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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道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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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阳春,那片桃花林一如想象之中,繁花正艳。
绯色的繁花一片片交织缠连成雾,或轻或沉浮在盈盈的香气中,又被暖煦日光镀上一层薄金,温柔耀着天地。
然寂夜本人,却是并不想来到这里的。
哪怕是无甚琐事的平日,比起漫步山间遍观美景,他更愿意陷身于被墨色包裹的深渊,寻找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那答案。
而自那边回来后,他仿若变本加厉般,更是下意识避开这样的美景,那些生气,还有那些温暖的气息,都被他尽数摒落在身外,不得近半分。
只是此刻他到底是独立花林之中,模样,似是在待着什么人。
一拂三月东风悄然流过花间,轻掠起他及腰的皑色长发,翻涌腾浮在那身墨色铠装上,竟是缕缕染上玄色,化作了三千青丝,风止时重归宁静。
他瞳中颜色淡漠,在叠叠流水与鸟语声中阖上双目,呼吸节奏渐缓,胸口的起伏渐渐微细,若与周遭融为一体。
蓦然睁了双眼,右手一晃一柄长镰展出落在手中握了,左手后拉循左脚后牵方向一甩就是一道黯紫蝠样辉芒,速速划开一道虚空,落在感知到突然来者的方向。
碰撞碎落之音落入耳畔,寂夜眉间微蹙,却是没有再动作,只是将那长镰敛在身后,看向那小径彼方。
悠悠然走来的女子一身星河白衣,白皙面庞犹如一块美玉雕琢而成,温润之间却泄透出丝缕寒意,秀眉之间缀了一点殷红朱砂,黛蓝长发飘飘在耳后循着步风上下摇曳。
聘婷之间,她右手还反握了一把锋色长剑,深青瞳中却不带杀意。
“你的感觉果然还是这般敏锐。”
她在两步开外滞住身形,似是散落了星点的玉罄碰撞之音,玎玲而又空缈。
寂夜看着她,这并不是邀自己来此的那人,这么看来面前人也是应约前来。
不多言语,也未搭理她那句话,只是视线相交相接了,算是打了招呼。
或许真的是在那边待了太久了,他想,有几分无奈的意味,以至于,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犹如惊弓一般神经紧绷。
远远听得一阵悠扬歌声,乘着那东风迎面而来,女子眼中一亮上前了几步,细细聆听那歌——
“濛濛兮山雨,灼灼兮芳华一片,青鸟归来不见吾兮,猿灵啸空山。”
那是年轻少女的歌声,灵动,且盈满生气,如雨后的山涧小泉,淅淅流淌着前行,又有几分凡间银铃的意味,清澈不失俏皮,滋润生命。
在桃花相掩之间那少女逐渐显露了身形来,藕色的发系出花儿来盘在双耳侧,随着蹦跳的步子上下晃动着,一双琥珀色眸子正看着那桃花儿,净是欣悦的色彩。
而在她身旁,却是一名身着甲胄的高大男子,深黎短发,面容俊朗,底子里透着不怒自威之势,此刻却是一面柔情地看着那少女一蹦一跳地行于花林间。
“珑音,苍军,许久不见了。”
那白衣女子率先出声迎上前去,少女见她笑靥如花:“玉砂,多日不见,你又变漂亮啦!”玉砂唇边勾了浅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已至身前的珑音的脑袋,“就你会说话。”继而看向那高大男子,语气几分不明晰的歉意,“军中之事繁忙,你却也是被叫了过来,真是辛苦你了,苍军。”
闻言男子只是笑笑,“不过是些日常琐事,无妨。”他本声如洪钟,只是现时压下了几分音量,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没有动作只是看向自己这里的寂夜,眉头明显一蹙,嗓音更是低了几分,“他……”
玉砂却摇了摇头,让他莫要再言说下去,苍军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再出声,只是抱了臂看着也没有与寂夜交谈的珑音与玉砂相叙。
有人来了。
寂夜扭头看向半空,机械的轰鸣声从远方传来,红色的机体向着这片大地而来,而后是浮于半空,一身红装的短发女子踏过机体从天而降,轻巧落地,飒然挥了手,“哟,好久不见。”
“炼火炼火——”珑音开心地抛下玉砂与苍军转而向那英气女子,后者捏了捏她的小脸道了句:“好久不见,你好像有长高哦?”引得珑音不满地撅了嘴,“真是的……”而后是跟着走来的两人,纷纷打了招呼,只有寂夜仍立在原地,淡漠看着。
炼火叹了口气越过众人到了那冷淡男子的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寂夜,我这么大个人在你面前,你都不给点反应么?”
“……嗯。”
炼火面上的从容似乎有些碎裂的意味,挫败感涌上心头,“你啊……真是拿你没办法。”她回头看向另三人,“喊我们过来的那位爷,还没到么?”三人彼此看了一眼,只有摇头。
言语之间忽的听得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阵风声划疾风而至,寂夜眉头一皱却并未横镰去挡,而是伸了左手去接,手中应声多了一坛酒罐,而后随风传来一阵笑声。
“八十二年的锦江春,尝尝吧?”
寂夜沉默许久,终于是抬臂昂首,清澈酒液滑落喉间,隐隐的灼烧感带来了一丝暖意。
“谢了。”
他手上使力,推了酒坛出去,被那个从花间走出的半铠装男子接了,大大咧咧地豪爽一饮,末了一抹嘴唇,扯出一个笑,“很不错吧?”
“你这家伙,叫我们过来自己还最后一个到。”
炼火看着他那副跟闲云野鹤一般的模样不禁不满了几分,假意生气地甩手晃了一把暗红狙击枪出来,一枪子弹破云而出,向着那男子而去。
男子眼神一凛酒坛一抛上飞半空,抽了腰间两把金芒长刃双手咻咻翻开两朵刃花,“铛”的一声将那子弹挡落在地,收了长刃脚下一动伸手又接了那酒坛一饮而尽,“抱歉抱歉,只因为苏澜酒馆的锦江春实在是好喝,一直闷在关里是想念得紧,一时忘怀便来的晚了些,用不着这么绝情吧?”
玉砂掩笑了:“你也知道炼火向来是不喜欢别人迟到的,撞在了枪口上怪得了谁?”“是我的不是,给大小姐赔罪了。”男子拱手作揖道了个抱歉,炼火也不打算计较,知道面前这人的性子向来如此,只是收枪摆了摆手。
“好啦好啦,刃影,你叫我们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珑音出声将众人之间的寒暄终结了,令话题回到正轨,刃影淡淡笑着看她:“如果我说是单纯的叙旧,你可会相信?”
闻言珑音尚未言语,一旁苍军却是一声冷哼:“若是为了这个,你会这般大张旗鼓,不惜动用千里追风?”被说破的刃影面上一阵隐隐的尴尬:“……话也不必说这么破吧。”
一时间却是沉默着,但闻桃花林中流水鸟鸣,不知该说些什么。
终于是开口,刃影的嗓音似是低沉了几分,少了方才的随性,多了些严肃的意味:
“……寂夜,你可还好?”
寂夜面上神色一变,眼神之中骤然挑出一抹厉色,侧首看向众人中间的刃影,抿了抿略显苍白的唇,一言未发,却仿佛流露出了千言万语。
“果然……是为了这个呢……”
玉砂幽幽叹息了一声,近了寂夜几步,看着后者那面容,咬唇说了一句:“自那边回来后,你的状态是愈发奇怪了,明显到,连一直处在闭关状态的刃影都能够清晰感知。”
寂夜看了她一眼,瞳色渐深。
“那边的气息,是连你都无法抵抗的,是么?”
炼火也踏近几步,看着至今仍不肯多说一句话的男子,不禁有些恼火了起来:“你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是不是?你又偏偏要孤身前去,是不是?”
珑音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
“……”
寂夜却觉得脑中有些什么,忽的嗡嗡作响起来,愈演愈烈,愈迫愈近,让他无法听清周围人的话语,所有的自控力只能够用以支撑着自己,令思维保持一丝清明。
“那东西如此厉害,为何不让我们随你一道前去?你真当自己是救世的流光,能凭一己之力拯救苍生?”
玉砂的音调渐高,些许焦躁之下她并未发现寂夜的不对,只是不住言说着,珑音敏锐感知到周遭气息的不稳,她张了张口,却只是往苍军身侧退了数步,后者看了眼,并未说什么。
“现如今可好……变成这幅模样……”玉砂还未说完,却听得刃影一声惊呼:“玉砂,退!”
未及反应,她便感到一阵强大的推力迎面而来,掀起滔天的巨浪,耳畔涌起桃树哗哗的声响,眼前却是一黑,她心下大惊右手晃开那把长剑,口中迅速吟了个法诀,空气之中水汽急速聚拢身侧,剑尖一划竟是聚水成冰,凝了双飞鹤羽翅扬张护在身侧,挡下了那一道冲击,来不及多想,她紧跟脚下一点纵身入云,身子刹那间退了十数米出去。
而那道冲击力正是来源于方才不发一语的寂夜,刃影一柄大剑护在身前,与身躯周遭环绕上赤金色护甲、手中两把短/枪紧扣的炼火一道在涌动的能量场中分辨着寂夜的身形。
却见他着着黑色护甲的双手不受控制一般伸展打开,头部后仰,一头乌发在能量翻涌之间瞬息煞白如雪,被风舞出的痕迹混乱而又凌厉,层层金与紫的辉芒如交战一般在他身躯表面浮动,又一圈圈向外扩散,不断释放着冲击。
“寂夜!”
苍军一声怒斥宛若震雷如有千钧之力,迎着那冲击撞去轰鸣在耳爆裂出一道空白,众人只觉脑中一道惊雷炸过,寂夜更是被那一声强势唤回了心神,牙关一紧唤出长镰在手一辉日色,而后身躯周遭一层金色光罩几何形状拼接成圆中心展开包裹全身,竟将仍不断向外扩展的能量尽数往回吸收,而后转化进身体。
散乱了一地的桃花。
寂夜微微喘息着,脚下微软单膝跪在了地上,长镰敛了,半置在地上。
珑音身侧一层晶蓝透明护甲碎成星点散去,胸口起伏不定,神色仍是惊恐的,她看着寂夜的模样,到底还是走上前去,摘了腰间挂着的暗银色响铃,脚下轻轻一转挥出两道碧色光弧,在寂夜脚下亦生出了绿芒来,带来一阵清新沁心。
只是那人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兀自恢复了气息频率,站起了身来,向着珑音微微低首示谢了,长镰再执脚下旋过一道暗紫。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打算怎么办?”
刃影看着寂夜的模样,蹙着眉问,早在出关之时他便知道寂夜的情况不妙,今日一见,情状竟是远远超出了想象,而更令他不明的事也随之被意识到,连自己都能够发觉的事,玉砂等人作为多年的好友,怎会不知?怎会不觉……
而此刻寂夜的模样,却是想独自一人将一切背负,多年的交情让他明白,这人此时分明就是油盐不进的状态。
那问话并没能起到什么作用,听到了那句问话的寂夜只是些许侧目。而后便转身向着那桃林出口而去。
一句轻轻淡淡,又漠然无波的话语流散在风中:
“我认得清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