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antom Pain》凤徊临

2、Phantom Pain·下篇

　　“你想要得到些什么？”
　　他看着面前的黑暗深处，那个身着长袍的身影。
　　脸庞隐匿在黑暗之中，无法看清。
　　只是声线越过了黑与白的界限，传递到他的耳中。
　　静静站着的他有些无措，对于这个地方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了，虽然不清楚这里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到达这里，但是他清楚自己将会得到些什么。
　　只是这一次，自己想要什么，对方又想要什么呢？
　　“呵，孱弱的人类，说吧，这次你想要得到什么？”
　　对方见他迟迟不开口，大概也是有了几分的不耐，如此说着，语气之中的不屑毫不掩饰，让他有些迷茫的头脑陡然清醒了过来。
　　“好久不见，你就是这样欢迎我的么？”
　　他恢复了平日里那个气定神闲的自己，稍稍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看向那个没有露出真容的人。
　　并没有身着属于圣骑士的铠装，只是简单地穿了里衣，倒也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在这里，在那个人的面前，任何衣装或是身体上的防护措施均是无用的。
　　在那个人的面前，他虽然不想，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一切都仿佛被对方一览无遗。
　　但他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在数次的交锋过后，他也逐渐摸清了应对这个奇怪家伙的方法。
　　那便是心。
　　只有他的心，无论如何都无法被那个人击败。
　　他所坚持的信念，所秉持的原则，无法被那个人击溃，也成为了他与那个人交手，甚至交易的筹码。
　　从那个人的手上他得到了很多。
　　最多的便是魔力。
　　源源不断的，强大的魔力。
　　烈火，暴风，覆水，崩土，从强大的攻击力到防御力，直至之后的无坚不摧。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王国最强的圣骑士，却不知道他的力量究竟来源于何处。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在这里，他是清晰地知晓除了对面之人以外一切的人。
　　在下一个光明来临之时，他会重新变成那个王国最强的圣骑士Haruto。
　　“嗤。”对面的人并没有被他打趣般的口吻逗笑，反而是回敬了他一句，“除了你哭出来的时候，我倒不怎么愿意见到你这张可怜的脸呢。”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Haruto与对方的一并沉默中滋生，事实上Haruto自己都不明白，这一次的相见，他究竟想要问对方要点什么。
　　他只有微微叹了一口气，组织着他那并不高明的措辞，吐露出他这一次想要说的真实的话语。
　　“谢谢你救了我。”
　　他这样说道。
　　透过圣骑士的双眼Haruto当时清楚地看到了那名为Phoenix的高等Phantom展现出的强大力量，而在他的身体即将被那Phantom毁灭的前一刻，他敢肯定，是对面的那个人出手救了他。
　　只有那个人，拥有那般强大又炽烈的，火焰的魔力。
　　他并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出手救自己，因为在此前的数次交锋中，对方曾经数次流露出想要他性命的意愿，而在他真的即将丧命之时，对方却出手救了他。
　　只是不知道对方搭救的原因，并不妨碍Haruto表示他的谢意。
　　上一次的见面他没有能够见到他，也许是因为对Phoenix的反击让那个人耗尽了气力，使他没能直接与他相见。
　　因此才是好久不见，才想要快点将这话说出口。
　　不过……Haruto说完那句话又有些后悔，以那个人以前的态度，想来一定是会嘲笑他的吧。
　　但Haruto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对面的人回话，他心里有些不安，那不安感使他踌躇着，向着那个人的方向，踏前了一步。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类呢……”
　　就在那一步落下，他突然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近了一些，突然听见对面的人在黑暗之中笑出了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他的嗓音不似平常的那般张狂不羁，少许几丝的放缓令回荡在明暗之间的嗓音变得渲染上了几分陌生的温柔。
　　甚至……与Haruto本人的有了那几分的相似。
　　“嗯？”
　　Haruto听着那个人的话语，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忽的也忘记了其他想要说的话，冲着那黑暗的方向，向着那隐匿在其中的身影，提高了些音量说道：
　　“那这一次，不如就让我看看你吧！”
　　话音落在那空间之中，忽的就动摇了什么一般，令得整个空间都狠狠摇晃了一下。
　　Haruto的身形有些不稳，只是他身子虽然被狠狠摇动了一下，目光却还是牢牢落在光辉彼端那个人的方向上。
　　“……是么……你想要看我啊？”
　　而后那个人说出了这样一句有些不明意味的话，仍旧是放缓压低的声线，在那晃动的黑暗之中，竟凭空生出了些蛊惑的意味。
　　Haruto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可那强烈的愿望支撑着他，在整个空间的摇晃之中反而变得更加坚定了起来。
　　在无数次来到这里，通过那个人的考验，得到魔力之后，他渐渐地从一开始将对方视为完全的敌人转变至现在的，想要看看对方的真容的态度。
　　并不是没有过怀疑，也并不是没有顾虑。
　　可是在与Phoenix的战斗之中他实在是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令他对那个人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疑问，甚至是怀疑。
　　人类，与魔族，气息竟然共存在同一具身躯之上。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究竟与自己时不时需要陷入的这片空间，有没有关系？
　　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存在，只是终于在现在，到了解开它的时刻了。
　　而且他必须承认，他是真的很好奇。
　　好奇这个知晓他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弱点，他的现在他的生活的人，究竟是谁。
　　“是的，你救了我，总得让我看看我的救命恩人吧，还有之前，你好几次都成为了我的希望呢。”
　　他故作轻松地说着，只是手还是悄悄地握紧，出卖了他紧张的心情。
　　而后他听见那个人突然爆发出夸张的笑声，低沉的嗓音此刻无比肆意，在整个空间之中，让Haruto的脑袋都开始变得昏沉。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类啊！Haruto！”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崩裂了，有什么被打破了，黑暗与光明，希望与绝望的界限突然被暗紫的色彩涂抹，模糊了原本清晰的线迹，只剩下混沌的扭曲，在空间中摇摇欲坠。
　　Haruto勉强站稳了身子，他往前踏了一步，却惊奇地发现那个一直站在原地的人，也随着他的脚步向前，踏了一步。
　　难道说……
　　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试探着再次踏前一步。
　　如他所想，对面的人也一道前踏。
　　这是第一次，却也是决不能错过的一次。
　　Haruto这么想着。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身侧的空间似乎摇晃得更加厉害了，可偏偏他们的脚下安稳得如履平地，距离亦在步步靠近之中渐渐缩短。
　　他们之间似乎本来就无比的近，却又好像无比的遥远，Haruto能够看着距离在一点点的缩短，对方的面容却始终没能够脱离黑暗的包裹，仍旧只有一个轮廓，在他的眼前，步步临近。
　　他并不焦急，只是耐心地走着。
　　他们仿佛在一面镜子的两侧，以惊人的同步率向着彼此靠近着。
　　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壁垒。
　　黑暗无法照耀出那个人的模样。
　　光明无法照耀出那个人的模样。
　　但Haruto可以。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人的模样。
　　梦境在那一刻回归了真实。

　　降落在已经化作了白塔的石塔之前的人，背上负着一双在倾泻而下的深渊中亦能夺目生辉的银色龙翼，他的身上那身铠装只剩下了悲惨的碎片，再不复当初意气风发的圣骑士模样。
　　只有他眼中的炽色如烈火一般，却透着慑人的淡漠，冰冷得宛如高山之巅的冰雪。
　　他的栗发被金银色间杂了，在魔力涌动的流风之间轻轻摆动着，碎开眼前猩红的视界。
　　他轻轻地晃动了一下肩膀，敛去了身后令人瞩目的双翼，再缓缓抬头，看往白塔顶端。
　　而仿佛是在响应他的目光，从白塔的最高处，应是王女Koyomi所在的那个房间的窗口，出现了一个雪白色的身影。
　　又或者该说是两个。
　　人类王国的国王Fueki身披着从未见过的奇异铠装，从天际之端降落在了他的面前。
　　Fueki的怀中抱着一个已经陷入昏迷之中的少女，正是方才圣骑士Haruto想要赶去保护的王女Koyomi。
　　看到面前的人Fueki似乎有些意外，却又没有显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他将怀中的女儿轻轻放在了一旁的草地上，再将他的目光分给了发生了异变的圣骑士。
　　“你到底也不过如此啊，Haruto。”
　　国王的话轻描淡写，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评价。
　　异变过后的圣骑士，Haruto只是将他的目光在一瞬的眼睑开阖后，施舍在了人类国王的脸上。
　　而后他开口，嗓音低沉，分明已经不是平日里的那个圣骑士。
　　“人类国王，原来也不过是个靠着献祭获取力量的人类罢了。”
　　国王并没有为这句明显带着冒犯意味的话语动怒，他只是从喉间落出个不屑的笑来，再本着他自恃的良好教养开口。
　　“那么，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不如……Dragon吧，如何？”
　　这是即使是在魔族之中，甚至Phantom一族之中都极为罕见的族类，魔龙。
　　被这样称呼的Haruto也笑了一声，他显然并不介意Fueki在称呼上占他的多少便宜，让他觉得有趣的是这个人类一直以来在盘算的事情，和他那强大力量的来源。
　　这也是他不介意的理由之一。
　　“我一直能够感觉得到Phantom上代首领的魔力在这人类的王城里，只是Haruto他实在是太傻了，导致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人类国王早就不是人类了。”
　　被戳破了秘密的Fueki并不慌张，在他再一次发动这名为“盛宴”的禁忌术法之时，他就已经决心舍弃他作为人类国王的一切，身份的改变是迟早要宣布的，早一点晚一点并不是什么需要去在意的事情。
　　更何况他面对的是一个Phantom。
　　“那么你也应该尊称我一声王，才是吧。”
　　他这样对Dragon说着，微微笑着，颇有一股子循循善诱的意味，现在的Haruto已经完全被Dragon破体而出，也就意味着身为圣骑士的Haruto已经死去，那么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早就不存在了。
　　Dragon并没有理会他的那句戏谑，也并没有出手攻击，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而后说出一些他早就已经了然的Fueki的目的，并等着Fueki自己将他不清楚的部分填补完整。
　　Fueki当然是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的。
　　甚至连他的女儿，王女Koyomi都是这个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身为这一任的人类国王，Fueki从上代国王那里继承到了这个人类的王国，同时也继承到了人类能够维持魔力对抗魔族的真相。
　　女神的青睐，不过是神明闲暇时的娱乐。
　　当初的人类的确是沐浴到了女神的光辉从而得到了魔力，但是在一世又一世的人类转世后，人类的魔力逐渐削弱，当时的人类国王重新得到了与女神交流的机会，却得到了一个残酷的回答。
　　神明的垂怜并非永久的恩赐，女神在过去的几百年间已经厌倦了人类这个种族，并不打算再给予他们光芒。
　　这意味着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类的繁衍，人类所拥有的魔力会不断削减，最后消失。
　　这意味着人类会在魔族的入侵面前变得越来越无力，最后任其宰割。
　　这意味着除非人类自己找到维持魔力的方法，否则人类将走上灭亡的道路。
　　当时的人类国王将女神的回答压在了心底，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后他便着人秘密寻找新的，能够让人类的魔力得以维持的方法。
　　而最后找到的方法很简单。
　　当时的魔族内部构造还非常的简单，魔族虽然凶残，却并不善于谋略，人类国王以其实已经并不存在的女神光芒作为底牌，获得了和当时的魔族首领谈判的机会。
　　最后双方达成了一致，每一任的人类国王的第一个女儿都将被魔族种下魔力的种子，以其身作为魔力的容器，人类国王使用魔力抚养这位王女至成年，再将王女献祭给魔族，便可以让魔族将削弱浮散的魔力重新固定在人类的体内。
　　神明能够做到的事，原来魔也能够做到。
　　这份协议很残酷，也很秘密。
　　这是人类的国王与魔族的首领两个人之间的协议，从签下协议的那一刻开始，今日的局面或许便已经注定了。
　　在Fueki上任的初期，他便已经产生了要打破这份协议的念头，因此他着人秘密调查魔族现在的状况，却没想到得到了魔族首领突然死亡，魔族内部现在一片混乱的消息，他在惊喜之余又深深担忧了起来，惊喜是因为这样协议无人知晓，自己不必履行协议内容，而担忧则是因为没有协议，魔族的首领不会再帮助人类将魔力固定，这样人类最后依然会变成没有魔力任由魔族宰割的弱小种族。
　　因此Fueki决心用新的方法打破现状。
　　为他带来希望的，是魔族那位已经死去的首领所属的种族。
　　Phantom。
　　与其余魔族不同，Phantom这种魔族与人类的关系非常密切，或者说，Phantom就是由人类的躯体诞生的。
　　摸清楚了Phantom一族秘密的Fueki终于找到了一个在他看来万无一失的方法。
　　那就是将魔族已经死去的首领的力量种在自己的体内，再将女儿Koyomi的魔力尽数献祭给自己，将自己打造成下一个魔族的王，顶端的Phantom。
　　可是这个计划中他还需要一个助力，那就是为Koyomi注入魔力的人选，这个人的魔力一定要足够强大，才能够使Koyomi的成长到达完全，献祭的效果才能够最佳。
　　选中Haruto一开始只是一个偶然，但是在Fueki第一次尝试“盛宴”之时，他才发现自己选中的这个青年不仅仅会是自己最佳的助力，也有可能是自己最大的威胁。
　　“盛宴”是Phantom一族用来大规模唤醒同类的术法，通过捕捉大量Phantom一族而获取了这种术法情报的Fueki在尝试发动这一术法时意外感受到了从Haruto体内喷涌上的强大力量，那意味着Haruto的体内一定是一只相当强大的Phantom，一只足以威胁到他王的地位的Phantom。
　　因此他紧急停止了“盛宴”，这本就是一次尝试，却没想到有了意外的收获，Fueki就此决定让Haruto不断成长，让他保护Koyomi之余，还能够时刻监控着他的动作，提防自己完成仪式前那只Phantom诞生。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哪怕已经有过心理准备，真的见到Haruto体内的这只Phantom，Fueki还是被他的强大力量震惊到了。
　　但是好在他现在已经完成了仪式，已经可以比肩神明。
　　不过是个新生Phantom，不算什么。
　　待到仪式的效果散去，他依然是那个受万民爱戴的国王，至于Dragon，如果不愿意臣服于自己，大不了让他成为圣骑士讨伐的对象便是了。
　　已经有了一个Kousuke在前，再多一个又何妨呢。
　　说完这一切的Fueki看着若有所思的Dragon，唇边挂上了一丝胜利的微笑。
　　胜券在握。
　　“果然……那家伙是真的很傻啊。”
　　Dragon在沉默后这样说了，他轻抬右手，太阳堕落后归还给世人的天空依然环绕着整个王城，城中时不时传来厮杀声，是圣骑士们还在忙于应付新生的Phantom，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国王，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只是稍稍驱动魔力，那源自深渊的浓墨就在他的手上流转缠绕，最后在力量的运转下温顺地化作了一披黑帛，落在他的肩膀上，遮掩了他半身的残缺铠装。
　　他的眼神并不能看得很清晰，只是视线在自己整理脖颈处布料的手上流转了一下，便又回到Fueki身后的那座白塔。
　　“不过你也是一样。”
　　然后他说道。
　　Fueki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还没有来得及发问，Dragon便已经踏着碧色的流风在一息之间轻轻巧巧越过他身侧，到了那座白色的石塔之前。
　　也许是已经足够自信，也许是好奇，Fueki并没有去阻止Dragon，只是看着他的动作。
　　Dragon走近那座白塔，因为Fueki的魔力影响，整座石塔都已经变得惨白，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墓碑，不知在祭奠着什么。
　　他缓步走着，一边挑了一个笑，用着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冲着不知是谁说着。
　　“真傻啊，说我是希望什么的。”
　　“真傻啊，说想要看看我什么的。”
　　“真傻啊，说只有我才能够拯救人类什么的。”
　　“真傻啊，说有我你就不会绝望了什么的。”
　　“可是为什么你越傻，我就越觉得你有趣呢？”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Haruto。”
　　那个名字出口的瞬间，源自魔力的风火就那样暴起，将他的头发狂乱地划绘在锐利的空气流动中。
　　发线在火光中瑟瑟地摇摆，纯栗色的前发被呼啸的风凌乱地掠动着露出其下的眼瞳，那双火一样的眼眸忽然就受着火光的洗礼，褪了颜色，冲刷出了琥珀一般的清明。
　　而后那双眼瞳中落下了泪。
　　一如钻石一般晶莹。
　　他些许低头，从墨色的披风之下抬起了右手，缓缓触上面前那座冰冷的白塔。
　　而后是仿佛什么玎玲一声。
　　白塔骤然剔透如镜。
　　他浑身一颤，仿佛全身被那骤变狠狠冲撞了一般，被痛楚支配了身体的回应。
　　却在下一个抬眼之时平息了一切。
　　他看着塔面映出的人像，面颊上仍留着一滴泪，确是有些狼狈的模样，却淡淡地笑了。
　　那端映出的眼瞳，分明炽红如火。
　　“不可能！”
　　而后他听见身后传来的怒吼，并不惊慌，与面前彼端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沉着转身，看向身上的铠装不住被透明凌乱的裂纹占据的国王。
　　Fueki看着转回身来的人，方才的Phantom气息已经微弱得几不可感，可那身躯中源源不断的强大魔力竟是分毫未变，魔力的主人眼瞳清澈，眼神坚定，看着他的目光中隐约有着压抑的愤怒，和又深一层的魄力。
　　“……Haruto？这不可能！”
　　那凛冽的正气让Fueki不自主地喊出圣骑士的名字，可是下一秒他又否定了自己，没有人能够从Phantom重新变回人类，Kousuke的Phantom并非他体内原生，才有了那样一个例外，面前的圣骑士是自己亲眼看着他变成Phantom，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可是那再熟悉不过的气质分明就是那个数十次跪在自己面前宣誓，自己一手打造的圣骑士，是那个自己认定的，最大威胁。
　　自己本应该已经除掉了的，最大威胁。
　　为什么？为什么？
　　这出乎意料的变故并不止这一个，Fueki突然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不断地流失，明明已经完成了仪式，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惊异地看向天空，却没想法方才还如同深渊一般的墨黑天际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泛白，晶莹色的高塔如同一柄利剑，将迷蒙的混沌刺破了一个缺口，而天空之中来回呼啸游走的那个身影，则在不断洗刷着天空之中的魔族气息。
　　或者说，吞噬。
　　“是你输了，国王陛下。”
　　年轻的圣骑士这样说道。
　　引得Fueki浑身一颤，重新看向面前的人。
　　身着着残甲的圣骑士身上正被他身后晶莹塔面上映着的黑衣魅影身上涌动着的冰蓝颜色笼罩着，那光辉将他身上的墨色披风渡了一袭的耀眼，仿佛是某种新的荣耀加裹在了他的身上，与他面容如出一辙的黑衣姿态在他身后的塔面彼端一并看着Fueki，那炽瞳中的神色，仿佛尽是在对那已经一败涂地的人类国王表示不屑。
　　“你最大的失败就在于没有意识到，希望，就是绝望自身啊。”
　　这样说着的圣骑士拔出了腰间银色的佩剑，魔力由全身流转，于瞬间倾泻灌注在剑刃之上，冰蓝色辉芒将剑刃打磨得更加锋利，锋刃光洁如镜，映出执着剑柄的圣骑士的面庞，只是那张与年轻的圣骑士几乎一致的面庞之上，嵌着一双炽烈如地狱的烈火般的眼瞳。
　　而身后塔面之中圣骑士的身姿已然不见。
　　炽炎，碧息，苍流，浊岩，那四色四属的魔力终于在Haruto的体内得到了最后的升华，汇聚成为一股无瑕的冰蓝，凝结在那剑尖之上。
　　他与下一个瞬间又从剑刃之上虚晃回到他身后塔面中的Phantom一并，高举手中的利剑。
　　仿佛被禁锢在塔面之中的Dragon目光轻轻扫过宿主的背影，在举剑的同时勾起一个笑。
　　那两张极度相似的面容就那样从容着，共同迎上对面人类的魔王绝望的目光。

　　Koyomi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中的天空是宝石般的美丽蔚蓝颜色。
　　如同是最为清澈的湖泊衔接至了云端之上。
　　她的头有些昏沉，眨了眨双眼，才看到了一旁正并肩而立交谈着什么的两个人。
　　一个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另一个却是个陌生的身影。
　　她试图回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却到底只能记起来自己的父王竟然破天荒地来到了这座他这数年之间都未曾踏足过一步的高塔，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然后……发生了什么？
　　Koyomi只觉得一阵昏沉，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后来的事。
　　那么……父王呢？
　　她看向周遭，却没有发现国王的身影。
　　只有那两个年轻人的身姿，立在离她不远处的密林入口。
　　“所以我说了，危机就是机会啊，Chimera对于别人来说大概就是只可怕的Phantom吧，但是对我来说，这家伙早就已经是我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
　　Kousuke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口，一脸炫耀自己有先见之明的得意表情。
　　Haruto看他那意气风发的样子，也没有去接话，只是笑着轻轻点头。
　　他的答案终于被他自己寻找到了，包裹着答案的梦境被他自己亲手打碎，让答案曝于现世的同时，也让他自己，终于成为了一个完整的自己。
　　他转身看见了正看着他的Koyomi，冲着对那场已经过去了的灾难一无所知的王女行了一个圣骑士的礼仪。
　　而后他的目光越过王女略显单薄的身子，落在她身后的那座晶莹高塔之上。
　　塔面之中与他对望着的姿态分明与他相似至极，却因着那双赤瞳而又全然与他不一样。
　　只是他们不约而同，露了个笑。
　　Haruto笑得欣然，Dragon笑得肆意。
　　又仿佛多了些别的什么意味。
　　“我还在圣骑士团受训的时候，从老圣骑士那里听说过一种病症。”
　　Haruto转回身子，冲着Kousuke突然开了这样的一个头。
　　他言说的对象显然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用意，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在与魔族的战斗中，圣骑士难免会有负伤，躯体的伤残更是不计其数。”
　　在获得了答案之后，一切的猜测或联想都变得顺理成章。
　　“而失去了自己肢体的圣骑士，往往会因为对失去部分存在执念，而引发伤口的虚假疼痛。”
　　Haruto听说这样的病症其实是在多年之前，跟他描述这病症的圣骑士已然是耄耋之年，只是在自己化为尘土之前重游圣骑士团营地，寻一份当年的念想。
　　在描述时老人的神色虽然平静，但他眼中闪烁出的隐约痛苦意味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动摇。
　　“这种疼痛并不是来源于魔族的攻击，也不是来自于伤口的恶化，甚至并不出自伤口本身，只是因为失去了肢体的圣骑士仍旧对自己失去的部分存有执念，因此才会有那种药物无法治愈的疼痛感觉。”
　　Kousuke听着Haruto的讲述，低垂眼眸，若有所思的模样。
　　“医者或是术士一开始均无计可施，对于源自‘执念’的疼痛，任何普通的治疗手段都是没有效用的，甚至还会增加病患的痛苦，直到最后，”Haruto略略停顿了一下，“有一名医者找到了治愈这种病症的方法。”
　　他的目光这一次落在了Kousuke的脸上。
　　而Kousuke也在此时抬起了头来，对上了他的目光。
　　Kousuke开口，说出了Haruto停留在了口中的答案。
　　“是镜子。”
　　两人相视一笑。

　　“Fueki以为Phantom就是从人类自身的绝望中诞生而出的魔兽，‘盛宴’也是为人类制造绝望而发动的术法，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更多的Phantom并不是从人类的绝望之中诞生，反而正是人类失去了又执念着的那个部分，也就是‘希望’。”
　　“只有在镜中，我才能够重新看见，我所缺失的希望。”
　　暗黄色的烛火在大厅中央的巨大吊灯之上摇曳着，那摇摇欲熄的模样仿佛即将临近的绝望，却又顽固着不肯熄灭，反而像是绝境之中屹立的希望。
　　壁炉中熊熊的烈火奏出噼啪的乐响，似是在为说话的人垫上最后的尾音。
　　身着一身墨色衣袍的青年手中端着一个盛着白糖甜甜圈的瓷盘，身子窝坐在暗红色天鹅绒铺陈的沙发里，些许跷着修长的腿，姿态惬意又悠闲。
　　他一头的栗色乱发在摇曳的烛火中被缀上星星点点的光屑，微长的前发之下，琥珀色的眼瞳清澈，书写出一抹属于他的自信与自得。
　　影影绰绰的斑驳本该在古朴的石墙上落下点点的轨迹，此刻却如同繁星无数，点亮了空旷的大厅，从角落，到角落。
　　均被晶莹的颜色包裹着。
　　如同虚幻一般的迷宫，教人深陷其中，无法寻找到那个真实的自我。
　　他却在一个抬眼间，便轻易看到那个正瞥着他动作的身姿，以与自己相似的姿态躺坐在沙发里，手上倒是没有端着相同的盘子。
　　“你真的不打算试试么？”
　　他冲着那人举起手中的盘子，得到的只是那人不屑的冷哼，并不恼怒，只是轻笑着，看着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甜甜圈，而后开口。
　　“昨天又见到Phoenix，你感觉怎么样？”
　　他放下盘子在一旁，取过桌上的东西，细细摩挲着。
　　“不过是个空有点力量就自以为是的家伙罢了。”
　　镜中的人这样回答，毫不掩饰自己对谈论的对象所持的态度。
　　引得镜外的人又是笑出声。
　　“可是我真没想到呢，他的身边，那个叫做Rinko的女治安官。”
　　他说话时的语速微慢，声线微沉，与镜中的人似乎有了微妙的相似。
　　若是放在以前，定然会被人评价为阴沉吧。
　　不符身份的阴沉。
　　“Phantom和人类，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他再次开口，仿佛是在问镜中的人，又仿佛只是在问自己。
　　到底是没得到回答，他抬起头，正对上镜中那人，注视着他的眸色。
　　“后悔了么？”
　　良久，镜中的人罕见地先行发了话，出口的内容是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问句。
　　他本不应该去在意自己宿主的想法，不该去干涉自己宿主的决定，也无力干涉宿主的选择。
　　永远接受宿主对他的禁锢才是他唯一的道路，尽管是被迫。
　　这就是他身为未完全诞生的Phantom最为无力的地方。
　　只是他的宿主实在是过于有趣，让他的目光根本无法轻易离开他的身上。
　　这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其实是被禁锢在他的身体之中的。
　　有些感触过于真实，过于贴近。
　　才会有这一刻的冲动，使他问出这样的话来。
　　“嗯？”
　　被问话的人也是意外，可是他很快恢复了往日风轻云淡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我可不会后悔呢。”
　　大概是为了挽回一点方才在他看来算是失了态的行为，Phantom故意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下一句话的语气也有了点嘲讽的意味。
　　“是么，如果后悔了千万要记得跟我说，好让我早日吞噬你啊。”
　　听上去似乎有些骇人听闻，只是这些年来早就听过无数次的人哪里会被这话唬住，他挑了挑眉，语气轻快，甚至也跟着挑衅了回去。
　　“是么？那你就试试看啊。”
　　他停下摩挲的动作，戴上了手中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枚雕琢为龙首模样的暗银色戒指，狰狞凶恶的面相，龙眼处镶嵌着一颗血红颜色的宝石。
　　向外散发着源源不断的魔气。
　　而后他站起身来，镜子铺就的空间之中，他身上着着的那件墨色衣袍，其上被金红色勾勒着一个清晰，却又几分晦暗的纹理。
　　那是一头魔龙，巨大的银色双翼分割了黑暗与光明，游离在混沌之间，金芒点缀点亮了虚幻与真实，兽首高昂，似乎要将那清明与混沌一并吞吃入腹。
　　他缓步前行，镜中的人就那么在他身后数步之遥的镜中看着他，看他魔力流转，隔空推开了房间的大门。
　　门外，面目姿态各异的Phantom一族正俯首跪地，严阵以待。
　　迎接着他们魔族的新任王者。
　　而在数千公里以外的人类王国，登上了女王之位的少女，只有抚摸着手中的水晶球叹息。

　　“过段时间，去拜访一下Kousuke和Chimera吧。”

　　这是一个有些遥远的，不那么可爱的童话故事。
　　守护着公主的圣骑士并没能够战胜凶猛的恶龙，甚至为了拯救王国，自己也被恶龙的力量所吞噬，最终变成了恶的奴隶，才换来了整个王国的安宁，公主的安全。
　　似乎应该这样概括来着。

　　Haruto看着自己面前等身的落地镜中映出的姿态，少许的犹豫后，抬起手，慢慢地缩减着掌心与镜面的距离。
　　一寸寸地靠近，直至他的掌心，紧贴在冰冷的镜面之上。
　　他紧紧地抿着自己的双唇，才能够忍住胸口那快得几乎到了极限的心跳，才能够压抑住自己可能会冲口而出的情感。
　　明明是坚硬的镜面，从镜子的那端，被他的掌心覆盖着的胸口位置，却似乎传来了，熔岩一般滚烫的温度。
　　一点点地滚烫，一点点地焚燃。
　　直到将他的犹豫焚烧，将他的迷茫焚毁，将他的退路一并焚灭，直到什么都不剩。
　　所有的疼痛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得到慰藉，所有的空缺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得到补填。
　　他的双眼之中只剩下了那双眼瞳，再无其他。
　　他的胸口也似乎被炽热的温度抚摸一般，蔓延开温暖。
　　他的梦醒了，他看到了他。
　　这才是童话，落幕的终场。

　　——Fina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