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先生与寂寞小姐》陆无寂

4、第四章听，寂寞在唱歌

　　寂寞小姐接过沉默先生递来的纸巾，却没有用纸巾擦泪。
　　因为寂寞小姐知道，一张纸巾，无法承载她眼泪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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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茉推门。
　　“有什么事情吗？”赵易诚抬头看着许茉。
　　“赵经理。”许茉僵硬地笑了笑，“请问……能换别首歌吗？”
　　“为什么？”赵易诚皱了皱眉头。
　　“呃……”许茉迟疑了半会，牵强地说：“因为……单曲循环太多遍了，所以……听得有点腻。”
　　赵易诚没有多说半句话，径直伸手按了一下鼠标……整个世界，安静了……赵易诚既没有换别首歌，也没有再听《遗忘的遗忘》，而是什么歌曲都不听了，任由寂静横行。
　　许茉冲赵易诚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就退出了赵易诚的办公室，并且帮赵易诚关上了办公室门。
　　坐回自己的座位。
　　许茉静下心来细想，才发现她刚才的行为粗鲁、莽撞又无道理——
　　她不喜欢听《遗忘的遗忘》，她走就是了，反正她早就加完班了。
　　但是赵易诚不一样。
　　赵易诚可能是想要提起精神来加班，所以才听听歌解解乏的……许茉却扼杀了赵易诚解乏的途径。
　　可是……
　　为什么偏偏是《遗忘的遗忘》？
　　为什么赵易诚偏偏一遍又一遍地单曲循坏《遗忘的遗忘》？
　　难道，在赵易诚的心中，也有一个难以割舍的她？
　　难道，在赵易诚的心中，也有一个想要遗忘却又无法遗忘的她？
　　难道，只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首《遗忘的遗忘》，才能抚慰赵易诚想要遗忘却又无法遗忘的的悲凉？
　　一连串无解的问号，让许茉更感自责。
　　许茉又一次走到赵易诚的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得到赵易诚的允许之后。
　　许茉推门，站在门口，礼貌地笑着对坐在办公室里的赵易诚说：“赵经理，我先走了。你可以继续听你想听的歌……”
　　“我也走了。”赵易诚抬头看着许茉，“你有开车吗？”
　　“没有。”许茉摇头。
　　“我送你回去吧。”赵易诚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没关系的，我送你吧。”
　　赵易诚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看着许茉。
　　许茉笑着点了点头……再推脱就奇怪了。
　　****
　　赵易诚的车子里面很干净，干净得让许茉怀疑赵易诚有洁癖。
　　第一天认识，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但如果大家都不说话，确实有点太尴尬。
　　为了缓解尴尬。
　　许茉没话找话地问：“赵经理，你的车子很干净。”
　　“嗯，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所以特意去洗了个车。”赵易诚一边认真地看着前路，一边说。
　　“哦，我以为你的车子每天都是这么整洁的。”许茉笑了笑。
　　“平常确实也差不多。我不喜欢摆太多的东西在车子里面……”赵易诚突然转了话题，“你不喜欢那首歌？”
　　“哪首歌？”许茉一心装傻。
　　“刚刚单曲循环的那首。”赵易诚不给许茉装傻的机会。
　　“也不是不喜欢……”迟疑半会后，许茉反客为主地问：“你呢？你很喜欢那首歌吗？”
　　“说不上‘很’喜欢，不过……我觉得歌词写得还不错。”
　　“嗯……”许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歌词确实写得挺好的。”
　　附和过后……
　　许茉认为她和赵易诚今晚的交谈已经聊到尽头了。
　　许茉转头，沉默地看着车窗外或快或缓的霓虹夜色。时间才到晚上10点，街上还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今晚，一点都不冷。
　　路边的小情侣却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互相用身体和笑容为对方取暖。
　　曾经，许茉和“他”也是这样，无论冷还是热，他们都喜欢紧紧地偎依着对方，给对方送上最温暖的笑容，给对方献上最炽热的爱情。
　　曾经……
　　曾经……
　　曾经……
　　是的，一切，都已经是曾经了。
　　她还在留恋着。
　　“他”却已经选择了遗忘。
　　许茉家距离熠辉也不过十分钟车程。
　　许茉下车后，礼貌却疏离地对赵易诚说了一声：“谢谢。”
　　赵易诚也没多说什么，就踩油门离开了。
　　许茉无由来地叹了一口气。
　　站在公寓楼楼下。
　　许茉几次三番想要提起脚、走上楼……许茉却都放下了脚。
　　许茉一直以为，她很希望今天赶紧过去。
　　然而。
　　此时。
　　许茉不得不直面她的内心——她根本就舍不得今天就这样过去！
　　就如爱鱼所说，许茉根本舍不得遗忘“他”！许茉根本舍不得，这个和“他”有关的特殊日子，就这样轻易过去。
　　许茉告诉自己，就让她再放纵一晚吧！
　　许茉对自己承诺，今晚过后，她一定不会再纵容自己思念“他”，想念“他”，舍不得“他”。
　　再给她一晚的时间就好。
　　许茉迎着夜风，在长街上、灯火下，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眼前的一切就如蒙太奇的镜头，变幻，抽象，虚无……突然，她似是读懂了陈笙每一夜的行走。
　　许茉一直走了很久。
　　直到双脚跟她哭诉着痛……许茉才停了下来。
　　在街角隐秘处，几树藤蔓的隐掩下，许茉看到了一家酒吧。
　　这家酒吧是一个单层搭建的简易建构，酒吧的屋顶乃至墙面都爬满了藤蔓。这些藤蔓纠缠着无数的小灯泡。这些小灯泡，在夜色中散发着暧昧灿烂却又不是苍凉的色彩……
　　如梦，似假。
　　这里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家酒吧的？
　　许茉疑惑地歪了歪头，突然有一种爱丽丝偶遇仙境的奇异感觉。
　　这家酒吧大概是一家清吧。
　　里面没有吵杂的人声，只有偶尔传出的吉他声和歌手深情献唱的歌声。
　　许茉下意识地向酒吧走去。
　　抬头。
　　总算看清楚，酒吧的招牌——“累了吧”。
　　累了吧？
　　许茉自嘲一笑。
　　确实是累了。
　　既然累了，就进去看看吧……
　　许茉走进这家她从来没有留意过的酒吧。
　　酒吧里。
　　灯光不算明亮，只足以让人看清脚下的路、看清眼前的人……这家酒吧虽然不大，却也没有许茉想象中的小。
　　一个长发披肩的男歌手，正站在距离门口最远的舞台上，孤独地自弹自唱着深情的歌曲。
　　围着舞台，散落着几张不大的桌子和沙发，沙发上几乎坐满了来听歌和喝酒的客人。
　　这些客人脸上都没有笑容。
　　这些客人大部分也都没有在交谈。
　　人很多，却一点都不显得热闹，反而像是在聚众寂寞。
　　吧台很小地蜷缩在角落，只有一个酒保在里头忙碌地调着酒。
　　许茉走到吧台前。
　　忙碌的酒保抽空抬头，笑着对许茉说：“小姐你好，我叫向天佑，是这家酒吧唯一的酒保和唯一的服务员。”向天佑于百忙之中冲许茉眨了眨眼，“请问你要喝点什么？”
　　许茉看了看写在向天佑身后板子上的酒水餐单……突然有点拿不定主意……许茉看着餐单问向天佑：“有什么推荐吗？”
　　向天佑笑着问：“小姐想要喝酒吗？”
　　许茉摇头，说：“不打算喝酒。”
　　向天佑笑着说：“柠檬红茶，可以吗？”
　　许茉点头，说：“那就柠檬红茶吧。”
　　向天佑用最快的速度给许茉现调了一杯柠檬红茶，递给许茉。向天佑笑着说：“今晚客人不算太多，你随便坐就好了。”
　　今晚的客人还不算多吗？
　　心中有疑问，却无心提问。
　　许茉说了声“谢谢”，就拿着柠檬红茶，转身……
　　咦？
　　陈笙？
　　昏暗的灯光中，竭嘶底里的沧桑歌声里，某张靠边的单人沙发上……许茉看到了陈笙。
　　原来，陈笙的黑夜，不只有匆忙的脚步，还有偶尔的停留。
　　原来，陈笙也会有感到累的时候。
　　然而，谁又能不感到累呢？
　　鬼使神差地。
　　许茉走到陈笙身旁，坐在了陈笙身旁的那张空着的单人沙发上。
　　陈笙并没有留意是谁坐在了他的身旁，他只是定睛看着舞台上泛滥着寂寞深情的歌手，过分入神地听着歌手撕心裂肺的歌声。
　　也或者。
　　陈笙根本就没有在看歌手，陈笙也根本没在听歌声……陈笙可能只是失神地看着舞台，一直一直，失神地看着舞台……想着自己的寂寞。
　　“在今晚之前，我还真不知道，我们家附近居然有这样一家酒吧。”许茉淡淡地，小声说。
　　一直沉迷在自己世界里的陈笙像是被突然惊醒了，他稍微转眼，看了看坐在他身旁的人……看到那个人正是许茉，陈笙怔了怔，皱了皱眉，语气有点冷地回答说：“新开的。”
　　“哦，怪不得我之前都没见过。”
　　陈笙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失神地看着舞台。
　　许茉也没有再说话，也学着陈笙的样子，失神地看着舞台。
　　歌手唱完一首歌。
　　接下来的这首歌，居然是《遗忘的遗忘》。
　　手中大杯的柠檬红茶还没有喝到一半，疲累的双脚也还没有缓过气来，这个时候离开，显然……不适合。
　　而且……
　　许茉不是说了吗？
　　她要让自己放纵一晚……许茉想到的，最放纵的放纵，就是不逃避地、认真地听一遍《遗忘的遗忘》。
　　“开始遗忘，你微笑的眼，
　　你的一切，在记忆中渐渐蜕变。
　　我的世界一片荒凉，
　　人海茫茫，努力地学着遗忘。
　　遗忘你，
　　然后，
　　遗忘我自己。
　　遗忘我爱你，
　　却还是无法遗忘记忆中的你。”
　　强忍了一个晚上的眼泪终于在此刻放弃了挣扎，倾流而下。
　　眼泪中，舞台上的歌手似乎不再是长发及腰的歌手，而是另外一个人……终于，许茉还是在12月8日的这天，看到了“他”。虽然这个“他”，只是她回忆中的“他”。
　　陈笙给许茉递来一张纸巾。
　　许茉接过纸巾，却没有用纸巾去擦泪。因为许茉知道，一张纸巾无法承载她眼泪的重量。
　　许茉吸了吸鼻子，咬了咬下唇，强撑着笑了笑，眼神始终看着舞台上的“他”，却问坐在她身旁的陈笙：“你觉得这首歌……怎么样？”
　　许久。
　　陈笙才说：“这首歌的遗忘……与其说是遗忘，不如说是无法遗忘的遗忘。“
　　许茉闭上眼，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用力的，心力交瘁的，遗忘。
　　更是一种无奈的，苦苦挣扎的，无法遗忘。
　　许茉哽咽着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他……”
　　许茉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听到某首歌的时候，会想起他。我只是睡不着的时候，会想起他。我只是在呼吸的空档，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我只是听到一则和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故事的时候，拐个弯地想起他……”
　　许茉笑着流泪，“真的，我真的没有那么想他……只是因为今天是12月8日，所以我才会忍不住地想起他。真的……只是因为今天是12月8日……”
　　陈笙很轻地叹了口气，其中的悲伤，却粘稠无比。
　　陈笙说：“努力遗忘却不能忘，确实折磨人。但是不想遗忘，却偏被时光无情冲淡，更加让人感到悲伤。”
　　许茉眼角挂泪地看着陈笙。
　　陈笙的遗忘，是一种比无法遗忘更加悲伤无奈的遗忘。
　　陈笙的遗忘，是一种无法抗衡地输给时间的遗忘。
　　许茉努力地想要遗忘，然而她输了。因为她到现在这样一刻，还是无法遗忘。
　　许茉输给了曾经和过去。
　　陈笙努力地想要不遗忘，然而他也输了。因为他努力握紧的曾经和过去都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淡去。
　　陈笙输给了时间的无情。
　　越是努力想要遗忘，越是无法遗忘；越是努力不遗忘，越是无法不遗忘。
　　无论是努力遗忘，还是努力不遗忘，都早就注定会输得一塌糊涂。因为，感情和时光都不允许任何人做任何选择。
　　许茉举起装着柠檬红茶的玻璃杯，笑对陈笙说：“我叫许茉，很高兴认识你。”
　　陈笙迟疑半会后，拿起酒杯，默默地说：“我叫陈笙。”
　　没有半点意义的自我介绍之后，许茉和陈笙就算是正式认识了。
　　认识过后。
　　许茉和陈笙也不见得有多一丁点儿的交流。
　　他们只是沉默地，听着歌手唱着寂寞的歌。
　　他们只是听着同一首歌，各自各地寂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