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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第三十五章

      广袤的河套平原,成了卫国军队与北胡人捉迷藏的大操场,安亲王一声令下,从扬波渡到兰州的这一路上设置了数道关卡,每一道关卡前都立着木桩,上面或捆或挂着死的、活的北胡人和半死不活的北胡人。
      对于绝大多数卫国人来说,北胡人不是人,而是一种直立行走的动物,看到被折辱的北胡人不会让卫国人产生丝毫同情,只会让他们想到落在北胡人手中饱受折辱的卫国人,于是更加花样繁复、更加残忍的手段被发明了出来,用在这些仇寇们的身上。
      而对于元琅来说,这辈子做过最可怕的噩梦里,也不曾出现过眼前的场景。她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面对着这些画面,周围的人们却在欢呼雀跃。元琅不敢看,却挡不住耳朵,在两名北胡幼童的惨叫声与围观人群的欢笑声中,她死死闭起眼睛,嘴里飞快地念诵着抄得最熟练的《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心经》说了些什么,没弄明白过,和这世间所有事一样,元琅不明白的太多太多。
      关卡处的军校拿着路引核对并确认过身份之后,向远立刻把元琅塞回马车里。在路上设立关卡并查验过往行人的不是当地官府,而是来自边军的军人,这让向远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在路上已经查得这么严格,兰州城里的情况还不知道会是怎样,这种局势下,兰州方家的夫人会不会愿意看在姐妹的情份上收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
      拍一拍元琅紧紧握着的手,向远把手炉递给她,掩好车门继续前行。他知道这一路上都有潘褒与碧雯的人追随守护,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局势越来越乱,元杰千里奔赴也已经抵达了灵州边关,河套平原这面大棋枰上,他与元琅不仅要在纵横交错中找到一条安全的路,还得当心不能碰到任何一颗黑子白子。
      兰州虽然就在路的正前方,但是向远隐约感觉前路渺茫,他回身往车厢上拍了拍,扬鞭催马,快速驶离这道关卡,向下一道关卡前行。
      离开京城一路西行,从苍落江‘几’字形河段的右下拐角处渡江,有惊无险地横跨过河套平原,终于走到了左下拐角处,眼前再一次出现了苍落江奔流的江水。只需再渡一次江,兰州城就伫立在江对岸。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逃离京城是在冬至那一天,一个多月辗转跋涉,目的地终于遥遥在望,就连一路上心情沉郁的元琅也不由得露出了笑模样,让向远高高拎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
      寻船渡江,进入兰州城,随便一打听,是个人都知道方家在什么地方,一路沿着当地人热心地指引,马车很快就停在了方氏大宅前。向远把事先准备好的拜帖与静太妃的家书一并递进门房,拜帖上头仍然还是潘氏宗亲的身份。
      方伯喈也刚刚跨进家门,拜见了父母之后回到屋里连水还没喝上一口,就又被母亲叫回了上房。方母坐在一边伤心地抹眼泪,方父正站在夫人身边低声劝解,见儿子来了,把手里的一张拜帖和一封信递给方伯喈:“太妃娘娘从京城来信了,你母亲见了信就哭,我这里不知如何是好呢,你且去安排一下吧。”
      方伯喈匆匆看过书信,信中说有故交之子前来兰州,望方母加以关照云云。言语简略,但令人深思,太妃娘娘幽居离宫十多年,在宫外哪里来的什么故交,想必其中另有隐情。方父一边安慰夫人,一边给儿子递个眼色,方伯喈明白过来,点头称是,也跟着安慰了母亲几句,自去安排这两个京城来的人。方母忍住悲伤喊住儿子:“我与你姨母分别数十载,这是她头回开口相托,你一定得给人家安排妥当了,千万不能怠慢。既是男子,我便不见面了,你亲自去会一会,不要拿腔作势地端架子,不然我不好向你姨母交待。”
      方伯喈遵命退下,一看见拜帖上的‘潘’字,心里顿时生出了些许警觉,悄悄叫来门房上的人询问,来的这两个人是什么模样。方氏这样的巨富,门房的派头不逊色于七品官,眼力与心机自然不同常人,仔仔细细地向方伯喈形容了一番,最后总结道:“高个儿的男子英武非凡,矮个儿的那个似乎有些雌雄莫辨。”
      方伯喈沉吟着,想起在京城时闯到方家铺子里来的那位潘府小姐,再想起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安亲王妃失踪案,偏偏在安亲王元杰来到西北边陲坐镇灵州的时候,他们方府上来了两个姓潘的人。他想了想,终究还是不能出去会面,以免扯上更多的干系将来麻烦上身,于是唤来身边得力的管事吩咐道:“你去将此二人带到北郊马场,往栖云山尽里头带,找个最远最高的牧马地安置起来。吃喝用度上精心侍候,绝不能亏待了客人,只是要牢牢看好,不能和外头的人接触,也绝不能放他们离开,暂且这样,一切等开了春边关上宁定些再作打算。”
      向远和元琅二人在方府门房内坐等了好一会儿,没见着主家人的面,被一位热情洋溢的管事领着直接又出了兰州城,往北行去。这一段路不算短,约摸又走了整整一天,入夜时分才到达一个叫栖云山官滩沟的地方。
      农民种地养活一家人,可能几亩地就够了,牧民放牧养活一家人,需要的草场可能高达数千亩。兰州方氏以畜牧业起家,贩卖马匹牛羊数量巨大,马匹尤其是战马这种精贵的牲畜对草料、饮水、空间等方面的需要,使得方氏不得不在兰州四处大面积地圈占适合养马的场地。
      栖云山位于兰州以北,其中的官滩沟一带历代以来都是上好的牧马地,山势平缓、水源丰沛、牧草茂盛。马群在草场上放牧是个技术活,并不是赶到哪儿吃草去吧就完事了,对草地的合理分配,怎么样的刈牧结合,细说起来能写厚厚的一本书。官滩沟一带所有方氏的马匹分成好几个马队,分驻在不同的牧马地,向远和元琅下了马车换乘马匹,趁着夜路爬了很久的山坡,被送到了栖云山一处年代久远的寺庙里。
      方伯喈说对此二人吃喝用度上要精心侍候,下人揣摩上意,该怎么个精心法呢?牧马地内只有简易的木制屋棚,马味粪味扑鼻,再怎么香的辣的吃在嘴里也不是味儿。思来想去,干脆就送到栖云山顶的大佛殿来,这儿是个已经废弃了的寺庙,空气清新风景独好,屋子里换上新陈设,好吃好喝摆上桌,再弄几个人边侍候边守卫,绝不让他们俩溜走,不正好遵从了主子的吩咐。
      元琅一路与向远同乘,身边有别人在,她没好意思侧坐着,一路象男人那样跨腿而骑,虽有冬衣隔垫,到地方的时候两条腿内磨得也生疼。大佛殿内已经打扫出了几间屋子,是一排三间相通的厢房,中屋门口上头的石篇额里刻着两个大字:方丈。
      虽是方丈,不过屋子里所有与和尚有关的东西都被撤走了,这让元琅感觉舒服了一些,不然当着一屋子的佛祖菩萨,哪里还能安稳地睡懒觉吃闲饭。方府的下人们行动力惊人,这么高的山,这么陡的路,居然搬了一张宽阔的双人榻上来,铺的盖的也是当地能弄到最好的。地龙已经烧得火热,下人们还在西厢房预备好了热水供两位客人沐浴,甚至还找来一位厨娘,在方丈外头靠墙的院角小屋里烧好了晚饭热在屉上,随时可以吃。
      元琅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当即吩咐开饭。厨娘手艺还算过得去,几样当地风味小菜风卷残云般进了向远和元琅的肚皮。向远见元琅已经累得两只眼皮在打架,便令下人人收拾完碗筷后退下,关好房门,过来给元琅沐浴。
      厚重的男式冬装一件件蜕去,发髻解开,一头乌黑长发披散下来,遮不住向远两道灼烈的视线。元琅懒洋洋地闭目躺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自己走到西厢,把自己放进一只盛着温水的新木桶里。
      刚一入水,元琅‘呀’地叫了一声站直身子,攀住向远的脖子往上蹦,向远赶紧扶住她:“怎么了?水不烫啊,我试过了。”
      元琅吸着凉气:“杀……杀得疼……”
      “哪儿疼?”
      “腿疼……”
      向远明白过来,她的一条腿从膝向上内侧与马鞍相触处的皮肤都磨得通红,有几处还破了皮,怪不得一下热水就被激杀出痛楚。撩点儿水匆匆清洗头发与全身,擦干后回到温暖松软的榻上,向远忍住双眼与喉间的干热,取出润肤用的油膏:“抹点儿油,过两天就好了。”
      元琅被向远的动作弄醒,睁了一下眼睛,嘴里嘟囔着,不情不愿地翻过身去想继续睡觉,把后背扔给了正在忙活的男人。向远拨开元琅肩头的长发,轻轻咬在她后肩处。
      元琅一再被搅醒,犯起了下床气,向后头推他:“小向,小向……”
      向远坚决地抵紧:“在,我在。再叫我……多叫我几声,快再叫我几声……”
      元琅扭着想躲开:“小向小向,小向……”
      按捺在喉间的喘息声全吹在元琅的后背上,向远闭起眼睛,仅仅是这样蹭动几下就让他几乎魂不附体。元琅又累又困,只觉得后背处吹拂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她也渐渐地沉入甜美梦乡。
      飘出脑海的思绪一点点回到原位,向远过了良久也没敢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干的好事。说好了等找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说好了等他们都忘了自己是谁,那时候才能真正无挂无碍地拥有彼此。可现在他还清楚地知道元琅的身份,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这样的他,怎么有资格放任自己?
      跳下床赤脚走到西厢,拎起满满一盆凉水迎头浇下,向远全身的肌肉都因为骤冷的温度而收缩。隔壁榻上那个该吃的时候还能吃、该睡的时候还能睡的小丫头,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能再护她周全的时候,该拿她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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