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拒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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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
“噔噔噔噔”
手起刀落，银色的冷芒一闪，剁菜声便把整座小院子填了个满。
少女坐在院子中央，筋骨分明的手上握着一把比自己脸宽一倍的菜刀，几个起伏间的快速残影，青翠的猪草便断成了好几截。
“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月就杀猪。”
蒋绵绵随口哼唱着，声音清脆，像是冬天的冰棱融化了从屋檐掉下来，咔嚓着响的人耳朵发痒。
少年捏着耳朵，躲在柚子树后，直勾勾地看着少女。
她天生笑脸，两片薄薄的嘴唇上翘，即使面无表情，唇瓣也微微上翘。像海鸥。
他妈说，蒋绵绵这种面上自带微笑的人是心苦，命苦，也软弱可欺。
视线中，少女又矮下身，将落在货车轮胎大小的塑料盆子外的猪草捡起来，腰上用力，一个起身，趔趄都不打一个，径直往厨房走。
一套下来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像是秧苗地里不断刨动后蹄的小牛，整个人生机勃勃。
劲劲的！
「墨子，娶媳妇儿就要按照绵绵那样的找，有劲儿，能干。」
林墨脑海里不断盘旋自己老母亲的教诲，随着灶房里印起的火光，烧红了耳根。
他明年十八。
在乡下，过几年，就是能娶媳妇儿的年纪！
少年慕少艾。
那点子羞涩早就被冲动燃成了一团火，烧得理智在一声尖叫中化作灰烬！
脚步声很重、很密。
蒋绵绵皱眉，紧盯着门口，一手去探放在身后的大柴……
火苗窜起，印着一张微黑的脸。
林墨！
那点眼底的湍急涌成平和，蒋绵绵卸下戒备，扬起笑脸，
“小墨哥。”
明明听了十来年，林墨被那一声小墨哥砸的头昏，看着她眉眼弯弯，嘴角微翘，只觉得嘴里含了一包蜜糖水冻成的冰碴子，脆的吓人。
甜的惊心。
只讷讷地回了一声绵绵就又傻在原地。
两个人熟得不行，蒋绵绵也没有太多寒暄，只闷着头从缸里舀出水，心里预估着圈里的那只大肥猪今天中午的伙食。
至于人的伙食，中午可以去窖里取两根红苕，做粥，再炒一个蒜薹腊肉……
一室安静，两个人各有心事。
只有柴火哔哔啵啵地响。
灶屋顶上，留一片亮瓦透光，在少女身后，落成了一朵云。
微微散落的头发，清瘦的小脸，细长的脖颈。
清水镇所有的钟灵毓秀都长在了这一个人身上。
林墨突然觉得燥得慌，从缸里舀出水，掬在手里往嘴里灌。喝的急，漏出的水湿了半边衣襟。
“外面桌上有凉开水。”
林墨扯着衣襟，像是没听到，干巴巴地找着话题，“钟婆婆不在啊？”
“外婆去集市卖鞋垫儿去了。”
蒋绵绵说着又往灶洞里放进去一捆柴。今天逢双号，正好是赶她们清水镇的集市。
鞋垫？
林墨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话头，极尽所能地夸，“我妈之前就说钟婆婆的鞋垫透气，穿着舒服。”
蒋绵绵听着，嘴角礼貌地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弧度。
现在什么生产技术。那种机器，一分钟一双，还纳一层化纤毛，买家才不看透不透气，摸上去软乎十块钱三双。外婆的那种手工的，两块钱都不见得有人问价。
不过，卖不出去才好。
少女嘴角的弧度明显加深，老人家年纪大了，累一辈子，好像不知道什么叫休息。劝也没用，还不如让她主动放弃。
蒋绵绵不搭腔，林墨刚涌起的勇气又退潮，噤了声，又是傻站。
火烧得旺，不会熄了。
蒋绵绵才终于从灶火中移出视线，落到林墨身上。
浑身僵硬，耳尖通红。
一向上翘的嘴唇几不可见地向下弯了点儿，眼底的暗涌飞快地打了个旋儿。
她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早就熟谙象牙塔外的世界。更遑论林墨这样呆在象牙塔底下的人？
幼稚、冲动，不计后果。
“绵绵我……”
蒋绵绵没看他，只是抿紧了唇，海鸥翅膀凌厉成了刀锋，带着不易察觉的冰冷与不耐。
这种近乎于自说自话的尴尬让林墨烧了起来。刚松下来的弦再次拉紧，手心泅出汗，攥着的塑料封膜手册皱成了一团。
怎么办！
怎么办！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蒋绵绵开口问。到底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
林墨心里大喘了一口气，脸上明显轻松拿出书册，递过去，
“这是雪姐给你寄来的林城师范的宣传册。”
林城师范。
海鸥收紧翅膀，几乎要与地平线齐平。
蒋绵绵绷紧下颌，一脸平静地接了过去。
手册很薄，边缘起了毛边，看得出它也曾被人爱不释手过。
封面上的建筑在光照下发着庄严肃穆的光，什么名校、师资一类的都放在了后面，第一栏明晃晃写着全免。
学费住宿费通通全免。
蒋绵绵不动声色地咬着唇内的软肉，只觉得手中的东西咯得她手生疼。
林墨没注意到少女的沉默，只是极尽所能大力地捧着场，
“绵绵，老李说按照你现在的劲头可以冲一下一本。而且又是定向生，录取条件还能再低一点。”
老李就是李树，他们二班的班主任。还是林墨的叔叔。
“他还说清水高中也在签约意向里头，以后可以争取一下让你回来做老师。”
蒋绵绵低着头，把冷笑收在阴影里。
凭什么帮她争取？师生关系？还是未来侄媳妇儿？
她就好像在清水镇的围城里，永远围着它打转，不管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
为什么？因为她成绩不起眼？她最穷？最容易被掣肘？
林墨瞧不见她的反应，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又说，“不像我学习不好……”
话题急转。
蒋绵绵掐了掐手心，稍微睁圆眼睛，好让自己现在的表情显得不那么尖锐刻薄。内心却已经大致勾勒出林墨接下来的话。
另类“谦虚”的沟通话术。
先把人夸得天花乱坠，再说自己这方面不行。听上去谦虚得很，其实他也未必觉得别人擅长的方面有多了不起。
虚伪。
她仍旧笑得温柔，甚至带着鼓舞的力量，内心却南辕北辙。
“学习也不是成功唯一的道路。”
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
林墨只觉得心口的大石头也跟着落地。
在喜欢的人面前，人总是免不了卑微。
他也是。
虽然，他妈说自己配蒋绵绵简直绰绰有余。
“那这个是什么？”
蒋绵绵指着林墨手里的那只牛皮纸袋子，上面露出半截字，好像是北极高中。
少年明显没了刚开始的局促，手一伸把袋子递过去，明显是把自己叔叔说过要保密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这是北极的模拟卷。”
北极高中！
北极高中是整个南阳省最好的高中，号称盛京大学的收割场。每年高考试卷的题都是有他们学校老师参与。
不过这种卷子一般都不外传，别的学校想要还得花钱买。清水高中没有这个财力。
所以这是走的私人关系？
蒋绵绵诧异地接过信封，打开，看着卷子封口处机密两个字，整个心脏开始扑通通地上蹿下跳。
那是想要据为己有的欲望。
“我可以看看吗？”
林墨看着少女再次抬头的时候，眉眼已经弯成了他心中的另一轮月亮。
少年耳尖一烫，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大咧咧挥了挥手表示不在意“你看你的。”
他内心还有点雀跃。
好成绩都不愿意错过每一份有价值的试卷。
他那点不太多的心思，在蒋绵绵身上弯成了蚊香。他就知道她会喜欢！
蒋绵绵一贯知道如何利用自己这章纯良无害的脸，把卷子收到一边，又给了林墨一小罐自己做的辣椒酱。
接下来的氛围就要好很多，蒋绵绵明显的“拿人手短”，时不时地迎合着林墨。
“我打算以后在徐阳买房子，然后结婚……”
林墨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蒋绵绵的表情，他没什么大志向，在按部就班的人生规划中，偶尔幻想自己能买得起一辆保时捷，就是最出格的梦。
结婚生子。儿子再结婚生子。
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大家都是这样过的。他也不例外。
一人说，一人倾听。
局面越来越好，越来越温馨。
如果没有那一句无意识的英语。
蒋绵绵背了一句英语。仿佛平静的油锅里掉进一滴水，噼里啪啦炸开，喧闹暴躁地宣布着那滴水和他们的格格不入。
林墨浑身僵硬，神经绷在一起不听使唤，手不断的发颤。
一种背叛的愤怒从脚底直往头顶窜！
她是什么意思？
她的舞台无边无际，他的人生却能够一眼望穿？！
他们没可能！
林墨脑子乱作一团，只看着蒋绵绵姣好的面容氤氲在雾气里，嘴里还在浑然不知他存在似地背着英语作文。
愤怒与卑微终于扬起锐刺无可避免地在心上戳着大洞，哗啦啦的往外淌血。
“你别读书读傻了，变你妈那样。”
精准打击。
蒋绵绵身子一颤，僵硬地立在原地。
「她妈是个疯子。」
「她妈心气儿高，想勾搭个城里的，结果人家不要她。生了个小野种……」
「所以书读的得多也没什么意思，脑子转不过来弯。」
林墨慌了。
她不说话，只是红了眼，眼里漫着水花，海鸥奄奄一息。
像是愤怒，像是不解。
沉浸着莫大的痛苦。
“对……对不起……”
林墨手足无措，他脑子糊涂了，就想刺激刺激她，让她别那么傲。
但是没想惹她哭。
黝黑的手伸出去，指尖还没碰到那只纤细的胳膊，蒋绵绵又硬生生地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两个人隔得更远了。
“对不起。”
“我过两天来看你。”
林墨受不了这个氛围，抓了抓头发，急吼吼道了歉，又慌不择路地往外走。
蒋绵绵木着脸，听着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嘴角才逐渐翘起。
“嗤。”
轻笑响起。
嘴角的海鸥翅膀扬的更高，大有凌厉捕食地凶狠姿态。
火光映在半边墙上，熏黑了一半屋顶，光明和黑暗微妙的罩着一个角落，和谐地笼着她。
蒋绵绵唇角微勾，眸子里却寒凉如水。
没担当的东西。
她打了个哈欠，擦掉眼里的泪花，走到水缸旁，捡起地上蓝色的宣传册——
华清职业技术学院欢迎您。
手上一轻，眼底火光迅猛上窜，又急速回落。
描绘光明的未来缩成一团，迅速成为灰烬。
“Time passed so fast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
下次英语作文就用这句吧。
还可以凑字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