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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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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树棵子里的马剁听见母亲坠马后那声凄厉的痛呼,立刻跳出来向父亲母亲奔去。黑暗处射出的这一箭杀死了马二,也让所有混战着的男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武器,豹头环眼的汉子大口大口喘息着,喷吐出大股白色烟汽,他看着倒在马二媳妇怀里一动不动的马二,有些傻了:“这箭……”
马二左后肩上牢牢钉着一根漆黑箭杆,杆尾两羽尾翎。栖云山中的牧马人也是极好的猎人,一见这枝箭杆,心中全都巨震。箭杆后的尾羽越少,飞行起来受风力的影响就越大,对弓弦的力量与箭法的要求也就越高。卫国不论军用还是民用,都是使用更稳定的三羽箭,只有北胡国那种除了青草什么资源都匮乏的国家,才只在箭杆后头镶装两羽,有时候甚至是一枝光杆。
人们忆起刚才马二媳妇在马背上的大喊,纷纷回头向前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口中厉喝出声:“北胡人!北胡人来了!”一阵纷乱的喊叫声中,更多的箭矢雨点一般从同一个方向飞来,乌蓬蓬的一片,在雪林中划出一波黑色疾云。
向马二媳妇跑过去的马剁已经把手伸向了近在眼前的母亲,黑色疾云中掠出一笔浓重的乌色,贯穿过他细瘦的脖子。元琅躲在向远身后,眼睁睁看着马剁在那笔乌色巨大的劲势下横着飞了起来,被一枝长箭死死地钉在了小路边一棵树上,穿过脖子的长箭力道未尽,还在铮铮地响动。马剁的双手无力地抬了抬,身体象一尾被穿腮拎起的鱼那样前后抖动几下,渐渐彻底安静下来。
马剁死的时候,马雪莲怀中的小马扎突兀地咧开嘴,发出了婴孩刺耳的啼哭声。马二媳妇张着嘴,看着眨眼之间毫无生气的马剁,然后听见了幼子的哭声,然而她被马二沉重的身体压着,地下又滑又冷,她爬不起来。看一眼马剁,再看一眼哭声传来的方向,她慌乱地不知道该先顾哪一边,视线在两个方向上来回交错,一时之间忘了如何去哭。
乱象突生,马砍和马刺身上都中了箭,马砍忍着剧痛把二叔的尸体从二婶怀里接过去,马二媳妇身上份量消失,一骨碌爬起来,脚底下打个滑,被马刺从背后扶住。马刺大哭着唤她:“娘!娘!”
马二媳妇这才发现自己的长子也在箭雨中艰难抵挡,无助的母亲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三份,好保护三个孩子。北胡人留在血液里的天性让她在最短的时间里清醒过来,转过身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往马刺身上一推,然后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快跑!快跑啊!打不过的,快跑!”
向远当机立断,眼前显然是有北胡人已经杀进了栖云山,他一个人一柄剑,一旦陷进战局就难以脱身。没有再看下去,他两只手分别拉起元琅与雪莲,转过身疾步向雪林更深更密的地方奔去,把喊杀声与惨叫声全扔到脑后,只有小马扎一声比一声高的啼哭声仿佛永远不知道累,永远不会停。
马扎的哭声引来了追兵,黑暗中的远处很快有数条身影向着向远与元琅的方向追过来,这些人在大雪天里也仅仅穿着薄衫与皮甲,手中弯刀雪亮,脚底下快若狼豹,速度比元琅与马雪莲不知快上了多少。
受了伤的马砍与马刺都听见了小马扎的哭声,也都发现了朝哭声追去的几个北胡人。马家汉子们挥着刀冲过来,挡住追兵的脚步,对着身后大喊:“雪莲快跑!带着扎扎快跑!”
马雪莲吓得已经魂不附体,听见了大哥二哥的喊声,哇哇痛哭着只知道向前狂奔。元琅脚上穿着马厨娘做的皮套靴,太过沉重了实在跑不快,在雪林子里几乎是被向远一路拖着前行。
北胡人不敢在卫国腹地停留太长时间,他们袭进栖云山的目的更不会是杀几个卫国人制造恐慌,他们绝对是为了战马而来,这个时候只要远远避开马队所在的位置,躲进栖云山密林深处坚持到天亮就有很大希望保住性命。
但是一口气跑出去大约只有两三里地,前方远处又有喊杀声响起,身后的雪林子里也有脚步声渐近,追上来的不知道是北胡人还是逃脱的马砍与马刺。向远停下脚步把元琅的手递进马雪莲的手中,对着这个还在痛哭的十二岁姑娘沉声说道:“带着小公子躲好,千万别出声。”
马雪莲一手抱着马扎,一手拉着元琅,来不及多加思索,只是用力点点头,左右看看,奔着树丛浓密低矮的一处钻进去。好在马扎终于哭累了闭上了嘴,连大带小三个人蹲坐在雪堆里,顾不得冷,只凝视屏气,恐惧地透过雪枝往外看。
向远见三人躲藏好,抽出长剑转身向追兵们迎上去。来的追兵有四个人,全都是粗壮魁梧的北胡大汉,个头最矮的比向远也要高上一截,他们手中的武器全都是开山斧一类的重器,向远的长剑不能与这样的武器磕碰,只能倚仗着身法灵动与他们周旋,不能立刻制敌,这让他有些急迫。
可北胡人似乎比向远还要急迫,迎面只打了两三个回合,其中一名北胡人竟然取出一只牛角号凑在唇边呜呜地吹了几声,号声低沉悠长,在密林中能传播很远的距离。远处正在喊杀的人群里,有数名北胡人向牛角号声响处奔来,离得很远就用北胡话大声喊叫,向远一听心中猛然震惊,下意识这些北胡人的来处望去,在火光与树木阴森的剪影中,有刀光箭光闪动,有战马在奔跑。
马雪莲从小在二婶身边长大,和兄弟们一样都学过一些北胡话,她大约听懂了这北胡人说的意思是,俱轮王下令分散击杀栖云山官滩沟所有马队,零散逃逸者勿追,以最快速度全力夺马后北撤。
这一段话语用北胡话说出来,显得格外冷酷血腥。马雪莲全身打个哆嗦,哭累后睡着的小马扎在姐姐怀里跟着一同抖了一下,睁开眼睛,小肚皮饿得厉害,张开嘴又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唤娘亲。
孩童的哭声也传进了北胡人的耳朵里,前来援助的几人执着武器向元琅与雪莲藏身的雪窝子跑去,元琅见雪莲吓傻了还蹲着不动,跳起来拉住她就跑。跑出去几步,元琅实在是迈不动腿了,干脆在雪莲后背上死命一推,使得力气太大,她整个人扑倒在雪地里,朝着雪莲大喊:“快逃!”
向远剑花凌厉,从人群中高高跃出落在元琅身边,拎起她的腰带向马雪莲追去,也从背后拎住雪莲的腰带,象拎着两只麻袋一样奔跑起来。北胡首领有令,零散逃逸者勿追,身后的追兵们停下脚步,各自取下背后负着的长弓,一阵箭雨从后袭来。北胡兵人高力大,使的弓都是重弓,箭射出来又疾又猛速度极快,向远两只手里都有好几十斤份量,再加上雪林中树多地软难以完全施展开身形,他只能尽力护住这两个少女。雪面下地形无法分辨,一脚踏下踩着虚枝,耳边长箭破空声已近,向远只能猛拧腰身转向一旁,‘扑扑’两声,两枝瞄向马雪莲的箭全都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后背。
北胡人这次有备而来,栖云山官滩沟有多少支马队,他们也分散成多少支分队,各自盯准目标,务求用最快的速度一击即中,击完即退。
向远奔行一阵,前方便又有北胡人出现,他们应该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三十几人正驱赶着一大群马向下山的方向走去。小马扎一路走一路哭,成功地把这些北胡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向远无奈,转个方向奔逃。过不了多远又有北胡人。整座栖云山上喊杀声连成一片,每处牧马地都燃起大火,每条道路上都有牧马人的伏尸与鲜血。
每个方向都试过了,找不到一条可以逃生的路。眼看着又险些与一队北胡人迎头撞上,再次转身奔逃时又有箭雨袭来,这回运气实在糟糕,一枝箭没有射中向远,但恰巧击打在先前钉在他后背的箭杆上,使锋利的箭尖又再向伤口里刺得更深。向远闷哼一声脚底下奔跑的节奏变乱,在树根上绊了一下,三个大人抱着一个孩子从一道缓坡上直滚下去。
缓坡底下是一片平缓的雪地,雪底下是一道山涧,涧水约有一人深,此刻水而已经结冰,这里头流淌的水源自山中温泉,水温略高,这么大冷的天里冰面也不厚,经不起三个大人往上头一压,冰面立刻破裂,三人同时落进水中。
从缓坡上滚落时,箭尖在向远后背的伤口处刮拧扭剜,他落进水里时几乎是眼前发黑,极力咬紧牙关忍痛想去扑救元琅,但身后被随之而来的马雪莲又狠狠撞了一下。更多的冰面裂开,裹成一只球一般的小马扎打着滚从雪莲怀里松脱开来,精准击中了在水花与冰块之间扑腾的元琅,把她打得向水里猛一沉。涧中水温不平衡,平静的表面底下暗涌翻腾,一股潜浪卷来,把元琅与小马扎裹到了冰面下,在流淌的涧水冲刷下,转眼就从向远眼前消失。
元琅不会游水,所幸身上穿的厚实,一时之间水浸不透,浮在水面以上冰层以下,她下意识地拼命划动四肢,把小马扎捞到了怀里,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紧。头脸在冰上不知道磕击了多少下,元琅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一滴水,跟着河涧一道飞快地流淌,所有意识几乎消失,她好象刚刚睡着又被人大力推醒,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她大叫一声时,有人把什么尖锐的东西从痛处拔出去,周围有一阵哄笑叫嚷,有她听不懂的话,也有听得懂的话在说,这是个女的!
元琅最后一点模糊的视线里是一片彤彤的火光,火光中有个人向她身上随意地踢两腿,用脚尖扳过她伏趴着的脸颊,元琅勉力睁大眼睛,看见一双被火光映成深紫色的眼瞳,和眼瞳中两道冷厉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