后只在元琅床前站了一站,看了熟睡的她一眼,就率兵离开了灵州城。两千名骑兵除了座下的马,各自还备了一匹或两匹马同行,一名合格的骑兵吃喝拉撒都在马背上完成,除了身上背着的武器和食水,辎重后勤人马一个都没带,不惜马力全速奔驰,只求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腾格里沙漠边缘,找到赵王残军一举歼灭。
这是堂堂正正的奔袭,不用隐瞒任何一双窥伺的眼睛,发现卫军行踪的哨探们即便想去给赵王报信,他们的速度不会比卫军骑兵们更快。用信鹰信鸽送信,对于正在沙漠地带亡命的流动军队来说也不现实。
安亲王元杰怀着满腔怒火,带着两千名同样被怒意烧红了眼睛的卫国骑兵,象一柄从鞘中抽出的雪亮钢刀,从灵州城向着腾格里沙漠猛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