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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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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潘太后当然不会说,打从今天起你就有了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分桃之情了。
为了保护元琅,潘太后没少花心思,离宫中尤其是秀林苑和自己身边,所有看起来太过机敏的宫女太监们都被遣走了,留下的都是脑子不太够用但为人憨厚本份的。十五年困居离宫,越是不回京城就越不敢再回京城,变着法儿不让元琅见外人。这个孩子从小没有特别地当成男孩在养,潘太后和碧雯十分刻意地淡化着男女的区别,离宫中除了她也没有别的孩子参照对比,所以她就是自然而然地随性成长,平素只三天打渔十来天晒网地念几本书,因为身体弱从来不曾习武骑射,众星拱月之下到底还是有了几分王爷的贵气,只是样貌上怎么也改不了,十五岁的大姑娘长得一天比一天好看,这着实让人揪心。
只怕万一身边有人多嘴,说皇上在的时候王爷还病得离不了床,皇上前脚一走王爷后脚就满宫乱窜,潘太后便把元琅赶回秀林苑,吩咐下去这几天都不让王爷出秀林苑宫门,安心静养读一读书,太妃太嫔们也不要去打扰了,防止万一把病气过给老人家们。
赵铁锤心里却有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他准备去洄波阁书房给王爷阅画现场打扫善后时,发现那里正在被严密地搜查中,没有惊动太后,可是离宫禁卫的首领据说被皇上身边的人狠狠训诫了一番,皇上离开后,离宫中白天晚上巡夜的人手加了一倍。
莫不是王爷看画看得太投入被发现了行踪?正在心里嘀咕的赵铁锤被王爷唤到床边,趁着宫女们不注意,王爷把床褥揭开一角,露出底下藏着的画册,示意赵铁锤拿走。
赵铁锤吓得七窍生烟,眼珠子差点没瞪出眼眶去。他哪里敢伸手去拿,王爷干脆把画册拿起来硬塞进了赵铁锤手里:“藏好,弄丢了本王打断你狗腿!”
耳边有宫女轻盈的脚步声在走近,赵铁锤一撩衣摆把画册塞进去就要遁走,元琅一把拉住他,沉吟片刻:“拿给小向,让他……学习学习……”
这种事当然只好让小向来学,难不成还让他赵铁锤一介太监来学吗?赵铁锤把画册递进向远手里的时候还不免在腹中自怜,若不是自小家贫,谁会甘愿吃了一刀进宫来做奴才?自此什么恩怨爱恨都化作了浮云。
当天晚上潜进王爷床榻上的向远微扬起眉,看向睁着一双大眼睛没有丝毫睡意的枕边人:“王爷想让我学习什么?”
元琅白他一眼:“能学到些什么,全看你的悟性吧。”
向远在别人面前是个冷面寡言的人,在这方小小的床榻里却总是露出微笑:“我的悟性很高。”
装着萤火虫的纱球还悬在帐顶上,里面的荧光微弱了很多,元琅拉开向远的手臂,枕进他的臂弯中:“一会儿你走的时候把萤火虫都放了吧,关在我这里活不了多久,以后也不要再抓它们,有我一个人这样活着就够了。”
向远嗅着元琅发上的清香,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一紧:“王爷不如亲自去放。”
只穿着睡衣裹条薄毯,在向远怀里腾云驾雾般飞了一会儿,再落地时就到了常去的那幢角楼上。晴空朗月星河寂寂,隐龙山上林涛似海,不知道是什么花的香气隐隐约约地弥散在风中。顾不上让向远给自己套上鞋子,元琅披着薄毯光着脚兴奋地一溜小跑:“这么好看怎么不早带本王来看!晚上比白天还好看!”
向远抱住元琅的腰纵身跃上角楼楼顶。元琅吓得一个激灵:“你还想上旗竿?想把本王摔死不成!”
向远轻笑着,扶她在屋脊上坐下,靠着一侧的兽头,把手里撕开一角的纱球递过去:“在这里放,能看见它们飞到何处。”
把纱球托在手里,一阵风过,便有一点一点的微光从破口处钻出,闪动几下,随着风随着花香向远处飘走。也有一些没有立刻飞走,而是围着屋脊上的两个人转了几圈,元琅轻叹一声把头枕在向远的肩上:“都说我寿数不长,估摸着翘辫子也就这一二年的事,等我死了,你就把我的尸体偷出来,烧成灰,从这里扬了,让风把我吹远一些,让我看看隐龙山那边的麦田。别让我埋在地底下,太黑,等过几十年你也下去找我,我都看不见你变老了长什么样儿。”
向远微皱眉,揽住元琅的手臂收紧:“旗竿顶上风光好,王爷还想重温否?”
元琅从鼻子里哼一声,突然想起一件事:“洄波阁里那个人是不是皇兄?他来探望我的时候我没敢正眼瞧他……要是他就大事不妙了!他该不会已经发现是我了吧!”
“王爷别怕,皇上已经回京了。”
“发现了我就是欺君之罪,一个脑袋都不够砍!还要严重,连母后都跟着有罪过。”
“不会发现的。”
“万一呢?说不定已经发现了,皇上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只是没有挑明。”
向远嗅着元琅发上的清香:“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带着王爷离开离宫,离开京城。”
“是个好主意!”元琅眼睛一亮,腾地坐直起来,“可是母后怎么办?还有铁锤,还有碧雯姑姑,荷蕊兰蕊……要不咱们一起离开吧!俗话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咱们就来个大隐吧!我听说在宫外生活离不开钱财,这可不太好办,我身边没有多少金银,不过应该可以偷拿一些东西出去变卖吧,往年不是曾经有人偷过太妃的东西出去卖钱被逮住了吗,明天你就帮我卖东西去,多卖点儿。”
元琅说着也顾不上风景了,坐在角楼的楼顶上就开始盘算自己的家当,扳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着哪件东西好拿,哪件东西好卖。向远抬起手轻轻掩在那张忙碌的小嘴上,指腹抚着两片柔软的嘴唇:“萤火虫全飞走了。”
星光月光下小向的眼神里有清冽的水波,元琅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朝自己伏过来,把他的嘴唇和她的印在一起。
赵铁锤只觉得王爷病了一场之后变了,先是要看春宫画,现在居然开始捣腾起来要私卖宫中的物品。体积太大的、常摆在眼前的、看起来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都不要动,那些个压箱底的小巧物件都被王爷偷偷摸摸搜罗了来,让赵铁锤找地方藏好,方便小向拿出去卖钱。
赵铁锤就算把肚子里的心肝脾肺肾全换成胆也不敢干这事,万一被抓住了后果会有多严重他一清二楚。王爷才不怕被人供出来是主谋,小向的功夫那么高一眨么眼的功夫就轻功飞走了,没人抓得住,只有他赵铁锤这可怜的刑余之人必定脑袋搬家并祸及九族。
但是隐龙山离宫这一亩三分地里,王爷说的话谁敢不听?只盼着王爷过几天就能把这个茬忘了,再想点别的什么么蛾子兴风作浪。
这里四皇子正在起劲地攒钱,那里离宫中的老几位也没闲着,晴好的日子坐在一桌儿抹骨牌,一边推着鼻子上架着的砝琅眼镜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听说没有,皇上这回来离宫之后,宫里禁卫们就排查了所有的宫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
当然有知道的:“这您都没听说!说是在洄波阁撞见一个宫女儿,敢情是动了心了,一见钟情。”
潘太后响亮地‘啊’了一声,瞌睡一下子全没了:“说清楚,是怎么档子事?哪个宫女儿啊?找着了没有?找着了赶紧给送宫里去啊!”
太嫔抹了一张牌,看看没用又丢出去:“正是这事古怪,阖宫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全拉出去验看了一遍,竟没找着是谁。现在好象怀疑是宫外来的女贼。”
潘太后皱眉:“怎么知道是宫女?怎么又成了女贼?”
“皇上到离宫的时候夜深了,想宿在洄波阁,不想撞见一个年轻的女子藏在先帝爷的书房里看书,看什么书不知道,看来也是个识文断字的人。您想啊,这离宫里年轻的女子可不就是宫女吗?宫里的女主子,从您算起,到年纪最轻的谨太嫔,哪儿有年轻的啊?都老啦。”
这位说完了,所有老主子们都跟着笑,日子能过成这样,每天乐乐呵呵地就算不错了,比起前朝前代那些太后太妃太嫔们,她们的命算好的。只是潘太后心里猛地格蹬了一下,立刻有了点不祥的想法,两只眼睛不由得瞟向站在身边帮她看牌的碧雯。
碧雯不着声色地双手轻轻按在潘太后肩上帮她揉捏了两下,摸了一张牌,打了一张牌,轻笑道:“太后的肩膀又酸痛了吧,奴才给你捏捏。”
旁边几位当然就找个由头告辞离开,不多会儿屋子里就剩下了潘太后和碧雯。碧雯无奈地轻笑着摇头,看向自己这位优柔寡断胆小怯懦遇事不决的主子:“您又瞎操心。那天皇上到的时候都什么时辰了?王爷早就歇下了,秀林苑里那么多人,他就是想偷摸跑到洄波阁去也不能够啊。”
潘太后一想也是,只是提到了自己的大儿子,不免又想到二儿子,两个儿子眼看着没几年都三十了,可后宫匮乏,这方面这么冷淡,不知道到底是随了谁。她幽幽地长出一口气:“要是我在京城里,早就给他们哥儿俩打点好了,一点不让他们操心,把最好的都弄进宫里紧着他们挑,总能遇见合心的人。现在困在离宫中,再怎么急也只能干瞪眼。回头皇帝和杰儿的请安折子送来,让送信儿的人来一趟,我嘱咐他们几句。”
碧雯笑着应了一声:“还有个事,主子要忖度着拿个主意。”
“什么?”
“小王爷虽说明面儿上还是王爷,毕竟已经成人了,那个小向看起来心很细,两个人整天扎在一堆儿,万一有个什么疏漏就麻烦了。可他又是个幌子,王爷看起来又很喜欢跟他一处玩,贸贸然地把他调离秀林苑,恐怕王爷不乐意,可都不是孩子了,这男女大防上……”
日头渐渐向西沉,暖阁里的光线渐渐变暗,潘太后已经难掩苍老的脸上有一刻神情肃穆。她垂下眼帘,抚了抚膝,嘴角苦涩地弯了弯:“碧雯,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从府里到宫里,再到这离宫,没离开过我的身边,可曾怨我耽搁了你的青春?”
碧雯皱眉:“主子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潘太后握住碧雯的手:“我和先帝……你是知道的,套一句戏里的词,也算得上是情深似海。我的命好,蒙他眷顾,这辈子知道有人疼、被人疼是什么滋味。可你没有,你这辈子光侍候我了。不光是你,离宫里别的那些主子们,先帝爷当年不肯多看她们一眼,我心里不但不同情,反而窃喜,现在回头想想,年轻时候贪得的太多,现在就要一点一点偿还。琅儿,就是我的债吧……”
碧雯鼻子有点酸,忙笑道:“今儿是不是输了钱,心里不乐意,拿奴才来开发的吧。说说到底输了多少,奴才这些年还攒了几吊钱,拿来给您填银箱。”
潘太后也笑,一边笑一边用手绢在眼角边轻轻按了按:“琅儿……我这做娘的有私心,我也愿她活这一世,也能尝到有人疼、被人疼的滋味。一个女人,穿的再好吃的再好再怎么荣华富贵,都比不上这个。小向跟着琅儿有十年了,他是个眼里有主子的人,人又忠心,身份是差了点儿,到底图他重情重义,咱们就撂开手先看看再说,如果小向看出来了,我就重重地赏他,让他好好侍候主子,好好疼爱主子,如果他不愿意,到时候再想办法,你说呢?”
碧雯果断摇头:“那可不行,等到他不愿意的时候就晚了!到时候能想什么办法?灭口吗?”
潘太后赶紧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那依你看,怎么办?”
碧雯沉吟片刻,低声道:“王爷的性命最要紧,您是想看她冒着风险被人疼,还是想看她平平安安地多活几年?王爷懵懂,年纪大了,心性儿还是个孩子,能健健朗朗地活着比什么都好。”
潘太后左思右想,不得不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想多了。”
“唯今之计,还是想办法把小向慢慢地挪开,秀林苑里让荷蕊兰蕊盯紧点儿,一定不能出什么岔子,过一二年还是得想法子让王爷离开离宫才好。到时候海阔天空,咱们明明白白地就恢复女儿身,凭王爷的好样貌好性情,会有人象先帝爷对待您那样呵护疼爱她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