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光》凤徊临

4、衍光

　　黑暗与光芒在一念之间尽数流转，碰撞，而后消散，再而出现，流转，碰撞。
　　因为自身力量的翻涌而旋起隐隐的风，掠动已然象征着变化的皑白长发，眼前的一切似乎清晰，又似乎模糊，那个向着自己一步步靠近的影子，带着令人熟悉的气息，又一丝丝激发了自己的战意。
　　为何。
　　这是为何？
　　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为何自己会变成这般的姿态？为何那人，在步步靠近？
　　那人是谁？
　　自己，又是谁？
　　右手不由得紧握，让那缚着墨色手爪的掌心隔着一层皮甲接触那柄冰冷的长镰，与坚硬的接触让他似乎能够有半分的安心感，而后在那人逼近，仅有三步之遥之时骤然发力，脚下微点后移半步，长镰之上泛起一道映着魔气的紫光，横空划过进而左手一扬，来人头顶就是一枚暗紫符文，紧接一转长镰口中念了几句，左手挥出，于头顶凝结的五枚光珠就向着对方冲去。
　　而对方也没有站着挨打，眉头一皱抽了身后大剑，一抹凛光晃得人眼生疼，双手紧握一斩向前，看人脚下一移躲了便换了腰间双刃，刃光一散脚下竟已然迫前整两步至了人身前，双刃一舞左右斩下，那追击落在身上的紫色光珠却像是未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一般。
　　眼前一红，那迫近的气息让心神一阵剧烈翻涌，左手一挥在那人身后自己身前数步外立了一枚紫色标记，纵身一跃一挥长镰，落地之时紫色法阵骤现二人脚下，口中再吟一句，身形立匿，晃眼之间却是已在那标记旁出现，光球凝结，挥镰击了出去。
　　那人眼见脚下现出的法阵，就觉脚下一沉腿上一痛，没有低头心知那是对方法阵中召唤的魂界能量将自己束缚了，看着那速度虽慢却带着摧残之力的光球，牙关些紧脚下施力将身子硬生生拽出法阵避了光球，而后暗算两人距离，双刃一横脚下又是一点，身子迫近，挥刃斩下。
　　那刃光至眼前，令得自己不得不横镰去挡，就觉镰上一沉，一股强大的能量由镰传至全身，威压令身子瞬间动弹不得，眼前再度一红，硬是借着头顶一枚半透明紫珠的庇佑接下了对方在一瞬之间施加的四次斩击，那撕裂衣装直接在身躯上反应的痛楚仿佛一点火星般将理智燃尽，脚下不断施力，一觉能动身子立即后撤，紧接一个侧翻双手紧握长镰口中吟念，看着对方脚下仿佛被桎梏所缚般动弹不得。
　　方欲进攻身躯周遭却仿佛陷入了一个被关闭的空间，脚下更是被什么束缚了无法移动，不敢大意双刃横舞从那空间脱出了，而后又换了大剑，再次一击而出，将那人击倒，迫身上前，大剑在身周遭旋舞。
　　寂夜只觉一道凌厉剑气冲面而来，而后就是不受控制地向后一倒，给了那人一个近前的机会，来不及反应，身上又是被剑刃而伤，心下一股无名火起，口中一念，二人位置霎时交换，对方更是动都无法动弹，他退了几步又是一道符文加至头顶，魂珠击出看那人硬生受下。
　　脑中一片眩晕，再次反应过来已是被那光珠砸在背后，实打实的痛楚令得口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不意外听到一旁女子的惊呼，咬牙就是转身，再度向那人破了过去，仿佛是不要性命了一般近身，七道斩击在一息之间尽数斩下，那人防不胜防却在最后一斩中站了，长镰一舞，暗色大地之上破土而出两只巨大骨爪就向着他抓去，谁料他身周遭忽的随刃舞扣上一层金光，那巨爪奈他不何，只有讪讪退却，他眼光一凛双刃一横就是迎上，看着对方在自己这般攻势下虽被自己的手却全然造成不了多少伤害而依然从容冷漠的面容，感知双手的痛楚已经有了愈演愈烈之势，牙关紧咬，双刃紧握，口中暗念一诀。
　　而后在观者“不可！”的唤声之中，他全身冲出一道赤红光芒，空气之中刹那间涌现血腥之气，化作源源不断的力量再度回笼身躯，瞳色被那光辉染成殷红，唇边一丝血迹正以不可阻拦之势变成涌出的大量鲜血。
　　他眼中却无一丝犹豫，而是紧握那双刃，看着对方一瞬之间看着自己的破绽，脚下一点纵身上空，双刃在手中无半分迟疑地在空气中游走，刃未凛光接连绘开一个巨大的五芒辰星，将那人牢牢缚在阵中，如行尸走肉，任人宰割。
　　而后落地，双手结印，一道口诀发动那阵法，轰然而起的剑气将那墨色身影贯穿。
　　在众人惊呼之中，那二人，一并倒了下去。
　　“刃影！”
　　“寂夜！”
　　惊呼声中珑音银铃一晃，积蓄了的力量瞬间释放，碧色辉芒之中一小小精灵现身，驱散黑暗，散播生息。
　　然而想要冲上去的众人却被刃影费力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
　　他喘息着，在那花灵碧息的抚慰之中艰难起身，收了双刃看着伏在地上还未有动作的寂夜。
　　血绽诀似乎起到了预想的效果，只是对于现在的寂夜而言，血绽诀之下的千刃散浮华真的能够伤到他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刃影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能够重伤现在的寂夜，他要做的，只是将寂夜带回来而已。
　　因而当寂夜一点点起身的时候，他连鞘中浮光掠影·破都没有拔出来，只是空着手，看着。
　　而后那双瞳中的紫色与他的双眼对上，他心中到底，还是沉了几分。
　　玉砂手中长剑与苍军的大盾均已备好，炼火叹了口气还是挺了狙击枪在手，珑音不语，起手式却已落上了。
　　喘息在空间之中起伏着，看着对面那人的模样刃影抬手擦拭了唇边的血痕，些许尝试了一下，而后开口。
　　那嗓音被血液浸润了，带着一丝模糊的意味。
　　“寂夜，我赢了。”
　　寂夜只是看着他，面上是无懈可击的冷漠。
　　“当日你与我约定了，若是我赢了，你便停手。”
　　刃影自顾自说着，暗自咽下一口将出口的腥血。
　　“而今我既然赢了你，那承诺，你是必然要守的，收手吧，寂夜。”
　　踏前一步，对面寂夜身上立刻涌出不安分的魔气，叫嚣着要将这么一个浑身散发着血气的人吞噬殆尽。
　　一步，接着一步。
　　四人不知刃影究竟在想什么，在他们看来，而今的状况不仅无法被称作“结束”，反而是极大的危险，刃影这般无防备，施展血绽诀后身体状况又是极度的糟糕，这般下去，怕是要葬身在这龙渊之中。
　　一只手再度拦下了想要有所动作的四人，刃影深深呼吸了一口已被自己鲜血祭奠染红的空气，看着寂夜的神色却是带着笑的，步步的靠近，由于到底是受了伤，寂夜对他也有几分忌惮，只是感知戒备着他的靠近却又不采取行动。
　　刃影近他，仅仅三步之遥。
　　再踏前一步，生死之隔。
　　他却在那一步之中开口：
　　“你让我让得那么明显，怎么又装作不是你的模样呢？”
　　寂夜长镰一颤，而后一定，眉头紧蹙，似乎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模样。
　　“哈哈……”
　　刃影笑得爽朗，虽然中气虚了不少，却更显了风轻云淡。
　　“起身步伐微乱，光墙未召，离魂归位得仓促，幽夜暗握更是草草施了出来，丝毫没有跟随我身法的痕迹，让我有了可乘之机，寂夜，你这一手，让得过分了。”
　　说到最后，笑意更明。
　　四人闻言一震，光刃与流光向来相生相克，两者均以精妙身法术法闻名，在过去刃影与寂夜的多次切磋交手之中，双方往往并非力量的比拼，而是策略上的对决。
　　今日这一战，寂夜在力量上确实是胜了刃影许多，但策略上的失误却注定了他给予刃影施展血绽诀并连千刃散浮华的空隙。
　　若是真正入魔，心中无他唯有战意的寂夜，怎么会给对手留下这种可乘之机？
　　这么想着的四人目光之中不约而同，多了些期盼。
　　寂夜仍是不语，那长镰定在原处，整个人如同被封住了一般，没有动作。
　　轻出一口气息，刃影缓缓靠近了，那三步渐近，两步，一步之遥。
　　他能够感受到面前人身上魔气与正气的交锋，魂寂断死生，一念成神，一念堕魔。
　　他终是叹息一声，伸手，将那人拥入了怀中。
　　骤然那气息相撞，赤、紫与墨色缠绕着彼此交错，冲撞，吞噬与反抗。
　　四人知道，他们帮不了什么。
　　珑音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也告诉了他们，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或许一切均是命定。

　　寂夜看见了那人的模样，一如他成魔前的俊朗清爽。
　　他看着那人淡淡笑了一声，将手中的双刃收进了腰间刀鞘，整了整身上黄黑相间的半铠装，而后抬起头看向寂夜。
　　寂夜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他先一步开了口：
　　“寂夜，你是流光。”
　　流光……
　　“你是魂界派向人界的使者，怎么能够不先人一步，看透生死呢？”
　　他轻轻走上前来，看着寂夜那头白发，颇有些惋惜的语气：
　　“未老头先白，你当真是辛苦了……”
　　寂夜终是能够开口，出口的话，却是连自己都没想到的。
　　“保重。”
　　是了，他是这么说的没错。
　　意料之外的，他笑了。
　　赤影看着寂夜惊愕的模样更是忍俊不禁，他伸手拍了拍分明容颜上比自己还年长些的寂夜头顶，而后点头：“这样才对么。”
　　收了手，赤影转身，向着那方向而去，寂夜方才像是醒悟一般喊了一声：
　　“你不会回来了么！”
　　赤影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是自顾自说了话，飘散在风里。
　　“寂夜，我从不后悔赴死，更庆幸是你们来了结我。
　　寂夜，你是流光，魂寂断死生的流光。”
　　末了，似乎从那遥远的彼端飘来了破碎的句子。

　　“谢谢你，还有大家。”

　　睁开眼之前便能够感知到那熟悉的气息，带着血腥的味道。
　　他靠在刃影的肩膀上，呼吸着被那人血液洒染的空气，想起了赤影的话语，想起了刃影的话语，忽的，眼眶就传来了热度。
　　他不愿让这模样显露，只有就着那姿势，将面庞往刃影颈侧转了转。
　　听得那人话语：“醒了么。”
　　低低应了一声，那人也没再发话，只是将他再往怀中按下了几分。

　　后来的事，总算是依着众人的愿那么发展了。
　　寂夜体内的魔气一度无法化解，后由灵界，即祖龙故乡而来的龙族后裔龙悦与众人联手将祖龙唤醒，并破了其体内的心魔，借祖龙之力，才终于是将寂夜体内的魔气消解了。
　　而刃影的旧伤，也被祖龙医治痊愈，众人此前从未想过，这充斥了魔气与黑暗的龙渊之中，其主会成为最后解决一切的强大助力，也是这时众人才能够明白，千年之前帝君庚与祖龙的传说，绝非后人有意夸大，那二者之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赤影一事，寂夜终究是放下了。
　　而与刃影，二人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怕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砺才能真正呈现在众人面前吧。

　　又是一年阳春，桃花林周遭溪水潺潺，映着那阳光在桃花之中散下华彩，炫目万分。
　　一头皑发的男子一身墨色衣装立于桃花之间，有几分违和，却也有另一番美感。
　　着一身赤红半铠装的男子右手拎了一酒坛从桃花林一侧走来，近那人身前，伸手递了酒坛出去。
　　顺势还道了一句：“你这头头发就这么白了，也是有点可惜。”
　　皑发男子轻嗤一声道：“白发怎么了，总会白的。”
　　闻言只好挑了挑眉，手上的酒坛未被人接下，只好又晃了晃：“八十二年的锦江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似是被他这幅模样触到了什么，唇角露了一丝笑意，伸手接了酒坛。
　　“刃影，现在的我，已成为流光了么？”
　　刃影愣了一愣，似是无奈一般叹了气。
　　“无论你是否是流光，我是否是光刃，至少，你是寂夜，而我，是刃影。”
　　东风流过，扯下满林桃花漫天飞舞，乘着暖阳辉光，坠在清流之上，向着远方而去。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