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结束 ...
-
安然无忧无虑地在家呆了几天,才想起去看看沈烟。这天她一早去山里,顺便捎了份砂糖丸子。也不知道沈姐姐爱不爱吃甜的。
沈姐姐又没在。想必过几天还会回来。她答应过,如果要走的话,肯定知会一声的。安然心底有点小落寞,她把吃的放在桌上,先行回了家。
又过了十几天,安然刻意等的久一点,才再次去山里一探究竟。竹屋里仍然是空的。一切都和上次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人回来的迹象。桌上的砂糖丸子,完好无损,已经腐败发霉。安然不相信。
她的沈姐姐,怎么可能会不告而别呢?
第三次再来,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安然依旧没有等到人。她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却不愿相信。安然坐在沈烟惯常坐的位置上,举目空旷,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安然发愣片刻,打开桌上的书。
掀开扉页,一张纸条映入眼帘,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今生岁月短暂,若有来世,与君再会。
烟
安然恍惚,字分明是沈姐姐的字,却不知写给谁的。有那么一刻,安然想了无数种可能,独独排除了自己。
然而,沈姐姐的屋子,向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安然忽然深吸一口气,山中有些冷,她拢了拢领口,小心把纸条从书页中取出来。纸条末端折住一小截,安然轻轻舒展开,不知为何手指有些发抖。接着,她看到了开头称谓:小然。
这两个字写的比较仓促,显然是后面添上的。挤在纸条边缘空白处,看起来比另外几个字瘦小一些。
大概沈烟起初打算保留几分幻想,最终还是决定亲手打破,告诉安然这一残酷事实。
她再也不回来了。
安然两行泪落下来。
安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去的。来到家门口,似乎听到母亲喊自己吃饭,她也不应,脚步虚浮地进了自己房间,把自己锁在屋里,便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她听不见声音,看不清色彩。神情呆滞,脑海中一片混沌,仿佛有日月星辰轮转,山河倾颓,大地无声。
安然麻木地坐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哭出来。
有人来敲屋门,过了一会,人也走了。安然一个人呆到深夜,呆到屋里一片黑暗。她才终于决定出去,摸索着磕磕绊绊地走出屋子。
晚上,花芍药刚刚合眼,便听到有人砸门。“谁啊。”她不耐烦地起身披上衣服,不情不愿地走到院子里,打开大门,安然站在正中央,神情激动,“芍药,我跟你说个事,嗝,你不许告诉别人。我在我爹屋子里,发现了好东西。”安然边说边打嗝,浓烈的酒气扑了花芍药满面。
花芍药震惊了,“小然,你竟然偷你爹酒喝,你不怕……”花芍药环顾四周,压低音量,“你不怕你娘打你。”
安然身体摇晃,脸上浮现着奇怪的笑容,“不怕,酒,是个好东西,好喝,实在好喝。”说着举起手中酒瓶,想再来一口。
“你疯了!”花芍药见状赶紧夺下来。
花芍药十分担心,总感觉安然不太对劲。她把安然送回家去,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安然刚起床,便听到安夫人喊她,语气相当不善。
安然听话地走过去,任安夫人死命往自己身上抽,直抽坏两根笤帚,才在吴妈阻拦下停手。安然不感觉疼,也不哭,不躲,不闹。
安然不知道那段时间怎么过来的。她甚至收拾了包袱想要离家出行。什么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都抛之脑后。她不知道要去哪,但天底下就这么大,总会找到那个人的。她一定要当面问她,
“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起去城里的。”
“你答应过,哪怕你真的走了,也要跟我说一声。”
“你都忘了吗?”
可我,是真真切切地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啊。
安然没能成功离开。因为世道又乱了。
大概人间的和平总是短暂的,战争才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安然跟随父母去外地支援,一路上,饿殍遍地,尸体成山。数不清的难民背井离乡,死在了迁徙途中。偏偏天灾接着人祸,地震,干旱。疫情开始在人群中传播,一时之间,中原大地,山河失色,人鬼齐哭。
安然没日没夜地抢救病人,她眼 睁睁看着一些人的离去而束手无策,他们的父母孩子,兄弟姐妹,丈夫妻子在一旁悲痛欲绝。那些人死命抓着她,质问她,“你不是医生吗?你为什么救不了人?你怎么不去陪葬呢?”
是啊,她真的该死。她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惟有短暂合眼的片刻,她的面前依稀出现那人的影子。耳畔有歌声响起。她记得,那首歌叫归乡。
她还不能死。安然心想,她还要去找沈姐姐。
有一天,一个小孩子跑过来,“姐姐姐姐,这个给你。”她的小手中捏着一朵小红花。
“哇,给我的?为什么啊?”安然蹲下身,轻轻从她手中接过来。她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颜色,目之所及都是焦土废墟,黑烟连着灰蒙蒙的天色,四处荒凉,寻不见生机。这一抹红色,竟闪了她的眼。
“因为,姐姐你救活了我娘。她说,姐姐你是个人美心好的大善人,等我们能回家,娘亲给你做最好吃的葱花鱼。”小孩语气稚嫩,却用一双真诚的眼睛看着她。
安然笑了,她伸手抹去小孩脸蛋上的灰。“好。我记住了,以后一定去你家吃葱花鱼。”
“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一言为定,一定要来哦!”小孩开心地跑掉了。
安然缓缓站起来,看向小孩远去的地方。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动荡不安的几年里,安大夫安夫人相继去世,安然独自挑起了他们的担子,继续前行。战火甚至烧到了竹安镇。人们心中的桃花源陷落了。乱世之中无有一处可以独避风雨。吴妈回老家后,再无讯息。花家也加入难民流,迁移到未知的地方。
和平之地毁灭了,废土之上,又有新生。安然手握这朵风雨中傲然开放的小花,凝望远处的天边,那里,隐隐有红色的朝霞。
二十年后。
又是一年春节,大街小巷洋溢着幸福美满的气氛,人们似乎已经忘却几十年前的乱世浩劫,忙碌着采买食物,置办年货。人间一派安宁喜悦的景象。
小烟在院子里背《医圣药典》,书里复杂拗口的中药名和主治症状让她头疼不已。然而她仍然一字一句,努力认真地记忆。小烟今年二十出头,她的家人在战乱中丧生,是师父把她捡了回来,养在身边。她的师父是远近闻名的大夫,医术精湛,救人无数。脾气又好,就是不爱笑。
说起来,师父长得也好看。一直有媒人登门介绍,却都被师父回绝了。小烟想不明白,难道师父要为医学奉献一生?可是和平年间,来看病的人寥寥无几,多半都是头疼脑热的小症状。
小烟背完书,便去做饭。师父喜欢清淡的口味,她便少放盐,少放辣。做好饭,她按惯例给师父和自己盛上碗,又在师父对面座位放上空碗筷,便去前厅医馆喊师父吃饭。
小烟感觉师父对面一定是位很重要的人,但她一直不敢问。这次她终于忍不住了,“师父师父,你对面坐的是哪位前辈啊?”
安然闻言抬起头,小烟脸上依稀有几分那人的影子。她目光不觉温柔,“是一位故人。”
安然其实也不明白,过去这么多年,她仍对沈烟念念不忘。两人不过是短暂相处过一段时间,安然甚至对她的身世一无所知。
最近医馆清闲,虽然挣不到钱,这样也好,说明人们身体健康。安然饭后去街上走走,竹安镇重建后,原住民已经走了七七八八,换上了一批鲜活的新人。安然看到街口有老人坐在马扎上聊天,便过去听听。
一个老太太说,“你听说了吗,老李家的闺女。上个月跟人跑了!”
另一个老太太说,“哪个老李,就街头卖馒头的那家?我记得他闺女长得挺不赖的,人也乖,每次见我都甜甜地打招呼。”
“就是他家啊。啧啧,老李头都气疯了。你说这事。”
“不应该啊。他闺女也二十好几了,该找婆家了。老李挺开朗一人,闺女喜欢上人家,他总不能拦着吧?”
“是啊,要咱也这么想。可问题是,她闺女喜欢的,也是一个女儿家啊。”
一圈人震惊了,还有这事。
“不会吧老刘家,你甭讲瞎话。我只听说男女互相喜欢在一起的。女的喜欢女的,你说的就离谱。”
老刘家说,“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这时一个老头参与进来,“苗儿她妈,你别不信。这种事我也听说过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男的能和男的喜欢。女的也能爱上女的。是吧咱理解不了,但还就真有。”
安然整个人石化原地,一瞬间,她把所有的都想清楚了。
“一个女孩子喜欢上另一个女孩子,这合理吗?”
“这很合理。”花芍药的回答仿佛仍在耳边。
她又想起那年的竹安节。同心锁还挂在泗水桥的桥柱上。
“沈姐姐,我们…一定可以…一直在一起…到天荒地老…对吧?”
……
“沈姐姐,日后你行走江湖,我怕追不上你。”
“小然哪里都好,小然最好了。”
她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的沈姐姐,一身白衣如雪,微笑着望向她,牵起她的手,向黑暗中走去。如果可以,安然仍然还会选择在那个深黑的夜晚,迷失自己的方向,一去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