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antom Pain》凤徊临

1、Phantom Pain·上篇

　　这是一个有些遥远的，不那么可爱的童话故事。

　　“这是你成为圣骑士的第几年？”站在窗边的少女目光投向遥远的地平线彼端，窗外的一切一览无遗，在蔚蓝色的天际之下灿灿生辉，被炫金色的阳光所镀染。
　　而她言语的对象正站在她的身后，些些低垂了双眼，视线方向却仍旧在往她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个身披着铠装的青年，他站在房间的中央，光明与阴翳交界的地方，一丝阳光穿过无封的石窗，越过少女单薄的身躯，将青睐洒落在他的身上，令他身前银色的铠甲闪烁出炽色的凛光，仿佛将圣骑士的荣耀一并为他加裹在身躯之上。
　　他栗色的发丝与低垂的眼睑一并将他眼中的辉芒掩去，直到他迎着随少女转身一并宣泄至他眼前的阳光抬起双眼，那双琥珀色的瞳中方才掠过一抹明的光亮。
　　“第三年。”
　　而后年轻的圣骑士这样开口，回答了他宣誓守护的王女。
　　王女的眼神在背光之下无法看得清晰，只是她轻启双唇，口中唤出了面前圣骑士的名字。
　　“Haruto。”

　　Haruto并不是生下来就是圣骑士的。
　　他本是王国底层最为普通的孩子之一。
　　数百年前人类与神族的来往带来了那位女神的垂怜，当时近一半的人类得以沐浴到了女神的光芒，从而拥有了能够与魔族相抗衡的魔力，而在人类的代代繁衍中，魔力也被一层层传承而下，直到今天。
　　事实上谁都不知道当年人类到底是如何沐浴女神的光芒，又是怎样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取到魔力的，但是神族的力量是那样的强大与不可思议，任何事情的发生对于人类而言，都是神明的力量的展现，也就成了不需要惊讶的存在。
　　王国的圣骑士正是由那些继承了沐浴女神之光的人类后代组成，他们是整个王国最为坚强的防线，面对魔族的入侵，他们往往能够成为最为有效的反击力量，将他们年轻的生命挥洒在战场之上，使魔族频频溃败，最后不得不放弃入侵。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魔力拥有者都会选择成为圣骑士，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散布在民间的魔力拥有者选择了成为以猎捕魔族向王国收取佣金为生的魔兽猎人，或是更加神秘的术士，散布在各个不受王国繁杂节律限制的地方。
　　而至于Haruto的情况，他的双亲既不是高贵的圣骑士，也不是活于浴血的魔兽猎人，更不是什么神秘术士，均只是普通的人类，他们的儿子，Haruto出生伊始便没有魔力这件事，便是再正常不过。
　　毕竟这并不妨碍他的健康成长，Haruto的父亲也并不对此感到失望，对于他而言，儿子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普通反而意味着他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远离危险的魔兽，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一切似乎都再普通不过，在循着命运最为安稳的轨迹前行着。
　　直到那一场变故的发生。
　　六岁的年龄对于Haruto而言是一个彻底的转折点，他快乐无忧的童年毫无预兆地就被魔兽的利齿撕碎，在那个血红颜色浸染了太阳的瞬间，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其实在渴望着力量，突然就发觉，自己的体内仿佛在响应他的愿望般地，涌上了驱使他的愤怒与恐惧向着某种难以控制的方向而去的力量。
　　赶到那被魔族血洗的村落之时，御驾亲征的国王Fueki在猩红的血雾之中看到了那个站在尸群之中，牵着为保护他而死的父亲与母亲的手的，幼小少年。
　　他的脸上似乎还留着没有干涸的泪痕，深殷红色的血液将他瘦小的身躯割裂成一块一块的红与白，却没能够将他倔强的身躯压倒。
　　国王在那一刻发觉了，这个小小的少年体内藏伏的魔力潜能。
　　而后就是带回，收养，训练，直至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幼子，成为而今王国最为强大的圣骑士。
　　可圣骑士不是他的宿命，Haruto知道。
　　击溃魔族才是他的宿命。
　　击破绝望，带来希望。

　　见到Koyomi王女的时候，Haruto刚刚从一场他从未想过会降临的绝望之中苏醒过来。
　　他看着抱着一位少女的国王Fueki，至高而下俯视着正大口喘息着的他，而后等着他挣扎着从碎了一地的镜子碎片中翻滚起身，狼狈地向他行礼。
　　国王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有些粗糙的行礼，他看了一眼大汗淋漓，眼神都有几分恍惚的年轻圣骑士，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就仿佛他是故意挑在这样一个时间点驾临于此一般。
　　他将怀中的少女轻轻放在一旁圣骑士平日里睡用的床上，床铺整洁，被褥干净，可洁白的床单也无法将少女苍白的皮肤衬出血色，圣骑士偷偷地看向躺在自己床上的女孩，暗暗猜测着那少女的身份，又观察着少女的模样。
　　他就那样低着眼瞄见那宁静的姿态，似乎只是在沉睡，却又仿佛已经死去一般，毫无声息，连胸口都没有起伏的迹象。
　　他并不知道少女的身份，更不明白国王将她带到这里的原因，事实上他甚至连自己刚刚究竟经历了什么都不清楚，遑论此刻国王的用意。
　　在刚刚过去的那一个瞬间，耀眼的太阳好像骤然消失，只剩下黑暗的颜色凝聚煅炼为镜，再将镜中他的容貌完全吞噬，蔓延生长出一缕又一缕的暗紫藤条，仿佛挥舞着的沉重锁链一般，将他的轮廓完全击碎，就仿佛，有什么正从他的身躯之中喷涌四溅而出。
　　他无法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无法意识到自己究竟在看什么，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他的眼前能够看清的，只有那一晚的魔兽汹涌，那一晚的鲜血飞溅，那一晚倒在他面前与身侧的双亲。
　　还有将他割裂的殷红血色。
　　那是怎样的绝望啊，他的身体仿佛成为了一具干枯的躯壳，其中有什么叫嚣着的东西在挣扎着，想要撕开破碎的束缚，破壳而出。
　　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在那绝望之中死去，却没想到有一股强大的魔力灌入他的身体，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之前拉回人类的世界。
　　他眼中重新涌进阳光，身躯却已然被不知为何不明何时破碎了的穿衣镜碎片刺痛，尖锐的疼痛从细密的伤口中传向神经深处，他躺倒在了地上，并几近窒息。
　　渴求着空气的他在疯狂的喘息中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又太过蹊跷，他怀疑这是魔族对他施了怎样的咒术，却又想起这被充沛的圣骑士魔力充斥的王城中被魔族潜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在这样的思考中又难以自控地回想起方才那种绝望的感觉，和着身躯的碎骨疼痛，引他泛了一身的冷汗，心有余悸。
　　而后便是国王抱着一位他不明身份的少女，出现在了他的房门口。
　　他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对国王报告这件事情，身为王国的圣骑士，他受到了这样的攻击——在他看来是一种精神上的攻击——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说是一种耻辱，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够在国王知道这件事之前将始作俑者斩杀，以挽回自己作为圣骑士的自尊。
　　然而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而隐瞒这件事，显然是为王国的安全，尤其是王城内国王的安全埋下一个非常可怕的隐患，一旦对方对国王下手，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的利弊权衡让Haruto没有注意到国王的动作与表情，直到国王重新站回他的面前，他才被国王身上传来的一股熟悉的魔力气息惊醒过来。
　　那分明是刚才将他从突然的袭击中拉扯回来的强大魔力。
　　Haruto的脸上一阵发烫，国王原来根本就知道了这件事，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他踌躇着开口欲向国王请罪，却未料到国王先他一步开了口。
　　“你感受一下自己的魔力。”
　　Haruto闻言有些奇怪，却不敢不从，当下按下胸中惭愧与犹豫，试着将魔力运转，却立刻大惊失色。
　　“……我的魔力怎么……！”
　　汹涌的魔力在Haruto的体内源源不断地流转，深厚的力量仿佛一汪深潭扎根在体内，潭面平静如镜，引流而出的潭水流畅充沛，驱往身体的各个角落。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强烈感觉，魔力忽然就如同取之不竭一般在他的体内奔涌着，甚至在涌动着想要寻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是王国的王女，Koyomi。”
　　国王并没有对Haruto的巨大变化表现出任何的意外，他只是看向床上躺着的少女，平静地开口，语气之中似乎有些隐隐的倦意。
　　王女？
　　Haruto吃惊地看向那个他一直在猜测身份的少女，虽然此前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一个判断，却没有想到这位少女真的是王国尊贵的王女，或者说，他没有想到王国的王女此刻会躺在他的床上。
　　而更让他吃惊的显然不止于此。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保护Koyomi的，唯一圣骑士了。”
　　国王这样说道。

　　就这样成为了王女身侧贴身也是唯一圣骑士的Haruto并没有想到的是，当初明明是以护女之姿出现在他面前的国王Fueki并没有像寻常的父亲那般疼爱他唯一的女儿，反而在王女苏醒后立刻下令秘密将他们一并送出宫，远离王宫，甚至远离了城市的中心，来到王国首都的边缘地带。
　　而在那片密林之中等待着王女与圣骑士的，也并不是什么适宜休闲与度假的林间行宫，而是一座高耸入云，直指天端的石塔。
　　一切来得突然，Haruto自然是不解的，密林之中虽然有圣骑士驻守确保不受魔族入侵，比起保护王女的安全却更像是在看守，这座石塔之中也没有配有任何照顾王女的婢女，除了饭食会定期着人送来以外，王女的日常起居均是那位身份尊贵的少女亲力亲为。
　　可是令他更加不解的则是王女Koyomi的态度，面对自己父亲如此的对待，王女的面上却也看不出任何的不满或是愤怒，她的表情永远平静，虽然有时会显露出一丝悲伤，却往往只是在守护自己的圣骑士因训练而负伤的时候。
　　如果说唯一能让Haruto觉得国王此举情有可原的，便是王女自身的状态。
　　这位美丽的少女并没有常日里看着的那样健康，Haruto初次见到她时，她便是昏迷的状态，这并非是因为什么突发状况，而是因为王女自身异于常人的体质。
　　与其说异于常人，或许王女Koyomi那样的体质，已经无法再被称为“人类”了也说不定。
　　不知为何，王女Koyomi必须依靠大量的魔力才能够维持她的生命，一旦体内的魔力耗尽，看似健康的王女会立刻失去生命能量，继而丧命。
　　也就是说，Haruto这个圣骑士的任务并不仅仅是保护王女的安全，同时也必须定期为王女输送魔力。
　　这本该找更加方便的女术士去做，Haruto曾这么想过，但是身为王国的圣骑士，国王的命令于他便是绝对，也就是这样的原因，才会让他觉得能够稍稍理解国王对待王女的态度。
　　也许，是想要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女儿吧。
　　失去了双亲的Haruto也曾有过一丝羡慕与感动。
　　而Haruto的疑惑并不仅限于王女与国王之上，更让他疑惑，甚至时常会生出一丝不安的，是自己在那时所陷入的怪异境地。
　　他并不明白究竟自己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发生，对于他而言，在六岁遭遇的父母双亡的变故之后，似乎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让他感受到那名为“绝望”的感觉，更何况是让他的身体出现了那般令他难以控制的变化。
　　现在想想，甚至是事件的起因，他都无法完全想起。
　　记忆之中似乎只剩下了在墨色的太阳之下破碎的镜面，只剩下双亲被鲜血浸染的面庞，还有在无尽的深渊之下，与他对视着的那双眼瞳。
　　是火一般的炽色。
　　他的脑中蓦然闪过那抹颜色，瞬间的冲撞感令他全身俱是一痛，无法自抑地猛然颤抖，再被他用回笼的理智压下。
　　怎么回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
　　Haruto在现有的认知中无法找到一个能够解答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本想前往王宫之中寻那国王陛下问个究竟，毕竟在当时，将他从可怖的异变之中解救出来的，正是那万人之上的国王陛下。
　　然而直到现在，Haruto都没能够再见到那位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如同桎梏一般的高塔中的国王。
　　时间就这样在那座高塔唯一的窗口前一闪而过，直到现在。

　　“欢迎回来。”
　　这是一个午后，坐在石台上擦拭着手中水晶球的Koyomi淡淡笑着，看着缓缓关闭的石门之前，正向着自己走来的圣骑士，转身沿着石阶旋转而上，落一个悠悠的背影。
　　“嗯，我回来了。”
　　Haruto取下腰间佩剑挂在门旁墙面之上，没有褪去铠装便跟着登上石塔，走到少女身边，伸手隔空感知着少女体内魔力流转的状态。
　　“还好，下午再传一次吧。”
　　确认了少女体内魔力的残存量，Haruto终于能够长出一口气，轻松下来。他走向一旁的石桌倒下一杯红茶，喝了一口又想起什么，放了茶杯向一旁的书桌走去。
　　“我没关系的，不要老是为了我……”
　　身后传来王女的声音，有些消极的意味，让Haruto些些轻笑出声，他将桌面上摊开的书本阖上，转身走回Koyomi的身边，轻轻地摸上少女的额顶。
　　“没有关系的，这是我的职责啊。”
　　少女面上的忧色却并没有就此消失，她低下头抚摸自己掌中的水晶球，声音被闷在胸口，再穿过长发渗入Haruto的耳中，是遮掩不住的担忧。
　　“可是最近Phantom一族的入侵次数越来越多了，王城之内时不时就需要你去镇压Phantom，你的魔力耗损太大了……我实在是……”
　　回应她的是头上掌心些许压紧时传来的温度，与Haruto带着自信笑意的嗓音。
　　“我不会有事的，因为我可是属于王国的希望啊。”
　　“可是……最近后遗症已经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吧？”
　　罕见的，Koyomi听到了那样的回答后没有就此沉默，而是抬起头破有些激动地反问了，她的担心来源于她的直觉，而那直觉又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身为人类王国国王的女儿，她虽然没有能够从她那强大的父亲那里遗传到同样强大的魔力，但特殊的体质反而让她能够感应到常人无法察觉的异变，而其中最让她担心的，就是面前这个，一直在守护着自己与王国的圣骑士。
　　她知道Haruto多年之前经历的那件事，却无法解开其中的谜团，从Haruto故作轻松的描述中她依然能够想象到那是怎样的可怕经历，却来得毫无征兆，去得毫无影踪，而自从经历的那件事后，Haruto的魔力虽然得到了超乎寻常的提升，同步而来的后遗症，却是已经发作得愈发严重。
　　同时，近年魔兽一族的攻击的频率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频繁，尤其是魔兽一族中为首的Phantom一族更是数次直冲王城，大规模地发动攻击，又或许是他们此前一直都只是在蛰伏着寻找一个渗透进人类社会的机会，现在终于时机成熟，本隐匿在暗处的他们认为，现在正是冲击人类社会的绝好机会。
　　王国的圣骑士不得不加大了巡逻的力度与应对魔族进攻的效率，虽然王国现在的圣骑士数量并不稀少，但是面对魔族越来越突然和不定向的大规模突袭，圣骑士们难免还是有些力不从心，疲于奔命了。
　　这种局面之下的结果就是，身为王女Koyomi身边的第一圣骑士，王国的最强圣骑士，Haruto也不得不离开王女的身边，前往王城的各个角落镇压暴动的魔族，支援对抗Phantom一族的圣骑士小队，魔力的消耗自然较以前更为巨大，而最令Koyomi担忧的，则是他后遗症的发作在魔力的大量与多次调动之下变得愈发频繁与严重。
　　Haruto听着少女对自己言说的话语，面上的微笑没有散去，只是收了放在少女额顶的手，轻轻按压上自己的胸口，隐隐的痛楚在按压之下缓缓地流动徘徊在胸口，久久没有散去。
　　他当然清楚自己身体现在的状态，也明白少女对他的担心，自从经历了那场莫名其妙的变故之后，与不明变故原因的疑惑一起，这样的痛楚就仿佛梦魇一般，彻底将他紧紧缠绕，伴着他每一日的苏醒与沉睡，战斗与休憩，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那是一种与那时极其相似的痛楚，发作时毫不留情面地占据他的全身，那种全身被生生劈裂一样的痛楚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撕成两半，制服他所有的行动与意欲反抗的魔力，就仿佛是一座遍布荆棘的牢笼，将他整个人牢牢禁锢包裹，直到他看到光辉重新涌进自己被那时的深色殷红蒙掩的双眼，他才能够如同被暴露在烈日下的鱼般，疯狂地汲取着空气中的水分与氧气。
　　他也尝试过很多的方法，国王一直对他避而不见的态度无法给他一个答案，他就只能够在外出镇压魔族之时，寻访王国有名的术士，甚至是巫医，但来回奔波多次，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告诉他，他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
　　久而久之，Haruto到底还是习惯了这种时不时会发作的疼痛，并将这样的疼痛视作了是对自己意志的磨练与魔力的打磨。
　　因为每每这样的后遗症发作过后，年轻的圣骑士就会感觉到身体里的魔力又充沛了许多，有时甚至会有令他想不到的崭新力量，出现在他的手上。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Haruto无法寻找到一个答案。
　　他甚至不知道疼痛发作的契机。
　　他甚至连疼痛发作时的感触都无法再想起。
　　他只知道，这疼痛于他而言，早已变成了一种能够带来名为“力量”的属于希望一方的存在。
　　不是什么坏事。
　　他这么觉得。
　　哪怕是近日不知为什么这种后遗症的发作与Phantom一族的入侵一并变得频繁起来，他也并不认为这对他而言，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没事的，我可是大家的希望啊。”
　　他这样对Koyomi说。

　　这一次的对手很棘手。
　　Haruto手中的剑狠狠插进被鲜血染红的土地，稳住自己的身形。
　　他口中的鲜血气息源于腹部被重击后产生的痛楚，还有身上数处被对手强大的火焰魔力灼烧后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
　　这样的落败并不算得上是什么太过严重的变故，真正让Haruto此刻握着剑柄的手都有了一丝颤抖的，是对面那个对手带给他的强烈不祥感。
　　属于圣骑士的直感力能够让他清晰感知到战场之上对手的情况，包括对方的伪装，与魔力的本体属性，这是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能力，再加上他体内的庞大魔力，Haruto在战场上的所向披靡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
　　可是此刻，对面正向他缓缓步来的对手，却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直感产生了怀疑，甚至对自己这个人的存在都产生了一丝动摇。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在硝烟与血色中闲庭信步的红色身影。
　　来者显然是Phantom一族中的高等存在，源源不断的火焰魔力炙烤着空气燃浮起蜃楼，迸裂的火星在他的脚下将大地的颜色焚殆为墨，长长的炽色衣摆如传闻之中不死鸟的尾羽，轻巧地掠过这片归为焦炭的大地。
　　那个男人的眼神高傲又写满着兴奋，他那双眼睛之中遮掩不住的赤红颜色让Haruto明显地感到了源于魔族的威压，强大的魔力煅冶而出的压倒性力量是他高傲的资本，也是让自己难以自抑地涌上一丝恐惧的原因。
　　他的感知力在对方的一步步靠近之间将真实放大，赤裸裸地袒露在他的眼前，却在下一秒被他紧紧扣咬的牙关锁在坚持里，拒绝去相信看到的一切。
　　他挣扎在看见的真实与感知的真实里，却只有身躯的真实反应无所遁形，传递到银色的剑身，燃起属于他魔力的火焰。
　　这显然没能逃过对手的眼睛，他看着烁动着银色光芒的剑刃之上缠绕着的火焰状魔力，从鼻息之间溢出一个笑，而后开口，是难掩的嘲讽与兴趣。
　　“人类最强的圣骑士，最后的希望，嗯，原来就是这种程度啊。”
　　Haruto想要反驳，更想让对方闭上嘴，想要斩下对方那颗与人类一模一样的头颅。
　　使用与人类相似的姿态活动的魔族他并不是没有遇见过，为了能够方便潜入人类的社会，使用魔力将自己的外貌变成人类，掩盖自己属于魔族的气息是相当常见的做法。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Haruto的双眼死死盯着还在肆意笑着，站在他面前如同在打量观察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的对手，虽然对方的魔力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但对方身上若隐若现的人类气息，才是真正让Haruto产生动摇的。
　　这说明什么？
　　魔族的身上出现人类的气息，这种情况他从未遇见过。
　　他曾经见过太多妄图通过修习魔族的魔法来提升自身魔力的术士甚至圣骑士最后湮灭在魔族的力量之中，最后变成魔兽，而那样的变化是绝对不可能残留人类的气息的，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魔族的力量天生拥有的强烈侵略性会将属于人类的部分完全吞吃殆尽，不留分毫。
　　简单来说，在他的认知里，魔族和人类的气息绝对不可能存在于同一具身体里。
　　可是为什么……
　　他看着对方看向自己的戏谑眼神，紧蹙眉头，魔力的差距还是太大了，这样下去，自己恐怕在解开对方身份之谜之前，就得葬身于此了。
　　可他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只因在他身后，是整个翘首以盼的村庄，是所有需要他去拯救的平凡百姓。
　　“我是不是这种程度……恐怕现在说还太早了吧！”
　　他从牙间咬出这句话语，全身仅剩的魔力在那一刻被压抑到极致，在下一刻冲涌释放在右手利剑之上，全身力量暴起，只闻一声厉响，剑光凛然而过，斩那虚空一片的腥红，迷蒙在烈火的焚燃之中。
　　Phoenix轻轻巧巧地后跃，挥手召烈焰在身前，随意一般挡下了圣骑士倾尽全力的一击。
　　他看着挥出这一剑后只能够彻底趴倒在地面上的圣骑士，惋惜地摇了摇头，出口却是冷酷的嘲笑。
　　“看来，确实是只有这种程度呢。”
　　他看完了圣骑士负隅顽抗的戏码，轻轻叹了一口气表示了自己的意犹未尽——或者说是根本没有得到满足更为妥当一些，翻腕凝结魔力，熠熠的火焰在腥风中摇曳跳跃着，倒与其主内心的失望显得有些不甚相符。
　　“再见啦，圣骑士。”
　　Haruto看着那带着强烈灼热感的魔力集合体，在那一刻突然恍惚了起来。
　　那蒸腾到极致的空气之间，仿佛映出了他自己的影子。
　　自己坚守到现在的信念，到底还是太过稚嫩了么……
　　说着要成为所有人的希望，到最后却只能这样狼狈地落败了么？
　　他的眼前就突然闪过了很多个影子，时间仿佛在溯回，又仿佛在跨越未来，那些黑的红的影子在他的眼前一身而过，又重复出现，将他昏暗的视界包裹得密不透风，压着他在强大的痛楚之下跳动的脉搏，扼住他的脖颈。
　　他感到了疼痛，从大脑直击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疼痛，在这数年之间光临他的身体太多次的疼痛，是他在无形之中已然视作是“试炼”与“磨练”的疼痛。
　　他觉得自己该高兴的。
　　却终究没能够清醒着感知这一点。
　　也没能够目击正欲落下最后一击的Phoenix被击退的瞬间，与充满复杂意味的表情。

　　“你还没有意识到啊……圣骑士。”

　　Haruto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看到一个自己，没有披着铠装，却着了一件墨色的长袍。
　　长袍之上被金红色勾勒着一个清晰，却又几分晦暗的纹理。
　　那似乎是一头魔兽，巨大的双翼分割了黑暗与光明，游离在混沌之间，高昂着兽首，似乎要将那黑暗与混沌一并吞吃入腹。
　　他在被翻搅的混乱之中寻找着那个自己的真实意图，却只看见他回眸之间眸色闪过的炽色凛光，烈得如火一般，却又是令他浑身发颤的冰冷寒意。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甚至产生了这是否代表着他已经离开了人世，到达了死后的国度的错觉。
　　只有下一秒冲进他胸口的绝望感，让他清醒过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日光透过不知何时被明镜般的玻璃封住的窗洒进他的眼帘，眩目了一瞬的光明。
　　而后他就听见了那个少女的焦急呼唤，是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想要应答，却在日光一闪，视线波晃间又被突然冲撞上身躯内部的暴烈疼痛压扼住喉咙，难以吐露出字句。
　　他只能够死死地让自己的双手抓住坚固的石床，以防止自己从石床上掉落后，被驱使着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这一次的疼痛为什么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的不同寻常？这些质问对于他而言几乎是一种徒劳，他能够做的，只有在那连他的心都快要一并被吞噬的疼痛与精神上的冲击中寻找到他自己，而后等待着这一次疼痛的离去。
　　他隐隐约约还能够感觉到想要接近自己的少女此刻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只是无法扯出一丝神智去告诉她自己没有什么事情。
　　为什么呢……
　　疼痛的平息迟迟没有到来，他的眼前甚至已经开始发黑，那些混沌的颜色开始一点点蚕食折射在玻璃中的日光，将他的所见都拉扯进一个完全不同的所在，甚至开始蒙蔽他的双耳，唤起一阵阵的缥缈声响，似真若幻地响在耳边。
　　“你还没有意识到啊，圣骑士。”
　　他蓦然又想起了那句话，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那个名为Phoenix的高等Phantom凑近了他的眼前，在他的耳畔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没有意识到的……是什么呢……？
　　他的呼吸中开始有了粘滞，空气的进入开始变得困难，脖颈之上明明没有东西，却被施加着清晰得几乎压迫骨头的力量，仿佛是无形的枷锁，封印住他无助的脉搏。
　　他好像再一次回到了一年之前。
　　回到了那个瞬间，这一次他看到了那轮黑紫色的太阳将这世间万物尽数吞吃入它无垠的腹中，而后降下黑云般的绝望，将自己推入不可见底的深渊之中，再冲着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握紧自己的心脏，将战栗的搏动包纳在掌心，于一个轻柔的安抚之间将其捏碎。
　　身躯霎时变成了一具破败的牢笼，其中困着的声音在叫嚣，在挣扎，在向着本该是这具身躯的主人的自己嘶吼，嘶吼着不明真意的字句，震耳欲聋，将思绪都一并震碎。
　　只剩下渐渐失去了氧气，渐渐干枯了的躯壳之上开始蔓延起暗紫色的纹理，一如死亡的锁链，又如新生的裂纹。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也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之中似乎出现了什么轮廓，在即将停滞的呼吸之中更加清晰。
　　他再一次看到了一个幼小的自己，双手分别牵着左侧的父亲，右侧的母亲。
　　站在遍地的深殷色间，被溃烂腥气与斑驳颜色分割着小小的身躯。
　　那些痕迹似乎在他的身上画下了一个清晰又晦暗的纹理。
　　衬着他满是泪痕，却已经失去了表情的脸。
　　那是……
　　“Haruto！”
　　他忽然被从那绝望的深海之中被打捞回人世。
　　光辉重新回到他的眼前，还有少女苍白的面庞。
　　“……Koyomi？”
　　他看着样子似乎有些奇怪的王女，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发生了什么，他怔怔地眨了几下眼，却仍旧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症结所在。
　　只有抿了抿双唇，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去安慰焦急担心的少女。
　　“我没事。”
　　而后他就发觉了少女身上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变化。
　　纯粹的，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辉，带着温暖却又陌生的魔力。

　　Haruto终于想到了一个有可能给他答案的人。
　　那是王城之中一直流传着的一个奇怪传说的主角，一个失落的圣骑士。
　　传闻在数年以前，曾有一名圣骑士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在一次与魔族的战斗之后私自脱出了骑士团，下落不明，也无法知晓其现在的状态。
　　而让事件影响力扩大的，则是那位圣骑士在离开之前，于骑士团营大门之上刻下的一句话。
　　“危机就是机会”。
　　有相当多的人认为，那位圣骑士实际上是因为在战场上屈服于日益强大的Phantom一族的力量和自身的恐惧，最后堕落成为了魔族的奴仆，那句看似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他为自己寻找的一个拙劣借口。
　　这也一度成为了王国圣骑士的丑闻，虽然国王下令将这件事快速平息并彻底封锁，民间的闲言碎语却仍旧将此事作为圣骑士的黑历史，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对象。
　　Haruto自然也听说过这件事情，他虽然并不想认为圣骑士会因为魔族的力量临阵脱逃，但在圣骑士团的训练之中，诸多圣骑士的议论之间，难免还是觉得市井之间的传说并不是无中生有。
　　可是如今大量的疑惑驱使着他重新思考这个传说，驱使他重新站在骑士团营的大门之前，看着那上面被魔力驱动的剑刃所刻下而无法被消除的字句，心里有些动摇。
　　“危机就是机会”。
　　这句话似乎再普通不过，却因为写下它的人所犯下的罪而背负上了借口的恶名，更因为它所占据的地方而成为了圣骑士的耻辱，只是在现在的Haruto看来，这句话的背后却似乎真的藏着什么一样。
　　他伸出手去，抚摸那铭刻的痕迹，虽然国王说着将这道大门留下是为了警示其他的圣骑士，可他此刻能够从那剑锋刻下的文字之中感知到强大得不可思议的魔力。
　　浑厚而古朴，似乎需要相当悠久的历史，才能够形成那样深厚的魔力。
　　刻下这句话的人，究竟是谁呢？
　　Haruto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离开王城，寻找到那个背负着骂名的圣骑士。
　　可他没有想到，还没有离开王城，他要找的人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自己面前一脸敌意的男人，总觉得自己有种被骗了的错觉。
　　“……”
　　Haruto不知道如何开口，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人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特殊感。
　　“喂，王国的圣骑士找我，有何贵干？”
　　被这样用不善的口吻质问了，Haruto没有气恼，只是不卑不亢地回答了。
　　“我来寻找传闻之中的那位圣骑士。”
　　对面的人依然身披着铠装，却并非是王国圣骑士间常用的款式，样式有些陈旧，甚至在肩甲与腿甲处有了破碎的裂纹，其上零星仍散落着被时间风化后沉淀的魔兽血迹，外面简单罩着一件灰黄色的粗布披风，与身着着它的金发青年相衬着，隐隐透出一丝野性的张扬感。
　　“哈？‘传闻之中的圣骑士’？你说我吗？”
　　听到Haruto这样的话语，对方似乎有些意外，Haruto不解，或者说他还在为自己如此轻易便找到了这传说之中的人物而感到惊讶，因此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在短暂的面面相觑后开口：“……是的，你……怎么会在王城里？”
　　是了，这位名为Kousuke的失落圣骑士并没有如Haruto初始时想的那样躲在某个王国无法轻易寻到的角落里，而是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王城之中，才让Haruto如此轻易地找到了他。
　　毕竟圣骑士团营里贴满了他的通缉画像。
　　这与传闻……怎么看都有点不大一样吧。
　　而在Haruto出现在他的面前之时，这位应该是“通缉犯”的前任圣骑士也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有些警惕罢了。
　　在听到这样的问句后，方才还有些警惕与敌意的Kousuke反而笑出了声，他爽朗的模样与他身上那身有些落魄的打扮倒是相符得很，而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因为饿了啊，这里有好多的Phantom呢。”
　　这句话显然有些奇怪，Haruto蹙起眉头，只是对方因为这个问题而些许消了敌意，他不介意从这个问题入手，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饿了？你是说……你将Phantom一族当作食物？”
　　Haruto在问出这个问题后想象了一下人类食用Phantom魔兽的画面，不由得胸口翻涌上一阵恶心感，他实在难以想象，有人会将魔兽作为自己的食物。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反而引来Kousuke更为神秘的笑容。
　　他说：“不是我饿。”
　　Haruto还想要发问，却看对面的人眉头一皱，似乎侧耳听了什么，笑容便顿消，换上了副严肃的面容，再是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重新看向Haruto这里。
　　然后Haruto听他这么说：
　　“原来如此。”
　　“王国的圣骑士真是厉害呢。”
　　看着Haruto疑惑的表情，Kousuke并没有急着解释，反而又给出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语。
　　“给你一个忠告吧，
　　绝望这件事情，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单纯啊。”
　　在Haruto发问之前，他又紧跟上了一句，将Haruto的疑问塞回了他的肚子里：
　　“我都知道，不用都说出来的。”
　　就这样扔下这句话语，Haruto惊异地看着Kousuke的身后突然展开一双金红羽翼，带着那传闻之中的圣骑士纵上了半空，于飘散的金红利羽之间消失在不知何时变得阴霾起来的天空。
　　Haruto终于知道Kousuke给他的那种特殊感是什么。
　　那分明是与Phoenix一般的，人类与魔族混杂的气息。

　　Haruto深信不疑，Kousuke的身上一定有他正在寻找的答案，他驱动体内在这数年之间无数次疼痛发作之间异化生出的风的魔力，将自己的身姿匿在风中，循着Kousuke离开的方向追去。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Kousuke似乎有意无意地为他留了一丝可以追踪的轨迹，他看着Kousuke离开的方向愈发向着天际边那抹逐渐加深的阴暗颜色而去，方才惊觉王城之上的天空在他寻找到了Kousuke之后正被不明来源的深渊侵染，那颜色从王城之外一路蔓延，直至那中心的王宫。
　　却被如太阳一般耀眼的纯粹魔力牢牢挡在城外。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直守护着的王女，那个少女在这样的灾难前夕之下的处境定然危险，这让他心头一紧，却在下一眼分辨所处之境时更加愕然。
　　那座高耸入云的石塔，正刺破了阴霾的天空，屹立在他的眼前。
　　王女！
　　Haruto呼吸一滞，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瞬间无数念头从他脑中闪过，关于即将到来的灾难，关于那位传闻中的圣骑士，关于在高塔之上危楼之中的王女，甚至还有关于Phoenix，关于自己体内不愿承认却隐隐已经有了一个答案的异变。
　　他想问，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因为一股强大的属于魔族的气息在死死压抑的沉寂之后骤然暴起，冲撞原本稳定的魔力防壁，洪水一般宣泄至整个王城。
　　他只能看着黑暗的巨口将原本闪耀的太阳吞食殆尽，只剩下了暗紫颜色的线条将被暗影完全吞并的轮廓勾勒，铭刻在深渊般的天幕之中。
　　只能看着那座由灰白石块堆砌而成的高塔在深墨之中愈发深刻，灰白的本色逐渐被那深渊渡上粼粼的浮动，循着石塔之巅骤然出现的那道玫紫光辉爆发出的粗大光柱，将整座石塔尽数包裹。
　　“Ko……！”
　　Haruto的呼喊没能够出口，便被体内翻涌起的剧烈疼痛截断，魔力翻涌，似乎已经不再愿意屈居于他的体内，疼痛翻涌，仿佛就连那具人类的身躯都不再是属于他的，他的眼前是完全的黑暗与完全的光明，是完全的绝望与完全的希望，他的眼中被异于常识的晶莹冲撞出几近疯狂的炽红颜色，仿佛是灼灼的火，在他的眼中升腾。
　　而后那焰舞，在黑暗之中冲撞着属于它的桎梏，锋锐的爪牙几乎将血肉撕碎，焚尽为灰烬，叫嚣着绝对的自由与不羁，想要从牢笼之中脱颖。
　　仅剩的人类意识在那一刻终于明白，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那个答案。
　　他在风的魔力骤然消失的那一刻狠狠坠落在地面之上，坠落在奔逃的人群之中。
　　他感到大地在他的身下被撼动，崩塌的土石从村落附近的山崖之巅奔涌而下，疯涨的湖水涌起滔天的巨浪，而后在烈风的狂啸之中，支撑着那具已经不受圣骑士控制的身躯静静直立。
　　他身上银白色的铠装已经在倒下时被奔逃的民众们践踏，仿佛将圣骑士的荣耀一并踏碎在纷杂的脚步之下，只留下被尘土弥染的殷红颜色勾绘出诡异的纹理，在那残缺的甲胄之上。
　　深渊的色彩将摇摇欲熄的烛火簇拥着推上希望的高台，点亮了倾覆在暗潮之下明啸之中的大地，烈风呼啸着风干了年轻的圣骑士身上色泽渐暗的液体，再引导着浑浊的汹涌浪潮将他的发线濡湿，最终温驯地萦绕在他的身躯周遭。
　　那一刻，年轻的圣骑士身后犹如被撕破的巨茧，暗紫的藤蔓纹遍了那具原本铭刻着无上荣耀的圣洁身躯，毫不留情地蚕食了他身上每一处被神族光辉亲吻过的痕迹，种植下了那属于真实与象征新生的种子，并催生出分割他身躯的藤蔓，将那巨茧一点点撕扯打开。
　　就在扭曲的闪耀金色与暗紫缠绕着打开了那道缺口之时，身子开始蜷曲的圣骑士的双眼之中，炽色俨然上升到了极致，那火焰一般的红仿佛能够灼烧整具身躯，又仿佛透露着最后的，属于人类的痛苦。
　　与绝望。
　　时光没有回溯，没有回到他六岁那年那个遍布硝烟与血腥的惨烈战场，他没有再一次看到自己牵起双亲的手，他仍旧在这个属于他的现在，仍旧在这个不明究竟的可怕场合之中。
　　可那绝望是确确实实的。
　　他能够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属于理性的答案已经被烈火焚燃，属于感性的感知在驱使着他的情感，那些过去与现在，那些现在与未来，那些曾经的痛楚，与痛楚之下自己以为是梦境的，现实。
　　“你还没有意识到啊……圣骑士。”
　　他终于意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