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第 37 章 ...

  •   第三十七章

      向远与元琅很快就成了马家的常客。
      在闲谈中,向远意外地发现马二在十几年前曾经是一名河源军骑兵,在军中累积功劳已经升至校尉。说起来十五年前的武安兵变真的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马二就是在武安兵变那一年与北胡人的战斗中受了重伤,然后又因着一些别的缘故,不得不离开军队回返家乡,和哥哥一起接手了方氏的一只马队,在栖云山官滩沟牧马为生。
      元琅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向远却知道,边军校尉若是回乡,无功无过者最起码能安排个捕快之类的官差,若是再立过些许功劳,捕头驿丞一级也不难,马二却是白身返乡,想必其中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到底是出去当过兵,见过些世面,在马二的坚持下,马家几兄弟都读过些书,考功名做学问那是还差得老远,不过写封家书,看看话本子都不在话下,家中更是备着畜马兽医之类的书籍图谱,以备有需要的时候按书操作。
      方氏对安排到栖云山马场的两位潘公子十分尽心,有求必应,小潘公子需要的一堆志怪话本小说很快被送到大佛殿,再被元琅带到了马家。马刺马剁嗷嗷叫着扔掉手中已经快要翻烂的一本旧书,扑过来抱住厚厚一摞带着新鲜油墨香的新书,心中对小潘公子的感激与敬仰溢于言表。
      不仅马刺马剁,马家所有人都十分感激豪爽的两位潘公子,一小锭金子,再加上这些天的几次赏赐,已经让马大马二开始美好地畅想着是不是可以着手再盖上几间屋子,家里男娃娃多,两个小的姑且不论,二十岁的马砍与十六岁的马刺都打着光棍,是时候给他们说一房媳妇了。还有雪莲眼瞅着也大了,给她厚厚地备一份嫁妆,就可以跳出这个穷山沟,嫁到县城或是兰州城去,不用再从一个马队嫁到另一个马队,继续母亲与婶婶们辛劳的人生。
      马砍马刺早就成了父亲的好帮手,马队里的五百匹马,基本上是他们四个男人在照料。马二当过骑兵,所以他们马队里全是将要供应给河源、西北与安北军的战马,这种马对饲养条件的要求颇高,大冬天里没有青草料,喂食干草的同时还需要辅以黑豆、麦仁等物,防止马匹掉膘引响成色,不能通过边军的验收标准。
      父亲兄长出去放马的时候,马厨娘还要去大佛殿烧饭,马家木屋里通常就只剩下马二媳妇带着马雪莲与八岁的马剁,还有奶娃娃马扎。
      在山里住了十多天,快到元宵节的时候,元琅已经走惯了通往马家木屋的这条路,几乎每天都要在方家两名小厮的陪伴下,与向远一起过来遛遛,喝一杯枫蜜水,坐一会儿狗拉雪橇。只是这十几天下来,连元琅都察觉到马二媳妇的异样,她不免也开始注意起这个始终躲在一边一声不吭,也始终不肯露出正脸的妇人。
      宵节这一天,马厨娘又盛情邀请二位公子过去玩一天,一道过节。吃过早饭后元琅与向远一边下山一边闲聊:“是不是因为咱们赏马厨娘的东西多,她不乐意了?”
      向远摇头:“我看马大马二兄弟俩感情极深厚,平常有什么钱物赏赐全都收在马厨娘那里,应该不会是为了这个。”
      元琅拉住向远,歪着头仔细打量他:“是不是因为你太凶,吓着人家了?”
      向远摸摸脸:“我凶么?”
      元琅点头:“以前不凶,现在有点蹬鼻子上脸的架势,敢冲我瞪眼甩脸子了。”
      向远低笑:“您可知道‘红口白牙’四个字怎么写?”
      元琅斜一斜眼睛:“那我晚上叫你搂着我睡,你怎么躲那么远?”
      向远看看站在远处的两个小厮,压低声音说道:“骑射师傅教您的那点儿本事,全使在床上了,每天晚上睡着了踢踢踹踹,我不躲远些,等着挨窝心脚吗?”
      迎着风吸吸鼻子,元琅果断地把话题岔回来:“不是因为你凶,就是因为我美,她自惭形秽。”
      向远笑出了声:“必是因为这个。”
      两名小厮是从方府里派来做粗使活计的,平素里与两位公子接触不多,与马家诸人也不亲近,每每把公子们送到马家木屋便离开,约好了时间再过来接。
      元宵节是人过的,马可不管这一套,该吃还得吃,该放还得放,马家四个壮劳力早早地就出去侍候马去了。马厨娘在大佛殿干完活计才能下山,马雪莲抱着四弟拉着三弟,出来迎接两位潘公子,元琅从她怀里把小马扎接过来,眼睛瞅一瞅院角厨房半掩的房门:“马二婶子真是个勤快人。”
      马雪莲连连点头:“我娘说,栖云山这么些马队里,最能干的婆姨就是婶子,她家务操持得好,早些年大哥二哥年纪还小的时候,她跟着爹和二叔一起去放马,我爹说婶子的马骑得比二叔还好。”向远闻言心动,一个女人,骑术比曾经河源军中的骑兵校尉还要高明,这不得不让人心生好奇。
      元琅对山林里的一切玩具一切游戏都感兴趣,她年纪已经十好几岁了,跟正是八岁狗都嫌的马剁却十分投缘,再加上一个憨厚没心眼的马雪莲,三个人在一处玩闹的时候哪里看得出身份上的云泥之别,不过就是三个没心没肺的傻孩子。
      今天有客人来一起过元宵节,马家特地跑到集市上买了两盏荷花灯挂在屋檐下,凭添了好些节日气氛。马剁昨天用了一天功夫,拎一把比他人都高的木锹,就着院子外头的一道坡地,铲雪砌出一条两丈来长的雪槽,再把里头的雪压紧压实,浇上冷水冻一夜,第二天就成了一道又闪亮又结实的滑道。好家伙,元琅一见这个哪里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拎着上好衣料制成的冬衣就跨到雪槽里,嗤溜一声滑下去,咧嘴哈哈笑着顺坡爬上来,继续滑。
      马剁向小潘公子展示了山里孩子的创造性,正着滑,倒着滑,趴着滑,跪着滑,各种姿势一一解锁。元琅怎么能够输在人后,皮套靴也不肯穿了,嫌太重影响她的发挥,和马剁比试起谁滑得更快更难更稀奇古怪。马雪莲也抱着小马扎滑了个不亦乐乎,最后小马扎成了三傻的玩具,可怜的孩子被厚重的衣服裹成一只圆球,再被小潘公子从雪槽上头扔下来,再被雪莲姐姐在雪槽下头接住,再被三哥马剁运送回小潘公子手中。由是往复,循环不休。
      向远自然不会参与这种程度的游戏,他留在马家院中远远望着玩到忘形的元琅,同时也在留心那间始终半掩住门的厨房,良久之后隐隐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叹息声里有些难以言述的忧惧。
      这种忧惧很快落到了实处,放完了马回到家里的马大与马二,和向远对坐闲聊的时候提起了日益加剧的边境冲突,彼此心情都有些沉重。
      “往年闹也闹,不过都是中卫到灵州一带闹得多,咱们兰州这一片儿没咋出过大事,今年听说北胡国入了冬,大雪就没停过,天象是下漏了,牛羊冻死无数,闹起了饥荒。二位贵人可能不知道,人饿到了极点的时候,为了吃一口饱饭,啥事都能做得出来。留在北胡国是等死,到咱们卫国来闯一闯说不定有条活路,现在边境线上不知道有多少北胡人,每天还有大批的人从北边赶过来,要是真出了事,河源军肯定要力保兰州等几座大城,咱们这山沟沟里,要活命就全指望自己了。”
      马大皱着眉说完,马二那张和哥哥肖似的脸上也有愁容:“二位公子莫见怪,我是个粗人,有话直说。公子们过些天还是回兰州城去比较好,咱们这儿离边境不远,北胡人骑上快马一夜的功夫就能冲到这里。我们马队别的不多,就是马多,敌来之后骑上马要逃总能逃得脱,您二位在山顶上跑不了马,回城里有大军守卫,要安全得多。”
      向远点点头,元琅便道:“要不让马大婶二婶和雪莲跟我们一起回兰州,还有小马扎也带上,等到时局平定些咱们再一起回来。”
      马大有些意动,侧头看了看自家兄弟。马二垂着头闷坐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马大很轻地叹了口气,看向元琅说道:“多谢二位公子的好意,咱们马家人生在一起死在一起,老婆娃子们都不能分开。再说咱们也只是做最坏的预想,时局不一定就败坏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再熬上一两个月,草原上一开春,那些北胡人急着放牛放羊赶草场,用鞭子赶他们南下犯边都没人肯过来。”
      元宵夜的晚饭和除夕夜一样丰盛,元琅和几个娃娃们开心依旧,大人们不免被时事所扰,不能敞开心怀,一顿饭吃出各自滋味。
      接下来的几天还是一样,元琅几乎每天都去马家玩,向远对两名小厮提起了要回兰州城一事,小厮们向上头禀报过,一路再通传到方伯喈处。
      方家二少东思忖着首肯了,他在其位便知其政,边境上的危机要比民间谣言中传说的还要严重,这回不仅仅是外患,除了河源、定北与西北三支边军以外的其余五支边军,这次竟然齐心协力把安亲王元杰架在火上烤,处处掣肘为难不说,边军之中隐隐还有指向京城皇宫的流言滋生。
      此时此境,不出事便罢,出了事就难以收拾。京城那两个姓潘的人不管是不是与安亲王府的逃妃有关,暂时都无瑕顾及了,只是不能让他们在栖云山里丢了性命,接回兰州城看管好,事后再论吧。
      元宵节之后又过了七天,小厮来通知向远与元琅,第二天方家派马车来接他们回兰州。元琅又跑了一趟方家与众人告别,尤其与马雪莲与马剁依依惜别,约好了过些日子再相会。
      正月二十二,天顶上的月亮是个半圆,站在栖云峰顶看过去,半轮明月正挂在兴隆峰的峰顶。行李收拾妥当,只等着一觉睡醒便下山返回兰州,向远与元琅早早歇下,熄了灯躺在床上说着闲话。
      大佛殿的院门恰在此时被人用力拍打,马雪莲的声音远远传来:“潘公子!潘公子快开门!潘公子!”
      向远推被起身,披上外衣推门走出去打开院门,马雪莲拉着马剁,身后站着位怀抱马扎的妇人,四个人气喘吁吁,全都一脸忧色地看着向远。马雪莲当即跪在雪地里,扯着马剁也跪下,拉住向远的衣摆疾声惊道:“大潘公子救命!救我二婶一命!”
      元琅动作慢,一边披着衣服一边冲出来:“怎么啦怎么啦!北胡人来了吗!”
      马雪莲与元琅亲厚,一见面泪如雨下:“小潘公子,求您救我二婶!他们要杀我二婶,只有您能救她了!”
      马二媳妇怀里紧紧抱着幼子,垂首站立着,高壮的身躯在冰冷的夜风中安稳如山。马雪莲回首见她还站着,哭着大喊道:“二婶啊你想让小剁小扎没了亲娘吗?你不也说二位潘公子是好人!现下只有他们能救你,你那膝盖就不能打一打弯儿吗!”
      马剁吓得哇一声哭起来,马二媳妇怀里的小马扎也不明就里地跟着哭了,两个孩子你一声我一声地哀号着,马二媳妇咬咬牙,泪水已经流满脸颊,她长长地叹一口气,扑通跪倒,俯下身去把额头贴在冰冷的雪地里,嘶哑的声音说出来的话音调有些古怪:“求公子……救命……”
      向远一听就知道了,原来马二媳妇,是个北胡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