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之下》东毛

2、道士

　　500年后，万道山脚丰泽镇，一个身穿粗布的壮硕妇女冲进茶馆，打断了说书先生的发言。
　　“老四呢，给我回家去！”
　　悍妇骂骂咧咧穿过人群，一把抓住躲在角落的小孩，一个巴掌就招呼上去：“小兔崽子，不在家照顾你弟弟，跑这来野，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孩挨了一巴掌，脸上五个红指印，一下子哭喊开，旁人指指点点看起热闹，原本说书时营造紧张诡秘的气氛一下被打破，茶馆里闹腾起来。
　　“哎哎，我说你，注意点场合行不行，我们这还在做生意呢。”说书先生看不下去，皱着眉头敲击醒木。
　　谁知那悍妇眼睛一瞪，气焰更甚：“谁管你的生意！上次我家老二听了你的破故事，回家好几天不愿意碰井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悍妇是镇上出了名的不讲理，眼见客人都走的差不多，说书人便也不再搭理她，收齐茶水钱全当今天倒霉得了。
　　等到悍妇揪着小孩离去，茶馆里已稀稀落落，安静下来。
　　说书人收拾一番，倒杯茶，坐在椅子上歇息。
　　“先生，这故事后来怎么了？“
　　突然身侧传来清脆细腻的声音，说书人偏头一看，是个身穿道袍的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头顶发髻，模样可爱，此刻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小姑娘身背一柄半人高桃木剑，也不知是玩具还是真物件，说书人有点拿不准，搪塞道：“后来就没了。”
　　“那老四呢，是死是活？”
　　说书人摇头，小姑娘又问：“那口井呢？现在可还在？”
　　“小姑娘，没听过这句话吗，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说书人喝了一口茶，啧啧两声，说书人嘛，可不就是靠嘴吃饭的，再多说一个字都是亏，于是干脆闭眼小憩，他可不想跟一个小丫头片子扯来扯去。
　　小姑娘却不在意，故意凑近压低声音说：“先生，我听说最近镇上在闹鬼，我看你印堂发黑，有可能下一个······“
　　“呸呸呸，小丫头乱说胡话！”说书人每天言及鬼怪，自然听不得这种话，此刻再打量这小姑娘，不论她是真道士还是装道士，这肌肤也过于白皙，瞧久了心里竟然有些发毛。
　　这小姑娘，怎么鬼气森森的。
　　他轻咳一声：“姑娘想知道什么？”
　　“先生这故事虽然大部分是编撰的······”
　　说书人打断道：“哎哎哎，怎么是编的，这可是祖辈耳口相传流传下来的。我只是稍加润色而已。”
　　小姑娘扑哧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万道山高耸险峻，山腰处打井自不现实，我想知道，传闻中的那口井，究竟在哪。”
　　说书人迟疑一下：“这故事是祖辈流传下来不假，关于那口井的出处则有着两种说法，一种说那井真的在山上某处，另一种说法则是······咳，丰泽镇百年前曾进行过一次大迁徙，你知道吧？”
　　“这个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是因为蛇患？”
　　“蛇患是表面的说辞，其实当初呀，是因为镇上一户姓万的大财主他们家的宅子，闹鬼！”
　　说书人改不了说话习惯，声调起伏挤眉弄眼，倒又像讲起另一个传奇故事般，小姑娘抓住重点，适时打断道：“你的意思是，那井在万家宅子里？”
　　“正是如此。”
　　“这万家宅子现在何处？”
　　说书人再看这小姑娘，竟不像是开玩笑，联想起镇里最近失踪闹鬼的传闻，迟疑道：“小姑娘，你不会真是道士吧？要来除鬼？”
　　“那可不是，货真价实的万道山弟子。”小姑娘说着掏出一枚枣木令牌，看上去十分唬人。
　　“啊，原来是位小道长。“丰泽镇在山脚，受到万道山的福泽荫蔽，对山门弟子自然尊崇有加，此时看到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竟是道门弟子，惊疑之余不免多了几分敬畏，鼓吹的话还没说完呢，便被进入茶馆的又一行人给打断。
　　“什么时候外门弟子也好意思被人称作道长了。”为首的是位年轻的女道士，她头戴玉簪，道袍清净柔顺，看上去颇有几分仙气，只不过脸上那傲慢的表情却是落了下乘。
　　这话一出，身后跟着的二人表情也有一丝松动，毕竟这二人也是她口中不入流的外门子弟。二人中体型瘦削的那个先反应过来，指着小姑娘便是一顿斥责：“朱芳师姐喊你去打探消息，你倒好，跑来茶馆偷懒！”
　　另一个模样稍好些的也在一旁摇头：“君若珩小师妹，实在是不该呀。”
　　朱芳冷脸觑了一眼身旁人，又对着君若珩说道：“任务期间擅离职守，回去后我会如实汇报。”
　　朱芳说罢便一摆衣袖傲然离去，瘦削男连忙跟上。
　　说书人看下这一场戏，心想着原来道士之间也有争斗，这名唤君若珩的小姑娘像是经常被欺负的样子，他侧眼一瞟，方才还精明的女孩此时倒是低眉顺眼，真像承认错误默默聆听训诫一般。
　　“小师妹，我们已经探查到作祟根源，先回客栈整顿休息，日落的时候出发哦。”
　　君若珩笑的乖巧：“好的，龙涛师兄，我一会儿就回客栈。”
　　龙涛满意点头，追随着朱芳的脚步离去。
　　说书人看着几人来了又去，试探性的问向君若珩：“这万家老宅当年依山而建就在镇子南边，相隔不到十里地，现在已经没人去咯。小道长，你还要去吗？”
　　小姑娘笑的赧然：“我可称不上什么小道长，既然师姐他们已经有了线索，我就不再打扰先生啦。”
　　说书人做抚须状，他在这镇上说书十几年，也算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的不敢说，这小丫头可比面上看的精明许多，于是也客客气气，就当结个善缘不是。
　　君若珩犹豫一下，从包里掏出一张黄符：“我先前所言非虚，先生虽不至印堂发黑，但隐有黑气缠绕，我这黄符虽不是上品，对付普通邪祟之物还有些效用。”
　　说书人一惊，郑重接过道谢，待人走后，才将黄符拿出细看，他买过不少符，用于兴财用于安家，但成效有无全凭自己心理作用，如今这枚比自己买的似乎还要粗糙不少，且不说这行笔滞涩，便是这黄纸都有些起皱，看上去只是小姑娘的信手临摹。但他心中却隐隐有感，这枚符恐怕比自己买的那些要真多了。

　　且说君若珩离开茶馆，却没着急回客栈，此次下山她有着自己的事情要做。
　　万道山香火鼎盛，福泽十数个村镇，丰泽镇较为富饶，而君若珩出生的浠水村则相对贫乏。村子不大，却有着一所很大的义庄，给相邻村落中无以为殓的人们暂厝灵柩。
　　而小姑娘君若珩，便是这义庄中人。
　　义庄的棺材都从丰泽镇的肖记棺材铺购入，最近正要多添两副，君若珩正好在此，自然要去肖记棺材铺走一遭。
　　棺材铺开在镇子下铺，下铺人烟稀少，君若珩到达时已近傍晚，周围炊烟袅袅，只这棺材铺周围没什么人气。
　　铺子门前栽着一株柳树，歪斜着树身，偏偏长的极茂盛，将那铺门都遮了半边。君若珩拨开柳枝儿，轻敲着虚掩的门。
　　不多时，门缝内露出张小脸，面色苍白，看上去跟君若珩差不多大。
　　那人没有开门的意思，只隔着门缝瞧，倒像等着她开口。
　　“额，肖记棺材铺？掌柜的在吗，浠水村义庄老马让我来订两口棺材。”
　　小童抿唇上下打量她一眼，半晌点头：“知道了。”
　　君若珩第一次来这，此时有些愕然：“你是这儿掌柜？”
　　小童点头，见人步子未挪，问道：“还有事？”
　　打小在义庄长大的君若珩第一次见到别地放棺材卖棺材的，自然不能说好奇，于是随口问道：“最近传言丰泽镇闹鬼，掌柜的可知道万家老宅？”
　　不问还好，这小小掌柜一听这问题便直接关门送客，让君若珩吃了一鼻子灰。
　　君若珩摸摸鼻子，看来这万家老宅，还真的有古怪。
　　作为万道山最边缘的外门弟子，此次调查丰泽镇闹鬼事件让她跟着来打打酱油，多半是朱芳的意思。这朱芳与她同村，对她瞧不上眼自是平常，只是看不顺眼又特地喊她在跟前，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君若珩直觉此次任务并不简单，于是找到说书先生打探消息，她可不是真要去找那百年前的鬼宅，相反的，躲都来不及咧。
　　所谓趋吉避凶，自然是得躲着，她清楚自己的能力，也不相信朱芳，如今并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连她这样的都能进万道山，或者说，连朱芳这样的都能进内门，道门人才凋敝可见一斑。
　　这样想着的时候君若珩便打定主意，若朱芳他们打探到的线索真要去那万家鬼宅，她决计是不会去的。
　　回客栈的路上太阳渐渐西沉，君若珩眯着眼睛眺望那最后一抹霞光没入山头，耳边就响起方才小掌柜关门时警告的话语。
　　“别去那里，还不够你们死的！”